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溜溜達達的在入冬之前來到了號稱中州東南第一城,物華天寶的王城,嗯,的確是物華天寶,人流如織,車水馬龍,城牆高不可攀。
曲陽有四百年的歷史,唐國的先祖統一曲水流域時便於此築城,真正意義上的大城,到如今,這座城的人口據說超過了五十萬,在這個時代無疑是非常少見的大城,也就齊國與青國的王城能比一比。
曲水繞城過,護城河上的橋樑非常寬闊,這一帶又是多水之地,可以看到無數帆船往來,絡繹不絕。
大部分船隻是來購買糧食的,這年頭最值錢的生意是人口生意,其次便是糧食生意,珠寶生意雖然也挺值錢,但風險太大,一個不慎就被人給搶了,就算沒被搶,也不一定能脫手。反倒是人口與糧食,貴族都缺奴隸,亂世裡不管哪個國家都缺糧,既賺錢又一定能脫手,風險小,很多商賈都喜歡做糧商。
少部分船是來買絲綢與金器的,唐國發達的不止農業,還有桑蠶業,再其次是金業。唐國最南端是浮絡山脈,浮絡山脈多金玉礦藏,因此唐國的金器與玉器都很發達,且有着一種別的國家所沒有的細膩精緻。只是,在唐國,玉器是貴族才能佩戴的,商賈想很難買到,非賣品,坊市裡根本沒得賣,倒不如賣買金器,可以脫手到別的國家,也是一筆大錢。哪怕不脫手,利用列國黃金的購買力不同也可以買賣貨物賺取差價。
但那少數裡,買絲綢還是多過金器,華族尚玉德,喜配玉器,身上配個金器成什麼樣?俗。
反倒是絲綢,唐國的絲綢是列國中最精緻細膩的,刺繡一流,不管是哪個國家的貴族很喜歡,幾乎壟斷了中州近半的絲綢市場,很是賺錢。
阿珩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這些進了城。
曲陽很大,人流又密集,阿珩溜達沒一會便有點懵,這麼多人,她要如何找客棧?
阿珩並未糾結太久,一輛馬車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唐國的車多爲牛車,原因?唐國不產良馬,只南部山區產一種耐力很不錯的矮馬,但用來做騎兵的坐騎很不適合,用來拉車倒是可以,卻不好看。農耕國族以牛爲最貴,因此貴族要彰顯自己的存在感,用健牛是最合適的,且健牛拉車也的確比馬要穩當。自然,事無絕對,也不是沒有用馬車的貴族,但那都是頂級貴族,只有頂級貴族才能從別的國族買來高頭大馬拉車。
良馬並不是那麼好養的,吃得必須是精飼料,然後每日都要帶着它出門去溜達,活動活動筋骨,不然懶散慣了,就會如同賦閒的將軍,銳氣全消。並且爲了保證良馬的下一代還是良馬,是不能隨便給良馬找匹母馬配.種的,必須找來出色的馬種才行。根據阿珩在辰國的經驗,誰要是騎着一匹非常出色的駿馬出行,那他家肯定還有個馬場,要不然沒法保證每一代駿馬的品質。
眼前這五匹拉車的馬車與辰國的馬略不同,品質略有所不如,不過北地人喜歡騎馬,不怎麼乘車,品質自然更好。拉車的話,用普通駑馬就夠了。
阿珩拿自己在北荒時練出來的相馬目光瞅了瞅,這五匹馬全是百金難求的千里馬,一水的白色,一根雜毛都沒有。用這樣的馬來拉車,簡直暴殄天物。
只是,在唐國誰這麼有錢啊?不對,應該是有權,如此駿馬,有錢也用不起。
君王六駕,列侯五駕,卿四駕,大夫三駕,士兩駕,庶人一駕。這是華族的車輿制度,自然,不守這規矩的也有,不過都不是尋常人。
五駕,是列侯才能享有的待遇,阿珩扒拉了唐國的列侯,發現得不出結論,唐國的特殊情況使得每個列侯都很富有。封地加上私田,不敢說良田萬頃,但一半還是有的,更有奴僕上千甚至過萬。有錢能使鬼推磨,弄這麼幾匹當戰馬都綽綽有餘的良馬來拉車也不稀奇。
沒等阿珩想明白是誰,裡頭便傳來一把清朗的聲音。“好久不見。”
阿珩擡頭,不再看馬,轉而在馬車上尋找了起來,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發現了太子府的標識。
太子申!?
“原來如此。”阿珩輕語道。
“什麼?”
“只是解開了一些疑惑罷了。”阿珩站在大街上,罔顧別的也注意到了這輛馬車後露出的崇拜敬畏之色,最後山呼太子殿下長樂無極的跪了一地的民衆,鶴立雞羣的站着,並且站的比青竹還直的問馬車裡的人:“找我何事?麻煩有屁快放。”
車裡的人默然須臾,對阿珩伸了伸手。“這裡不方便說,我們換個地方?”
