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雖然三觀不正,但有一點很值得尊敬,醫者三戒不殺生,她就真的不殺生了。哪怕給人下毒也是下死不了的,只要挺過十二個時辰,藥效自己就消退了,只是多年只有曾經的青雀先生,如今的宰輔雲洛是唯一一個挺過十二個時辰沒自盡的人。
人都是自盡的,阿珩沒殺人,所以不算犯戒。
如此孝順的女兒,也不知清神醫九泉之下會否瞑目,估計死不瞑目可能性大一點。
雲洛道:“你對齊載真是好。”
阿珩嘆道:“他是旦翁的孫子,旦翁已逝,我不能讓他的孫子也跟着下去。”
“哦,原來不是郎情妾意啊。”
阿珩聞言道:“這話你三年前亂說就算了,如今可別亂說。”
“爲何?”
“我與他都已是有了家室的人,這話讓我兒子聽到,多容易誤會啊。”
雲洛噎了下。“你兒子,齊載的?”
“怎可能,我給誰生孩子也不可能給他生。”
“那是誰的?”雲洛磨了磨牙,讓他知道是誰的,他弄死那人。
阿珩露出了哀傷懷念之色。“他在三年前去世了,三七是遺腹子。”
阿珩不會說謊,她說有孩子就一定有孩子,說孩子他爹三年前去世了就一定已經死了,但三年前這個時間,前腳踹了未婚夫,後腳就跟別的男人生了兒子,雲洛很懷疑,當年齊載犯錯,阿珩你其實是很高興的吧?
但,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能夠讓這個醫癡有了性別意識,還爲他生下了孩子?
怎麼就死了呢?
雲洛頗不甘,這世上最難對付的就是死人,因爲人死了,活着的人便會不斷美化他,懷念他,永遠都無法忘懷。
不對,我想這些做什麼?
還真打算娶這個蛇蠍女人了?
我可不想死。
雲洛拍飛腦子裡詭異的想法,阿珩是很有魅力,並且過去了三年,小蘿蔔頭長成了綺年玉貌的少女,愈發的耐看,但再美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蛇蠍美人。
“你兒子長什麼樣?”
“小傢伙很敦實,特別可愛。”阿珩驕傲的道,雖然肥得跟個肉球似的,但真的很可愛啊。“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琥珀色眼睛,這點與你倒是有些相似。”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的雲洛聞言不由一愣,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像寶石,卻也是異族的象徵,只有西域的一支戎人才有這種顏色的眼睛,不論是在九州還是西域都極罕見。
雲洛詫異挑眉:“怎麼會是琥珀色眼睛?”華族的眸子顏色都是黑色與褐色兩種,即便是黑色眸子,也多多少少帶點褐色,但阿珩的眸子卻是純黑色的,孩子像父母,就算不是純黑色眼珠也該是淺黑,怎會是琥珀色?
“孩子他阿父並不是華族,是戎人,我聽說戎人中有一支是琥珀色眼眸,我想他祖上應該與那支戎人有過聯姻,隔代遺傳到三七身上了。”阿珩道。
三年前,遺腹子,琥珀色眸子......
雲洛若有所思,可能嗎?
“戰事結束後我會放了你,你到時打算去哪?”
阿珩狐疑的瞅着雲洛:“你這麼好心?”雖然她人品有問題,但醫術卻是真的好,時人惜命,誰會放過她這麼好的醫者?
雲洛反問:“我不想,可你要是給我下毒怎麼辦?”
阿珩一想也是,雲洛要真敢把自己扣下來,那一定會英年早逝。“你還可以殺了我的。”
“這個主意不錯,但你殺了睢國太子,青國的名將,暗害了唐國的君夫人,仍舊活得好好的,說明你不是那麼容易殺的,我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冒這種險。”雲洛輕笑,三年前他就查了這個女人,被睢、青兩國派大軍追殺,這女人活蹦亂跳的回到了齊國,反倒是追殺她的那兩萬大軍在一場泥石流中全軍覆沒了。
青睢兩國震怒,然後這女人在靈前退婚後就回了藥王谷,三年沒挪窩,青睢兩國再怒也進不去。
“也是哦,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讓你這麼頭疼。”阿珩很是不好意思的道,似乎真的在不好意思不能讓對方摘了自己的頭顱。
雲洛無視阿珩的不好意思問:“你到時候打算去哪?”
