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兒時的記憶在這個一刻被喚醒,她曾無數次聽到沈醉說過這樣的話,
‘無論你們走到哪裡,都是我沈醉的徒弟,無論你們有任何危險都可以報我沈醉的名號,你們錯,或者不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世上,還沒有誰敢把我沈醉的徒兒怎樣!’
是呵,沒有誰敢把你的徒弟怎樣,唯你有資格宣判我們的死刑,是不是!
眼淚莫名涌落,蘇若離無端哽咽。
沈醉微蹙眉,正欲開口時,蘇若離突然撲跪到沈醉面前,“師傅永遠不會有危險的!”
怔忡片刻,沈醉無奈伸手,輕撫上蘇若離的頭頂,苦澀抿脣。
他該怎麼告訴自己的徒弟,爲師只是想知道在你心裡,我與龍辰軒到底誰更重要。
我又如何開口讓你知道,爲師,愛上你了。
沈醉終究沒在蘇若離嘴裡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離開錦鸞宮時,是蘇若離親自送的他,好多過往的宮人都有看到……
龍乾宮殿門開啓,沈醉依命邁步進來。
依着龍辰軒的示意,沈醉將殿門闔起。
看着桌上的膳食,沈醉薄脣微動,“皇上費心了。”
這桌上盡半數菜都是他平日裡喜歡的,皆是素菜,所以整個翡翠方桌的左邊,一片綠。
“國師坐。”龍辰軒擡手間,沈醉落座。
龍乾宮裡沒有伺候的宮人,龍辰軒徑自拿起酒壺,沈醉亦不會等着皇帝給他倒酒,自顧擡起左手邊鑲嵌着翠玉的長頸琉璃壺。
酒香四溢,龍辰軒先一步端起酒杯,“朕與國師上次喝酒,是什麼時候?”
“皇上登基後的第二日,在御花園宴請羣臣。”沈醉同時舉杯,恭敬應聲。
龍辰軒微微頜首,之後一飲而盡。
沈醉亦不猶豫,直接飲酒入腹。
“你就不怕朕在酒裡下毒?”龍辰軒頗有些意外,挑眉問道。
“皇上若要臣死,一旨詔書即可,還不致用這等齷齪手段。”沈醉擱下酒杯,擡手先一步倒酒,“微臣敬皇上。”
龍辰軒自然不會拒絕,他就是請沈醉過來喝酒的。
原本他以爲沈醉至少會問一句爲什麼,然爾沈醉竟然沒有半分質疑,就這麼與他喝上了。
“如果朕記的不錯,國師與父皇同歲?”第二杯下腹,龍辰軒回想之時,悵然不已。
“同歲,不過先皇要長微臣三個月。”沈醉說話時,微微朝天拱手,以示尊重。
龍辰軒握起酒壺,想了片刻,拋開金樽,“不如這樣喝?”
“微臣奉陪。”對瓶吹。
“那時國師在朝中的地位還不算穩固,若非父皇提拔,國師未必會有今日。”長頸琉璃瓶輕輕撞擊,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
“承蒙先皇看重,微臣亦不負先皇所望,終是做到與鳳穆勢均力敵。”酒烈,火辣的感覺自喉嚨一路下滑,肺腑微熱。
龍辰軒笑了,“國師是在邀功?”
“功過不在邀,在於人心。”沈醉想說,龍天佑看重他,提拔他,也不盡是善意,誰能保證若當年他鬥敗鳳穆,龍天佑是否會延續皇族慣常的作法。
飛鳥盡,良恭藏。
“好個在於人心,所以國師以爲現如今這大周的人心,不在朕身上?”酒淨,龍辰軒直接從腳邊重新拿起一壺,打開壺塞。
沈醉這才發現,翡翠方桌下面,至少擱着五十個長頸琉璃壺,這些若都喝下去,至少得到明晨。
“微臣不敢,但事實上人心往往會變,否則前蜀又是怎麼滅國的。”沈醉同樣提起一壺酒,仰頭時酒入肺腑,火辣的感覺漸漸麻痹神經。
春末天長,酉時將過,天色纔將將暗了下來。
龍乾宮內,二人推杯換盞從未停歇,看似熱聊卻句句針鋒相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色終暗。
一直隱匿在國師府後園碧水湖下面的‘破風’猛然打開密道暗門,逆湖水直衝而上,待四人盡數離開密道時,暗門閉闔。
月光傾灑,湖面波光粼粼。
四人自湖底潛至湖邊,確定岸上無人後跳出碧水湖,迅速褪下水衣,那一道道身影如光閃般分散四處……
錦鸞宮內,蘇若離原是打足了精神坐在內室桌邊,時刻聽着外面的動靜。
‘砰——’
額頭撞到桌角,蘇若離吃痛彈起身子,雙手交疊捂住,疼的齜牙咧嘴。
“該死的!”蘇若離狠搖了搖腦袋,卻還是被如潮水般席轉而至的睏意襲倒,生生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房間裡寂靜無聲,倏然,一陣低沉的摩擦聲慢慢響起,緊接着,內室房門被人打開,一身褐色勁裝的邢弈緩步而入。
站在桌邊,邢弈眼底寒意驟現,垂在兩側的拳頭慢慢收緊,手背青筋迸起。
他想殺了蘇若離,無時無刻不想!
眼前這個女人就像是懸在自己頭頂的一把刀,隨時都會掉下來!
邢弈沒想到,機會來的這樣快,蘇若離竟又落在他手裡。
沒有猶豫,邢弈猛然伸手將蘇若離倒扛在自己肩頭,轉身自密道而去。
翡翠玉桌上燈火微燃,房間裡卻沒了聲息……
子時已過,龍乾宮內,龍辰軒與沈醉皆無醉意,他們從鳳穆講到段翼,講到龍千絕甚至講到那個隱藏在他們中間的第三方勢力。
可即便是這麼重要的話題,都不能讓他們心無旁騖。
沈醉很想知道在蘇若離‘失蹤’之後,龍辰軒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他對蘇若離又是不是真的動了心!
而龍辰軒亦在猜測,在沒有輕舞跟貪狼斧的情況下,沈醉會如何破釜沉舟。
所以就算知道有可能會被人利用,他們卻從未想過聯手……
幽暗的密道里,蘇若離恍惚中只覺自己整個身子都在搖晃,頭朝下,地面上的青色理石好似跳躍般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頭愈疼,陌生的畫面在眼前一幕幕閃現。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師兄,喝酒!’
‘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師傅知道你要回皇城嗎?’
‘不知道啊!我想給師傅一個驚喜嘛!’
那是一個背影,褐色的長袍,寬闊結實的後背,墨發用竹簪盡數盤在頭頂,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