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下人亂成了一團,牀上那小小的人,正不住地朝外吐奶,嘴脣的顏色淡得嚇人……
唐妙筠心頭一顫,伸手探了探南兒的額頭,又坐在牀邊仔細替他把了把脈,吩咐一旁的守菊道:“快去藥鋪買些紫雪散來!”
府裡不是沒有草藥,但能治癒此疾的,要麼對不足歲的嬰兒來說是狼虎之藥,要麼就是些溫養之物,得服用個十天半個月才能見效。
倒是這紫雪散,藥效適中,給南兒服用再適合不過。
只是能治傷寒發熱的藥着實不少,而紫雪散,一個銅錢往往能買上好幾瓶,常被看做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因此許多大戶人家都是不備此藥的,就算備着,也只拿給下人們用。
“南兒這是怎麼了?”林蒼漠焦聲問。
“小病而已,放心,只要服了紫雪散就會好轉。”唐妙筠話雖如此,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成一團,撫着南兒軟軟的臉頰,心裡疼得不行。
林蒼漠在牀側坐下,二人一同看着正處在昏睡中,時不時咿呀一句的南兒。
“本王年幼時常常得病,那時皇兄被養在母妃膝下,待本王如一奶同胞的兄弟,常守在牀邊不肯離去。”林蒼漠回憶道。
“所以你才狠不下心奪取他的皇位?”唐妙筠問。
重情重義是好,但有時又未免太傻了些。
林蒼漠既沒點頭,也沒搖頭,不止是狠不下心,有許多事他一直頗爲疑惑:“若我登上皇位,南兒就是太子。而唐家這一代只有你、唐詩若和唐澤三人,若唐澤的子嗣中並無女兒,唐詩若腹中的孩子豈不就是下一任凰女,那南兒……”
“不會,”唐妙筠嘴角掛起一絲古怪的苦澀,“今後世間再無凰女,南兒也不必娶唐詩若或唐澤的孩子。”
林蒼漠聽出了她話裡的古怪,瞳孔不由微縮:“你是說……”
“我是說,這根本就是一場騙局。”唐妙筠定定地看向他,“世間哪有什麼生來就該母儀天下的女子?爺爺爲了使人信服,不惜用藥物弄出這聳人聽聞的赤凰圖騰。只要他剿滅匈奴的願望達成,赤凰圖騰、凰女、唐家……自然就會煙消雲散,隱沒於世。”
林蒼漠的臉從詫異變得鐵青:“他對你用了什麼藥?”
唐妙筠倒沒想到,他首先在意的竟是這個,心頭微暖道:“不會傷身,只是……你還記不記得唐詩若曾用玉髓丹將我迷暈過?”
“難道那也是唐一空的功勞?”林蒼漠已是怒極。
“不是,”唐妙筠苦笑了一聲,“爺爺本意是讓我百毒不侵,但我這臉上的圖騰是用幾味珍稀藥材所致,而唐詩若研製出的玉髓丹,恰可破除這幾味藥的百毒不侵之效,簡而言之,玉髓丹只對我這凰女一人有用。我也是看了那日唐澤遞給我的字條,才明白了這些。”
“唐澤給你的是解藥?”林蒼漠問。
唐妙筠搖了搖頭:“那是玉髓丹的藥方。相府四處種着草藥,就是太醫院的儲備,都沒有那裡齊全。只要知道玉髓丹是用哪幾位藥配製而成的,解毒對我而言不就輕而易舉?”
“原來如此。”林蒼漠總算放下了心。
言語間,南兒忽然哭鬧起來,哭聲撕心裂肺,顯然是病得難受極了。
“你們是怎麼照顧他的!”林蒼漠心頭竄起一陣火,朝守在外頭的一羣下人冷聲喝道。
丫鬟、婆子們均是抖若篩糠,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看着林蒼漠煞神似的模樣,唐妙筠不由有些汗顏。莫非這些王公貴族,都是這般慣出來的?遇事不分青紅皁白就遷怒下人,這着實算不得什麼好習慣啊。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丫鬟、婆子們戰戰兢兢地說。
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王爺執意要趕他們走,那不等同於斷了他們的生路,還有哪戶人家敢僱用他們?
“南兒還小,有個頭疼腦熱是常事,並不一定就是他們照顧不周。再說若將他們趕走,又要找牙婆買些新人,這期間容易橫生枝節。”唐妙筠道。
林蒼漠倒不是不通情達理,聞言氣也消了大半,一張臉卻仍是冷着的:“都給本王去領罰!”
“是。”下人們幾乎感激涕零。
待他們紛紛退下,林蒼漠忽然轉目看向窗外,沉聲道:“既然來了,爲何要躲?”
唐妙筠一驚,她方纔只顧憂心南兒,哪曉得窗外竟躲着一人?直到林蒼漠這麼一說,才發覺那裡似有動靜。
林蒼漠話音落下,一道綠影破窗而入,身形很是熟悉。
唐妙筠定睛一看,這人不是綠衣是誰?
綠衣二話不說就將手上的一封書信遞給林蒼漠:“邊關八百里加急。”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皇帝還未拿到此信,王爺看過之後,我會立刻讓人仿造一封。”
唐妙筠不由佩服起了爺爺的手腕,居然連軍情都能攔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他辦不到的?
