換眼之術,阿珩不能保證成功率,因爲以前沒這麼做過,上次給白川君的孫子治療也不過是換了眼睛裡的角膜,是很簡單的手術,只要手夠穩便不會有事。但公子澤,眼睛在孃胎時便被毒素整個的毀掉了,而她從未給活人換過整個的眼球,最多保證死不了人,能不能痊癒卻不能保證,不過好不了也沒關係,她再接再勵就是。
睡飽了,再讓人從公子澤的府庫裡取了兩根千年人蔘當蘿蔔啃了,阿珩再爲公子澤檢查了下,傷口沒出問題,很好,該幹嘛就幹嘛去了。
公子澤雖然被青王猜忌到了骨子裡,恨不得他死得越早越好,但明面上青王是不會苛待公子澤,落人口舌的,因此公子澤的府邸從外頭看上去很樸實,但府庫卻很豐富。雖然不是雲府,但阿珩想去什麼地方,沒人攔得住她,因此公子澤府庫裡的藥材被她給搬了個七七八八。
青國的疆域雖不如齊國,但也不小,方圓兩千裡,左接巍峨千里昆吾山,右靠千里浮雲山脈,北挨雲夢大澤,南通瀾州與越州,物產豐富,尤其是草藥。青國疆域雖大,但這捭闔時代,陸地基本被原始森林覆蓋,人族只是一畝地裡灑的一碗芝麻。青國的人口雖是列國中比較靠前的,但人口的稠密度卻較爲靠後。這樣一個國度,草藥資源極豐富,阿珩啃着人蔘,覺得自己快得紅眼病了。她在辰國經營那麼多年,可庫存的珍貴藥材也沒公子澤府庫裡的多,最無語的是,公子澤還不是醫者,只是一名王族子弟,這些藥材也是留着養生或救命的。
阿珩將最後一截人蔘嚼碎嚥下,開始着手給公子澤的府庫搬家,手術前就說好了,治好了眼疾,公子澤所有家資任她搬走一半,如今雖未完全治好,但也只是時間問題,阿珩覺得自己可以先搬走一半。
阿珩對金銀財帛以及古董沒什麼興趣,她清點了府庫裡所有的藥材,然後清點了公子澤名下所有的土地,將所有地契用箱籠裝了起來。當公子澤醒來的時候,府庫給人以空蕩蕩之感,但他看不到,他的眼睛被膏藥給糊着。
看到公子澤來了,阿珩大爲驚喜。“你這麼快就醒了?我的黑甜方終於改良成功了!”
這話的信息量太大,公子澤啞然了。不是不知此女子醫德賒欠,但這也太賒欠得太嚴重了。“你很特立獨行。”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你一點都不像你的父親。”
“誰規定子一定要肖父?”阿珩不以爲然。
“但你與清神醫的差距太大。”
阿珩立馬舉出另一個例子:“青帝跟她老子那才差距懸殊。”
很少有人知道上古六帝裡,青帝有多悲催,浪蕩天涯踏遍九州,填補人族輿圖上的空白之地是青帝畢生的志向,但她倒黴的碰到了炎帝。開拓與治理是古來王侯的兩個大類,前者不擇手段得令人心寒,卻是人族存續不可或缺的,後者或許有很多毛病,卻是目的。炎帝是前者,而她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人族需要的不是開拓的王,戰火燒了幾千年,不停下來休息一下的話,自己也會被燒掉。在所有候選人裡,青帝不是最出色的,卻是人族的目的。當炎帝做了決定時,沒有人能夠反抗,青帝也不能。爲王之後聯姻的對象是個瘋子,而聯姻不能退貨,也很倒黴。但青帝一生的倒黴事若要排個順序的話,第一樁應該是她老子。
青帝性情仁善而不拘一格,也可以理解爲荒唐,嬉笑怒罵中化解危機,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會很樂觀的去解決;而其父,刻板而殘酷,活脫脫的暴君再世,青帝少時就是因爲受不了她老子的德行以及爲了生命安全着想纔不得不離開氏族流浪,一走便是數十年。
阿珩覺得自己與清神醫的觀念雖然有差異,但沒懸殊到青帝及其父那麼大,至少她與清永遠都不會成爲敵人,不管清死沒死都不會。
公子澤淺笑。“子不肖父是會有壓力的。”
阿珩反問:“我就是我,爲何要去像另一個人?哪怕那個人是我的父親?”
聽着阿珩理直氣壯的聲音,公子澤默然,他大概能明白爲何清與阿珩明明是父女,卻完全不是一個風格了,這兩個人的認知打從心眼裡就不是一個方向,能像嗎?
阿珩高高興興的清點好了自己的診金,只待來日帶着一起離開。
公子澤隨便阿珩拿,比起眼睛,那些身外之物並不重要。
公子澤回到自己起居的院子時,院子裡的千年檀樹下已經有一人在了,年輕人的容貌卻滿頭白髮,很是奇特的外貌。
公子澤另一張短榻上坐了下來。“她對我的眼睛做了什麼?”