阿珩瞅了瞅只自己一個人還站着的主街道,拎着自己的藥囊與串鈴跳上了馬車。
馬車裡是一個應該死去了五年的人。
阿珩問:“我應該叫你雲晞還是太子申?”
難怪唐王要弄死三七,沒有三七,再找個機會弄死雲洛,雲府的一切便都是眼前這位的。
整個中州都知道雲府在辰國,與王族沒什麼兩樣,歷任雲氏族長都是辰國第一權臣,辰國實際上的統治者。若是太子申成爲雲氏族長,那麼辰國等同於唐國的囊中之物.......纔怪,雲洛壓根沒將雲晞的名字寫進族譜,就算雲洛死了,雲氏的部曲與家臣,還有附庸氏族,根本不會承認雲晞。
雲氏對於嫡庶尊卑看得極嚴,嚴到非嫡嗣的子孫一旦出生便沉塘,以免日後威脅到嫡嗣的地位。
一個名字不入族譜的雲氏子,要麼根本不是雲氏子,要麼就是外室子,只是鑑於雲湛無嗣才被雲洛留下來的幸運兒。然再幸運,他也不配繼承雲氏一族。
對於一個氏族,尤其是傳承久遠的氏族而言,認的是族譜,族譜上有你的名字,你纔是氏族的一員,否則就是個屁。
阿珩一直想不明白爲何雲洛一直動着待雲晞生子後讓雲晞的子嗣繼承雲氏的想法,卻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讓雲晞入族譜,原因在這呢。哪怕流着雲氏的血,雲晞也是唐國的太子,雲洛得傻了纔會讓他入雲氏族譜。保不準,雲晞的嫡長子出生,雲洛抱走做爲繼承人親自培養的同時,雲晞在孩子成年之前都別想見到孩子一面。
太子申道:“不論是雲晞還是太子申,不都是我嗎?”
阿珩搖頭。“若你是雲晞,那你我只是嬸母與侄子的關係,若你是太子申,我得防着你殺我。”
“雖然你殺了阿母,但念在叔父與三七的份上,我不會殺你。”
阿珩無聊的掏了掏耳朵。“我說過很多遍了,唐王后不是我殺的,我充其量就是個鑄造了一柄寶劍的鐵匠,別人拿我鑄的寶劍去殺了人,這得多荒謬的律令才能將殺人罪給連坐到老孃頭上?”
“死的是唐國的國母。”太子申無語提醒。
阿珩無奈。“我算是明白了,你我的認知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我跟你探討這事根本就是雞同鴨講。說吧,你讓我來唐國究竟是有什麼事,若是想報仇,現在就可以動手,看是你先弄死我還是我先弄死你。”
太子申也無奈。“我說過我不會找你報仇。”
“那你吃飽了撐的?”
“你救父王,我便取消唐國對你的通緝令,你以前犯的事,唐國也既往不咎。”
阿珩笑。“我不認爲我在唐國有犯什麼事,你們那麼認爲只能說明你們有病,你們有病是你們自個的事,別拉着我下水,我可是正常人。”
“就算不提此事,不論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答應你,哪怕是出兵九陵原。”太子申繼續道。
“你出不出兵九陵原都與我無關,至於唐王,我不相信你這麼快就忘了我爲什麼希望他死。”雖然太子申不知道用什麼法子讓唐王堅持到了現在,但阿珩相信,自己當年給唐王吃的那些東西,想要痊癒,根本不可能。
“當年之事,他也是一時糊塗。”
“我相信他不糊塗也會那麼做,犧牲一個不相干的小兒換來親生兒子對辰國的掌控,太划算了,將心比心,我是他我也會那麼做。”阿珩道,若她沒從離國跑掉的話,她相信自己一定會變成唐王與離王那般的人物,冷血、沉溺王權以及權衡利弊的冷酷理智。
面對阿珩這麼個奇葩,講道理講感情一點用都沒有,她熟知一個君王的心性,而唐王也的確如她所言。
太子申只得道:“你的男人正在九陵原廝殺,不知能否平安歸家。”
“我相信他會活着回家。”阿珩想也不想的回答。
“我能讓他一定能打贏這一仗。”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雖然我賣藥給辰國,也有辰國的爵位,但我不干涉任何一個國家的軍政,我只是一個醫者。”
“父王打算出兵襄助齊國。”
“我只是一個人,只能煉製一枚長生藥,他打算如何與齊王分贓?”
太子申愈發無力。“我不會讓他那麼做。”
阿珩表示相信。“他若是長生了,你就得做太子做到死了。”
“你如今很厭惡我?”
“不是厭惡,是遷怒。”
“遷怒?”
“你讓我男人不高興了,所以我遷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