林蒼漠接過一看,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怎麼了?”唐妙筠察覺不對。
“這信裡說,匈奴近來屢屢進犯。”林蒼漠皺眉道。
唐妙筠輕咬下脣,心中已是有了計較:“皇帝會讓你去平息戰亂?”
“沒錯。”林蒼漠點頭。
上次一戰,他大傷匈奴元氣,眼下過了一年半載,想必匈奴早已蓄勢待發,只等着要一血前恥。而當今的將才中,唯有他纔打過勝仗,餘下的都曾是匈奴的手下敗將,於情於理,皇兄都會派他前往。
唐妙筠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的。聯想起初見時,他中了暗器,又誤食了迷藥,心中的不安不由更甚。
她早已聽聞匈奴蠢蠢欲動的消息,只是先前,匈奴意在試探,並非真要燃起戰火,沒想到事態竟發展得如此之快,連八百里加急都要呈到皇帝面前了。看來這次,是非要林蒼漠這個大將軍出馬了。
不待林蒼漠再說話,唐妙筠就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去替你準備些解毒的藥,可別又讓人暗算了去。”
林蒼漠心知她是放心不下的,只是嘴上不肯承認罷了,冰山似的面容不由舒展了幾分:“上次你不是替本王準備了好些藥粉?”
唐妙筠眉毛挑了挑,輕咳一聲道:“那是一月之前的事,那些藥粉到今日早已失了功效,我再替你準備一些。”
“王爺,王妃,紫雪散已買來了。”守菊急急趕來,手裡拿着個小小的瓷瓶。
唐妙筠立刻接過,親手喂南兒服下了。
也不知是這藥立刻發揮了作用,還是南兒哭鬧了一陣,早已睏乏無力,呼吸一時間竟平穩不少,粉色的鼻翼輕輕蹁動着,很快就睡得熟了。
綠衣極
少見到這麼小的嬰兒,怔怔地瞧了好一陣,才恍過神來拱手告辭。
唐妙筠坐在牀邊,輕輕拍着南兒,嘴裡哼着一支不記得名字的歌。
林蒼漠看着她柔柔的眼神,不知不覺竟有些入迷。
片刻之後,唐妙筠摸了摸南兒的額頭,見燒已退了,才安下心來,怎料剛站起身眼前就一黑,幸而林蒼漠站在她身後,將她擁入了懷裡:“你累了,先回去休息,本王來照顧他。”
唐妙筠揉了揉有些發沉的額頭,白了他一眼:“你如何能夠照顧南兒?他餓了、渴了、尿溼了牀褥,你知道該怎麼做?”
林蒼漠不禁有些結舌,他能文能武、博學多才,幾乎從來沒有辦不到的事,這似乎是有生以來頭一次遭人鄙視,而且鄙視他的還是唐妙筠:“本王……”
“不過如果你願意學,我可以讓奶孃教你。”唐妙筠道。
“爲何是奶孃?本王要你親自來教。”林蒼漠捏了捏她的下巴,“本王是南兒的父親,自當照料你們母子一生一世。”
聞言,唐妙筠眼底藏了一絲笑意:“漠爺真是勇氣可嘉。”
林蒼漠隱約覺得哪裡不對,但話已出口,萬萬沒有收回之理:“你打算何時教本王?”
正說着,原本熟睡的南兒忽然哇地哭出了聲,隨着一聲怪異的微響,一陣難以言喻的氣味瀰漫了整個房間……
“就是現在了。”唐妙筠眉梢一挑。南兒果然還是幫着她這個孃親的不是……照顧孩子,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這一夜,二人留在了南兒房中,次日黎明,胡二敲了敲門,得到應允推門而入後,忽覺王爺今日的臉色……有些古怪。
“王爺,皇上派人宣你入宮,說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本王馬上就去。”林蒼漠一邊說着,一邊起身穿戴。
唐妙筠遞過一碗熱氣騰騰的茶,嘴角一牽:“漠爺,喝了這茶,能提神醒腦。”
昨夜南兒房中的下人都去領了罰,就連奶孃都捱了好一頓板子,據說疼得下不了牀。
因此,她與林蒼漠順理成章地擔負起了看護南兒之職,尤其,某人還信誓旦旦地說,要照顧她母子倆二人一生一世……
許是白日裡睡得久了,南兒夜間竟哭醒了三次,着實將某人鬧得不輕。
嚐了這等滋味,某人哪還有先前的信誓旦旦?在南兒又一次哭出聲後,終於再也沒能睡着……
揉了揉有些沉的額頭,林蒼漠接過她手中的熱茶一飲而盡,呼出一口氣,眉宇間的疲憊終於淡去了些:“皇兄十有八九是要我率兵攻打匈奴,我會將胡二、楊三等人留下護你周全,你不要輕易惹事。”
唐妙筠點了點頭:“你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林蒼漠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這句答應比拒絕還要來得輕巧,此時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不懷好意地盯着漠王府,他走後,難免不會有不識好歹的趁機冒犯唐妙筠,看來,京城又不得安寧了……
揉了揉她披散在肩頭的長髮,他眼底是一抹深深的寵溺:“本王下次回來,要用八擡大轎娶你過門。”
“好,一言爲定。”唐妙筠點點頭,面色平靜如常,眸光卻忍不住黯了一瞬。
軍情緊急,他這一入宮,十有八九會直接奔赴邊境,根本沒有回府向她告別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