“去一趟條邑,然後回家,也就是藥王谷,再不回去,小沒良心的就該認不出我來了。”
雲洛建議道:“與世隔絕的雪山可不是一個養孩子的好地方,你可以將孩子帶出來找個可以開拓眼界的城池居住。”
阿珩指着下頜默默思索,雲洛說的確實很有道理,藥王谷不適合養孩子,倒不是孩子環境太過與世隔絕,儘管藥王谷的位置確實與世隔絕了點。即翼雪山與摩雲雪山都是斷雲雪山的支脈,但位置卻有所不同,摩雲雪山在牧雲原的北部,想看到即翼雪山,得翻過七千五百尺的摩雲雪山,而藥王谷就位於這兩座雪山夾角的一個山谷裡。
地理位置偏其實也不算難事,阿珩這個半殘廢都能來往雪山內外,自然說明能出來,真正讓阿珩顧忌的是自己的師父。
在阿珩出師前,天下間有四位不世神醫。
清神醫是其一,不過他死之後的空缺被阿珩給補上了。擅外傷與骨科,以及疫疾。
阿珩的師父蒼凜是其二,也是四神醫中最年長的,也是公認大荒醫毒第一人。具體年齡無從知曉,但史書上關於蒼凜的第一筆記載是在百年前的一個秋季,蒼凜一把毒/藥把一個國家的都城給變成了死亡之城,方圓數百里,人畜皆亡。性格亦正亦邪,看人不順眼一把毒/藥送人歸西是家常便飯,看人順眼,哪怕人死了都要把人給弄活過來。
有其師必有其徒,這話在蒼凜與阿珩這對師徒身上被完美的詮釋了,師徒倆都貴腦有恙,天生就該是師徒。
近朱者未必赤,近墨者也未必黑,但跟蒼凜呆久了,絕不會長成正常小孩。
阿珩很擔心自家兒子的教育問題,自然,她這麼想蒼凜的時候顯然忽略了她自個也是個蛇精病的事。
唔,確實需要考慮一下換個環境養孩子的事,至於師父,等三七成年了,她自然會回去給他養老送終。
見阿珩真的開始思索,雲洛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靜靜的等阿珩思考結束。
過了許久,菜粥咕嘟咕嘟的冒泡,顯然是煮熟了,阿珩拿碗盛了一碗粥,問雲洛:“要不要來一碗?”
雲洛有點猶豫,阿珩的廚藝,他在三年前就領教過了,根本摸不準鹹淡,一條魚烤得半生不熟都能大口大口的吃完。
“不吃就算了。”阿珩也不想分,捧着碗喝了起來。
雲洛想了想,問:“可需要我讓人給你抓魚?”牧雲原雖是高原地形,但高原上也有河流湖泊,並且很多,肯定能找到魚。
阿珩道:“我更想吃人蔘。”
“軍醫營有人蔘。”
大軍遠征,能夠攜帶的藥材不多,而且藥材也不便宜,很多將領出徵都不會帶太多藥材,能夠供貴族們使用就夠了,至於底層士卒,不過是賤民,死了再補充就是了。但云洛不然,大軍開拔時,帶的第一多的是那種鹹得齁死人的肉乾,其次就是藥材,其中也不乏人蔘。
阿珩撇了撇嘴:“我想吃的是千年人蔘,軍醫營裡的人蔘就沒超過十年的,還都是切成片的,你切片也就算了,炮製的人肯定是個生手,藥效都影響了三分。”
雲洛無語:“你連味覺都沒有還挑個什麼食?”
“誰規定沒有味覺的人就不能挑食......你怎知我沒有味覺?”阿珩詫異的看着雲洛,她沒味覺的事除了她自己和蒼凜就沒第三個人知道了。醫者最重要的就是手感、味覺與嗅覺,少了一個就等於殘疾人,有一些藥靠手感和嗅覺是無法判斷出來的,必須親口嘗一下,但阿珩,嚐了也沒用。也因此,阿珩不樂意此事廣爲傳播,便從未與人提起,哪怕齊載都不知此事,雲洛這是從何得知?
“你做飯食時,調料亂放一氣,完全沒個準,味道難吃的要死,你自己卻能毫無感覺的吃完。最重要的是,三年前我有了這個猜測後便試探了下你,給你做了一道放了小半罐鹽的湯,狗不肯舔一口,你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吃完了。”
阿珩愣了下,頓時想起三年前與雲洛同行時她有一段時間感覺非常想喝水,當時只以爲是自己急着趕路出汗太多,身體缺了鹽分,如今才知道,不是缺了鹽分,而是鹽分太多了。
阿珩道:“我挑的又不是味道,是營養。”沒有味覺她照樣能挑食,咋的了?
雲洛語塞。
阿珩將粥喝得只剩下最後一點後遞給了雲洛。
雲洛道:“我不吃你做的東西。”
“裡頭有解藥。”
雲洛清雋的臉立馬黑了下來。“你什麼時候給我下的?”