白髮青年道:“這你應該去問她。”
“你在生氣長生方的事?她不會因爲長生方而殺了你。”公子澤道,他知道,若是別的人看過或擁有長生方,阿珩肯定會想法子弄死那人,但眼前這位卻不一樣。
白髮青年道:“我並未生氣,只是來告訴你一聲,長生方不論你是否看過,都須忘乾淨,不要動不該動的心思。”
“我無此意。”公子澤道。
“你如今無此意是因爲你還年輕,二十年後你卻不一定會堅持如今的想法。”白髮青年道,長生不老,這世間有幾人能抗拒這般的誘惑?吃人算什麼?這世道,易子而食比比皆是,何況吃一個跟自己沒有關係的人。
公子澤道:“至少此時此刻我沒有那個心思。”
白髮青年道:“二十年後也不要有。”
“爲何?”
白髮青年揚眉。“你莫不是以爲她給你治病時什麼手腳都沒做?是什麼讓你對她的醫德如此有信心?”
公子澤:“......她對我做了什麼?”
“在九州帝國時,有一門秘術,名喚攝魂術,可催眠旁人從而達到控制的目的。”
公子澤皺眉。“我並無服從她的想法。”
“利用攝魂術控制別人是需要極高的造詣的,她沒那個造詣。”
“那你之意是?”
“當你對別人告訴別人長生方時,你的大腦與脊椎神經的聯繫便會斷開。”
“麻煩用我聽得懂的語言說。”
“你脖子以下的軀體都會失去知覺,你將在病牀之上癱瘓到死,大腦一直清醒的到死。”白髮青年深以爲蒼凜教了個好徒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蒼凜殺人殺得乾脆利落,到了阿珩這裡卻是令人生不如死。
公子澤皺眉:“她怎敢?”
白髮青年反問:“她爲何不敢?君王她都弄死兩個了,還會顧忌你一個公子?”
“你可有法解除?”
“我解除不了,也不想爲你解。”
“爲何?”
“因爲我也覺得,你永遠說不出長生方比較安全。”
“你並非羲和氏之人。”
白髮青年點頭。“我不想吃人,也不想別人吃人,至少不能吃羲和氏的子孫。你就這樣吧,她給你下的暗示是隻要你不動長生方的心思便一直都不會有事,你很有很大機率壽終正寢。”長命百歲就別想了,在孃胎裡被人下毒,先天不足,這些年又思慮過度,更沒有羲和氏直系的變態體質,想要長命百歲,省省吧。
阿珩並不知道公子澤府裡來了白髮青年,更不知兩人的對話,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她就是沒醫德,就是喜歡在病人的藥里加料,能將她怎樣?
每日扎一次針,三日換一次藥,公子澤的新眼睛並未出現排斥反應,慢慢的嵌在了新的軀體裡。
日行一次的檢查後阿珩很是滿意的道:“刀口長得很好,再過半個月就可以了。”
公子澤淡然的問:“半個月後我便可看到了?”
“不知道。”
“什麼!”意識到自己過於失態,公子澤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你不是說再過半個月就可以了嗎?怎會不知道?”
阿珩理直氣壯的道:“我確實不知道,我這是第一次用這種法子給人治眼睛,得拆了布才能確定是否有用。”
公子澤忍住嘔血的衝動問:“你究竟有沒有醫德?”
阿珩理所當然的道:“我若是沒有醫德,你此時此刻已然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我不會說出去。”
“我知。”
“我也不會傷害你。”
“這個可就不一定了,就算你此時此刻不會那麼做,但二十年後,你老了,身體越來越虛弱,死亡逐步降臨,到那時你還能剋制對死亡的恐懼嗎?就算你不怕死亡,渴望活下去也是人的本能,也是劣根性。生死關頭,聖人都能變成魔鬼,我不認爲你比聖人還能堅持。活得越久,權勢愈勝,人便越不想死,因爲死了,如今擁有的所有財富與權力都將失去。縱然輪迴永在,誰又知自己來世是何種模樣?是庸人,亦或王侯,甚至街頭乞丐?與其妄想遙不可及,更無法確定與抓住的來世,不如抓住今生,長生藥啊,千百年的活下去,便可永享榮華富貴。”
公子澤:“......你在誘惑我?”
阿珩道:“不,我在就事論事。”她要真想誘惑公子澤就應該讓他看看她的血有多神奇。
“你說的事不一定會發生?”
阿珩反問:“你敢說那一定不會發生?”
公子澤無言以對,如阿珩所言,活着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本能,若是能活下去,犧牲旁人又算什麼?
“你看,你自己都不敢肯定的說不會,又要我如何相信你呢?”
“雲洛也是王侯,你怎知他在幾十年後不會動長生方的心思?”
阿珩篤定的回答:“他不會。”
公子澤愕然。“爲何如此篤定?”
阿珩自豪的道:“因爲會要求我不能死在他前面的人非常清楚長生的代價,因爲清楚,所以哪怕想要活下去他也不願付出那樣的代價,寧可死亡。”
長生真的是好事嗎?不,長生是世間最殘酷的折磨。
炎帝活了兩千年,享盡榮華富貴,可她高興嗎?若是高興,又緣何會死?
不死藥可比長生藥生猛多了,除非當事人不想活了,否則活個萬兒八千年絕對不是問題。
炎帝用她的落幕告訴了後人一個真理:長生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