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入林,游魚入海。
離開了齊國,清卻沒這種感覺,他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自由,也成功報復了仇人,可他的心仍舊迷惘着。
長生藥引,究竟爲何?這個問題直到他遇到一隻邪靈纔得到解答。
捭闔1311年冬,離都稷陽。
前幾日下過的雪,積雪早已融化,街上卻沒什麼行人。前日,離國的太子琚因涉嫌以巫蠱謀害離王而離王問罪,心虛之下竟率領太子府親兵殺了前去捉拿的禁軍,意欲逼宮。經過一日一夜的廝殺,太子琚終兵敗被殺。太子妃不願夫君死後仍要受辱,抱着太子琚的遺體自焚於太子府,太子府的烈火,至今未熄滅。
雖嫡子的屍骸仍在火海中,離王卻沒心思理會了,離王有一寵妃,爲離王誕下了九個兒子,其中長子被年少的太子琚打斷了腿,雖治好,卻也落下了後遺症,不良於行,算是廢了。然寵妃的次子卻天資聰穎,最得離王的喜愛,離王不止一次表示次子日後定勝過太子琚,可惜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可能了,因爲寵妃的次子已於昨日莫名暴斃。
對此,清只想說,王族真亂。
寵妃的次子哪是病死的,分明是被人下了蠱死的。
那位小公子出事後,清也被請進宮瞧過,傳說中的蠱啊,似乎還是一種挺少見的血蠱。母蠱宿主死了,母蠱會隨之死去,子蠱也會吃掉宿主的心臟爲母蠱殉葬。
若沒猜錯,那蠱只怕與已死的太子琚有關,這兩位幾乎是同時死的,只是一個是被亂兵所殺,另一個於深宮暴斃。
好不容易幹掉了嫡兄,就差被封儲君了,意氣風發眼看就在眼前,卻莫名暴斃了,清很是爲那位公子默哀。你嫡兄也不是善茬啊,早就防着你呢,這不,前腳死,後腳拉你殉葬了。
坐在路邊的棗湯攤子上,清一邊飲着棗湯暖身子一邊在心裡感慨,他當年在齊國的對手若是太子琚這樣的主,他肯定玩不過。
“咦,這世上竟還有羲和氏直系,我一直以爲你們死絕了。”
清剛被棗湯暖和起來的身子不由如墜寒譚,他已然遮住了眉間硃砂痣,爲何還有人識得他的血?
清扭頭的時候看到了一位宛若古卷中走出的紫衣少女,很奇異的紫衣少女。
少女的身段極好,肌膚雪白剔透,深紫的華服襯得雪白的肌膚愈發蒼白,這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在齊王宮那些年,齊王的妃嬪,各種類型的美人都有,清也飽了眼福,然如今卻可以篤定的說,齊王所有的美人加一起也不如眼前這位。
太美,美得不似凡人。
事實上,清有種白日見鬼的感覺。
列國王宮收藏着無數的寶物,清生於宮中,連帶着也見過不少好東西。分明瞧出,少女身上的紫色華服乃冰蠶錦裁剪,千年不腐不朽,這樣的衣服,便是齊王宮也沒有,齊王宮所有的冰蠶絲加起來也就做一條帕子。更爲詭異的是,少女所着華服的風格,疑似古九州帝國時的,還有其腰間的赤色畢方組玉佩亦爲九州帝國時的玉器,且是赤帝最爲喜愛的玉器。清在齊王宮見過一套一模一樣的組玉佩,據說是赤帝生前最喜愛的東西。
最爲詭異的卻是少女的模樣,很美,看上去最多十五六歲,然清不知爲何覺得有點違和。少女的眼角眉梢有着歷經無數歲月沉澱下來的魅力,如千年的古酒,可......這姑娘的模樣,挺年輕的。
清腦海裡不期然的跳出了一個想要:長生藥。
少女似是猜到了清在想什麼,道:“我非人。”
非人?清愣了下,仔細打量了一遍少女,呃,還真不是人,一點生者的氣息都沒有,這分明就是一頭食人的邪靈。只是,這邪靈的修爲真高深,化爲人形竟這般完美。
不過是邪靈總好過是人,邪靈的生命近乎無盡,活個千年不足爲奇,若是人,那就只能是清之前的猜測了。
“您見過別的羲和氏直系?”
少女道:“兩千多年前,我有幾個朋友就是羲和氏的人。”
信息量好大,清的腦子有點卡,邪靈姑娘,知道您這一族壽命夠長,可您老究竟活了多少年?
清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他們是什麼樣的?”
少女很是懷念的道:“他們不是好人,確切說,所有神裔氏族都不是好人,不過羲和氏一直是神祇最虔誠的信徒。”
清微訝:“爲何?”
“羲和氏認爲神祇是仁慈的,博愛衆生。”
清扯了扯嘴角。“若神祇不仁慈呢?”
少女聞言露出了一抹笑。“你這個問題,我當年也問過,他們告訴我,若神祇不仁慈,那就一定不是神,而是冒充神祇的妖魔。”
清:“......”
