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兒經雲洛寫滿了整整五大張帛書,一張都沒用上,至少他自己是沒用上。
暮夏之月,張不易去了。
阿珩也沒輒,張不易沒病,就是年紀太大了,所以該死了。
檢查出這個結果時,阿珩着實無言,這要怎麼跟病人說啊?
她是醫者,能治百病,只醫不死人,張不易已經與死人劃上等號,着實沒輒。
瞅着爲難的阿珩,張不易淡然道:“老夫已是耳順之年,也是時候了。”
阿珩驚歎道:“您可真淡然。”離湣王死的時候她可看到離湣王掙扎了許久纔沒下決定吃掉自己呢。
“生老病死本是天理,我這一生,想要做到的已然做到,便是死又有何憾?”張不易理所當然道。
阿珩表示佩服。
張不易的兒子爲他辦了身後事,雲洛揪着辰王親自爲張不易送行,雖然他個人覺得張不易無所謂辰王親自來送靈,若是辰烈王,張不易絕對有興趣,但現任辰王,張不易一點興趣都沒有。多年來,不論是張不易還是雲洛都拿這位當傀儡,並且千防萬防,前頭那任給的教訓太慘烈,寧殺錯,不放過。
新君多年來也一直很識趣,乖乖的做着傀儡。
看新君識趣,加之張不易並非辰人,華族死後講究個落葉歸根,怕張不易回鄉的路上,有人對他的棺槨或子嗣做點什麼,拉上新君來作個秀是最合適的。
君王與權臣一起送靈送出幾百裡,誰還敢在路上找這一行的麻煩,辰國妥妥的打上門。
也不是沒看到新君眉梢的一絲喜意,只要是王就不可能甘於做個傀儡,不過現任比前任能忍罷了。前任作死到一定境界了,現任卻很有計劃,熬死兩大權臣,將權臣熬死了,他自然可以順理成章的親政了。
雖然明白新君的想法,但云洛心裡還是忍不住譏笑,新君想要親政集權,所要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兩個權臣,而是辰國已經延續了數百年的體系,這期間,他得殺得血流成河,將這個體系裡所有人都給殺了纔有可能集中王權。而真那麼做了,辰國也該亡了。
一個國家,超過七成的臣子被誅殺,這得多命硬才能延續國祚?
因爲清楚,因此只要新君不像前任那般作死,雲洛不打算換個辰王,這個傀儡不管怎麼想的,也都只是想,不會作死,被過去那些個不甘心的作死傀儡給弄得精神疲倦的辰國公卿表示:現任真的很省心。
新君的打算註定落空,張不易雖然死了,但他臨終前推薦了門下一名食客接自己的位置。
客卿名喚公孫毓,公孫毓是外來士子,祖上是某個已經滅亡了幾百年的小國,因而以公孫爲氏。來到辰國已有數年,初時因爲沒有門路而默默無聞,後來被張不易發現,便成了張不易的食客,這兩年一直是在他在幫張不易處理政務,雖不如張不易那般外交內政全通,但治理內政做得非常好,在辰國無人能及。
張不易顯然是下了心思,太清楚本該負責內政的雲洛是個什麼德行,壓根不對雲洛抱什麼期望了,乾脆留個擅長治理內政的繼任者給雲洛。
阿珩很疑惑,她還以爲會是孟覽呢,畢竟,論起能力與出身,孟覽都在公孫毓之上。
“孟覽的出身是他競爭丞相之位最大的短板,辰國的丞相之位不能自辰國本土挑,只能從外來士子裡挑。”雲洛也表示遺憾,辰國的政治格局需要平衡,而以孟覽的出身,他若是成了丞相,這個平衡肯定得打破。因此,孟覽再有能力,也不能擔任丞相之位,頂破天也只能問鼎御史大夫之位,再加一個上卿的虛銜。
不過,公孫毓的邦交能力一般,孟覽雖無丞相之名,但日後辰國對外的邦交顯然得他負責了。這也是張不易落的一招棋,分出一半權利,公孫毓能專心治理內政,也安撫了老氏族與孟覽。
聽雲洛分析完,阿珩深深覺得自己從離國跑了是英明得不能再英明的決策,政治這玩意着實燒腦,一個推薦繼任者的事情,背後居然這麼多道道。
難怪張不易你死得那麼早,腦子這麼個用法,能不影響壽命嗎?
老人離去,新人接棒,辰國仍將有條不紊的延續着。
不過,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想,至少齊王不是這麼想,所以他在擊敗封國,奪回失地還撈足了利息後趁着士氣正旺陳重兵於邊境了。
雲洛覺得齊王是腦子有病吧,前不久纔在離國那邊折損了二十萬精兵,這就來惹辰國了。不是應該交好,爭取時間休養生息嗎?結果,辰國還在備戰與觀望,對方倒是先動手了,話說您老將備戰工作給做好了嗎?
孟覽很快給雲洛送來了消息:齊王沒病,不過快瘋了。
齊王的年紀也不小了,雖然沒張不易那般大,但也開始出問題了,不發生意外的話,也就這幾年的事。
“他要死了,攻打我們做什麼?我們又沒法讓他多活幾年。”雲洛覺得不可理喻。
誠然,雲洛很希望現任齊王能多活幾年,這就一個昏君,他活得越久,對辰國越有好處,但人的生死,他真沒能力控制。
孟覽朝雲府的後院瞅了眼,表示,你是沒法讓他多活幾年,但裡頭有個。“齊王要求辰國交出蘇神醫。”
明白過來孟覽什麼意思,雲洛的臉色立時就不好了。“欠揍!”