“我給你下毒幹嘛?是百里靳。”
“酒裡沒毒。”雲洛道,知道百里靳沒腦子的接受了阿珩的酒他就讓人驗過酒,確定裡頭沒毒。
“你也太小看我了,只要靠近我三尺,哪怕沒有一丁點接觸也難不倒我給人下毒。”阿珩自信道。
雲洛留意了下自己與阿珩的距離,不由往後退了兩步拉開三尺的安全距離,同時拿了粟米粥。
阿珩無語。“你身上帶着闢毒丹呢,至於這麼大反應嗎?”
“闢毒丹也不是什麼毒都能防住。”雲洛覺得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比較好。
阿珩聞言隨口道:“要是防不住你就把闢毒丹吃了,說不定能解毒。”
“闢毒丹不是吃的。”
“闢毒丹是丹藥,丹藥不就是煉製出來吃的?”
“闢毒丹是丹藥?”雲洛覺得不可思異,弄到闢毒丹有兩年了,他可一點都沒看出來闢毒丹是丹藥。
“自然。”
“你如何知?”
“你身上揣的那枚就是我煉的。”阿珩支着下頜道:“話說回來,你挺有錢的。”三年前她缺錢,就賣了不少自己和蒼凜煉製的丹藥,闢毒丹是其中之一,雖是丹藥,但實際上和配飾差不多,完全可以當配飾帶身上。那枚闢毒丹也是最貴的,賣了兩百金,不過買主並不是雲洛。如果不是雲洛把別人給搶了的話,肯定破了不少財。
雲洛摸着衣服裡的闢毒丹,無語凝噎,他買這枚闢毒丹就是爲了防阿珩的,如今看來......白花錢了。
“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可以讓人完全百毒不侵的東西?”
“有啊,我就百毒不侵。”阿珩隨口道。
“你有更好的闢毒丹?”
“闢毒丹很難煉的,你手裡那枚都是掏空了師父的私庫才煉製出來的,再煉,談何容易。”
“那你.....”怎麼做到的?
阿珩大方的傳授經驗:“你把天下間所有□□都嘗一嘗,人體自身也是有記憶的,毒素侵體,只要靠着自身的排毒能力把毒給排了,下一次就不會再中毒了。”
雲洛深以爲,阿珩腦子沒救了。“你仇家有那麼多?逼得你要對自己這麼狠?”
“這跟仇家沒關係,是我沒有味覺的關係,如果碰上鼻子和眼睛分辨不了草藥就得上嘴巴的藥,那我可就慘了,唯一彌補的辦法就是把所有藥物都嘗一遍,記住吃下去後身體的反應,下回一嘗就知道是什麼藥物了。”阿珩一臉“我很聰明吧?”的道。
雲洛:“.....”聰明個鬼啊,到現在還沒死,真是個奇蹟。但對自己都這麼下得了手,不怪這傢伙尚未及笄便入了天下四大神醫之列,若非太年輕,她能把另外三位都給甩出十條街不止。
“你就不怕把命給玩掉?”
“不會,我對自己的身體很瞭解,死不了。”
“擅水者溺於水。”
“朝聞道,夕死可矣。”
“我爲你卜一卦如何?卜你會不會把你自己玩死。”
辰國雲氏,占卜之術舉世無雙,千金難求一卦。
阿珩想也不想拒絕:“不要。”
“爲何?”
“因爲你要是說我明天就會死,你的卦若準,我今兒就別想好好過完了;若明天我還活着,那就說明你的卦象不準,我白折騰自己了。不管準與不準,我都別想好好過了。命運這種東西,唯有無知方有樂趣。”
雲洛不期然的想到了自己的夢與卦象,無法反駁,命運還是無知比較好,若是已知,無疑是折騰人。“阿珩,你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殺死自己的夫君?”
阿珩噎了下。“我沒打算給三七找繼父。”
“我是說如果。”
“如果啊,我想想......唔,要是他虐待我兒子的話,我肯定給他下毒。”
雲洛:“......”所以那個預言夢是因爲他虐待了阿珩的兒子,所以阿珩想殺了他?
這也太......有可能了,雲洛瞭解自己,他若是娶了阿珩,必然是因爲真心想娶。而真心想娶的話,他絕不會高興一個臭小子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提醒自己,妻子曾愛過別的男人,並且孕有一子。雖非綠帽,但也高興不起來,獨佔欲是人的天性。
可......自己不至於那麼猥瑣吧?再看繼子不爽也不至於腦子有病的去虐待繼子,爲了婚姻能夠好好延續,再不爽,哪怕演他也會演到繼子成年再把繼子一腳踢出門眼不見爲淨。
雲洛懵了,自己日後的死究竟是自找的還是阿珩的蛇精病,一點都說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