少女笑容愈發燦爛,昔年的神裔氏族虔誠的信仰着神,但他們對神祇的看法與尋常人絕對有天淵之別,且一個神裔氏族,一種看法,也虧得這樣幾十個觀念截然不同的氏族能夠聚在一起和睦相處。
清想了許久,最終去了田野鄉間,一來是爲了歷練醫術;二來是他進不了城;三來,他想在這較爲清淨的環境裡想想自己未來的路。
田野鄉間,有許多病人,卻鮮有人會在生病去看醫者,多是隨便弄點藥吃了,亦或熬着。清到了最後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只是順着本心在鄉野間做了一名鈴醫。
一人一串鈴一藥囊,如此,六年,他走遍了離國,去過沃州,看過據說是炎帝直系苗裔的東夷人;亦見識過沃州密林裡的有翼種族,蠻荒紀與九州帝國時,人族最大的敵人;也曾踏足揚州,看過九州帝國時留下的遺蹟,繁華城邑沒於荒草,鬱炎時代的戰火摧毀了這片土地上所有的文明,倖存者的子孫再一次從石器時代開始摸索。
看得越多,清心中的鬱氣也愈發的淡,最終不留半絲,他終是走出了昔日的陰影。
捭闔1317年,月照海。
乘一小舟,清瞧了瞧天色,應該沒錯吧。理論上,乘一葉輕舟自揚州回到中州是可以的,月照海南端是中州與沃州,而沃州以南是揚州,揚州東邊是東溟,東溟又與月照海接壤,海路是存在的。就是一葉輕舟完成這萬里航行忒不靠譜,然清也無奈,揚州根本沒有城邑,更遑論港口船隻,不想再步行個數年的話,他就只能走海路。
感謝神祇的是,雖然海路危險,但他這一路上除了中途差點跑過頭去了北荒,始終有驚無險。
雖然不知如今是在何方,然清嚐了嚐海水,海水的味道越來越淡,顯然是離陸地越來越近了。清很激動的努力划槳,然後......看到了一具黑色的“浮屍”。
清愣了下,不打算管,雖然看着別人死了還要餵魚挺不人道的,但這裡離陸地不近,也不知屍體在海里泡多久了,帶上船,指不定會有瘟疫,他可不想染上瘟疫。正打算划槳避開,卻見“浮屍”順着水流浮了過來,清忍不住仔細瞧了一眼,哦,不是黑色“浮屍”,是“浮屍”穿了玄端,上衣下裳,衣爲黑底醺紅深邊,下裳爲赤色。
不過怎麼瞧着有些乖乖的呢?
咦,清仔細瞧了瞧,發現玄端上繡着離國的婚禮吉紋,這是一套婚禮用的玄端,誰家新娘子,真夠倒黴的,大婚之日掉水裡,還順流到了海里餵魚。
不對!
還活着呢。
清總算反應過來自己是爲何覺得哪裡不對勁了,人根本沒死,還有氣呢。
清忙不迭將人撈了上來,之前人趴着飄海里,沒看到長什麼模樣,如今撈上來一瞧,嗬,還是個傾城的絕色美人呢。
診了診脈,根本沒溺着,衣裳都不曾溼。
完全不合理。
清忍不住打量撈上來的新娘,肌膚白皙細膩,晶瑩剔透,顯然是貴族,尋常人家養不出這樣一身肌膚的女兒。且這新娘應出身大貴族,因其身上的玄端用的是不怕水的鮫綃,尋常貴族也用不起。
清尋了好一圈,總算在新娘的頸下尋到了答案,那裡戴着一枚雲玉雕琢的小玉璧,玉璧上鑲着一枚闢水珠。
就差武裝到牙齒了,難怪沒溺斃。
“你這是非禮我?”
一把出谷黃鶯的聲音響起,清不由擡眸,新娘已然醒了,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清微默,道:“抱歉,我只是好奇你怎麼沒......我沒惡意,可否予我解藥?”
新娘挑眉:“你怎知?”
“我是醫者。”
新娘鼻翼微微翕動,雖然海腥味重了點,但對方身上確有醫者的藥香,且有丹香,顯然,這是一名醫術高超的醫者。可,好年輕的神醫啊。
兩鬢雖有幾縷灰白,可頭髮總體來說是濃密黝黑的,且肌肉緊緻光滑,感覺最多二十餘歲。且,新娘從未見過模樣如此出奇的人,不是出色,而是太不出色。
清留着劉海,一直到眼睛,整個額頭都看不到,連眼睛也有些遮擋,可惜眸子太亮,亮得驚人,劉海也遮不住。旁的五官倒不似眸子那般奇特,單獨拿出來的話,都是頂好的,可組合在一起,一點特色都沒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這長相,絕了。
半個月後,離齊邊境。
“你都上岸了,怎一直跟着我?”清不解的問瑕,瑕是女子告訴他的名字,是真是假不肯定,但總得有個稱呼,清便當它是真名了。
瑕澀然道:“我......無處可去。”
“你夫君呢?”
“我就是不想嫁才跳的水。”
“你夫君哪不合你的意了?”
“他年紀同我祖父一般,且有姬妾四五百,子女更是六七十。”
清愣了下:“你家裡怎會將你嫁給那麼個人?”再亂嫁女兒也不至於這麼荒唐。
瑕紅着眼睛道:“我父母、祖母皆英年早逝,祖父寵愛姬妾,甚至以妾爲繼室,那個賤婢一直看我不順眼。我父母的死便與她有關係,如今她又想弄死我,弄不死我後又給祖父吹枕邊風令其將我嫁給那麼一個人換取利益。”
清無言,他看得出,瑕雖有所隱瞞,卻沒說謊。可若是真的,這姑娘得多倒黴才能攤上那麼個糊塗的祖父?寵妾滅妻滅子,荒唐至此,真心不易。“罷了,你愛跟着我便跟着吧,我正好缺個藥童。”
“多謝清。”
“你可懂醫術?”
“略懂。”
“到底懂不懂?”
“家母著有醫術《針法》,我對此倒背如流 ,鍼灸之術尚可,旁的,卻未曾學過。”
著有醫書?清微怔,這個時代並非什麼人都能著書立說,必然是某個領域達到了一定程度才行,醫道亦然。“你家莫不是世代行醫?”
“僅我阿母自幼學醫,她是孤兒,被一名醫者撫養成人,因而也成了醫者。”
“我拜你爲師如何?”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