對於齊王陳兵邊境做出要開戰的架勢,雲洛直接幫他坐實了這個罪名,然後表示:你要戰,老子陪你戰,辰國兒郎不懼戰。
雖然很想看着孩子出生,但權衡利弊後,雲洛還是與阿珩說了說。
“去吧,我沒意見,記得把齊王給弄死,我可不想到時候煉製出了長生藥還要給他。”阿珩磨着牙道,又來一個打她血肉主意的牲口。
“夫人放心,我一定將齊王的首級帶回來送給你。”雲洛拍着胸膛保證。
保證完了,雲洛便着手準備出征的事宜,臨出發前有一封信寄到了雲府,阿珩正好在家,收了,正在考慮要不要直接拆開看看,雲洛便回來了,隨手將信遞給雲洛。“剛纔有人送來給你的。”
雲洛打開銅管瞅了瞅,立馬臉色陰沉的將帛書丟進了青銅燈盞裡。
阿珩問:“是出了什麼事嗎?”
“不過是一條白眼狼恬不知恥的求援,無關緊要。”雲洛隨口回道。
見雲洛着實心情不好不想說,阿珩也不再多問。
雖然說着無關緊要,但云洛走的時候還是增加了保護妻兒的人手,務求連只不認識的蒼蠅都無法靠近。
孟秋之月,雲洛爲主將,華陽爲副將,辰齊九陵原之戰爆發。
阿珩是在藥廬生的孩子,藥廬裡的手術室常年溫暖乾燥,也很乾淨,每日都用烈酒清潔,很適合做產房。
雖然阿珩的骨骼有問題,但所幸這一胎是順產。
爲了孩子的健康,阿珩這幾個月也是豁出去了,沾着葷腥就想吐,卻還是努力去吃,最終被雲洛告知:她就是心理問題。
他以前給她做的那些吃食,有的是真的用豆子、蘿蔔與竹筍做的假葷腥,但到後來更多的還是加入了真的肉類,並且前不久給她吃的就是肉食。
這話絕對夠毀認知的,阿珩做了很久的心理調試,最後嘗試催眠自己將那些肉食全部當成雲洛做的素食,然而已經清楚那是葷腥便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吐得快虛脫後,阿珩終於放棄。肚子裡還有一個呢,再折騰下去,肚子裡那塊肉非出事不可。
不能吃肉,便多吃魚,孕婦所需的很多營養,魚類裡也有,實在不行也可以找代替品。
這也讓雲洛鬆了口氣,神祗在上,他說出真相只是想讓夫人明白問題所在,並且就比擺脫心結,然而,現實打擊得他腸子都青了――悔的。
母體不再折騰,吃得好,並且嚴格按照孕婦與胎兒的需求搭配飲食,阿珩肚子裡的胎兒生長得非常好。胎兒發育健康,又做足了準備,生得很輕鬆。
是個女嬰,擦乾淨包上襁褓後三七將孩子抱着掂量了下,七斤,挺有肉的,老孃你是怎麼吃的啊?
瞧着剛出生,連眼睛都睜不開,跟個皺皮猴子似的的嬰孩,三七略嫌棄。“阿母,我剛出生時一定比她好看。”
阿珩:“.......”她要怎麼說兒子你剛出生那會也就比耗子大點,現在這個是皺皮猴子,你卻是皺皮耗子,哪個更好看點,真不好說。不過話肯定不能說得這麼直接,很傷人。
“兒子你剛出生那會也就這麼大點。”阿珩伸手比劃了下。
三七:“......那是耗子吧?我記得你說過我只早產了一個月。”一個月而已,有那麼誇張?
“你在母體裡的最後幾個月,我堵塞了母體與你之間的營養渠道,只維持你一點點營養,不免.......”阿珩表示就有那麼誇張。不過這也是沒輒,若是任孩子汲取母體的營養生長,必然有大量毒素被吸回去,她是要保孩子,不是要弄出個一屍兩命來。早產體弱總比一屍兩命好,最多生下來後花心思慢慢將養着,阿珩就不信自己還養不活一早產兒了。
三七低頭對眼睛都睜不開的嬰兒說:“我不嫌棄你了。”皺皮猴怎麼也好過皺皮耗子。
猴子本就皺巴巴的,看多了也覺得挺好看的,但皺巴巴的耗子......想像不能。
阿珩忍不住笑了。“過些日子,她長開了就會很好看了,你當年也是這樣的,剛出生那會,皺得讓師父連拿你做實驗的興趣都沒有。還是我給你餵了不少東西,長開了才變成小小的美男子。”
三七立時被慰藉了。
阿珩飲了一口產後調理的藥膳湯,對兒子的表現頗無語,想了想,對兒子說:“你看看妹妹的肚臍。”
三七微愣。“嬰孩的肚臍不能看的吧?”
嬰海的肚臍不能見風,否則很容易導致孩子夭折。因此阿珩有個習慣,每個接生的嬰孩肚臍上都會貼塊膏藥,這個習慣也影響了藥廬每個人,小傢伙一洗乾淨就給貼了張膏藥。
“我想確定一件事。”阿珩說。
三七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將手伸到自己衣服裡貼着自己的懷裡藉着少年人的火氣捂暖了,這纔將手伸進襁褓裡。“不用看,我摸一摸也能判斷長得怎樣......”
見三七神色不對勁,阿珩問:“肚臍已經長好了?”
三七默默點頭。
阿珩弄不清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喜?悲?都不是,也似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