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就是要愉悅
桑落絲毫不覺得赧然。
大自然的一切,都不值得羞恥。
外鄉人卻要哭了。花了這麼多銀子,買下一袋子物件兒,竟然沒有用?
“桑大夫,那什麼牲畜的有用呢?老虎?獅子?”
桑落今日心情不錯,很願意說笑:“如果有人說你如獅如虎,就別太得意。”
“爲何?”
衆人都圍了過來,甚至一向冷峻的知樹也忍不住想聽一聽。
“虎獅至多不過三、五息而已。”
外鄉人的心哇涼哇涼的:“我還準備買虎骨回去泡酒呢。”
知樹倚着廊柱忽然開口:“我在漠北見過駱駝,約莫半炷香。”
言下之意是可以買駱駝的?
院子裡的笑聲戛然而止,藥杵“噹啷”砸在搗藥臼裡。李小川張着嘴看向知樹,這位冷麪大俠居然還在這裡跟大夥閒聊?
桑落說道:“我知道有一種牲畜每次需要四個時辰才能受孕,那它就會一直折騰,直到四個時辰結束。還有幾天幾夜也不休不止的。”
四個時辰?!好傢伙!這會磨破皮吧?
衆人看向桑落的眼神充滿敬意:小小姑娘,怎麼知道這麼多的?
桑落繼續說着:“牲畜只是爲了繁衍子嗣。若能夠一息受孕,牲畜不會折騰到第二息。人不一樣,人除了繁衍,還想要愉悅。”
“對!就是要愉悅!”外鄉人大約是明白了,舔舔嘴脣,搓搓手:“我想買一點‘不倒翁’,愉悅一下,愉悅一下。”
“那個治標不治本,”桑落搖搖頭,拿出蠟像來現場教學:“你看,你這個太長了,我在這裡將這一圈全部切了,再把這個給你一併割斷——”
外鄉人嚇得站起來捂着身子,兩股戰戰,一着急連家鄉話都冒出來了:“不中,不中!俺、俺、俺就買一瓶‘不倒翁’成不?”
桑落覺得他不明白:“我保證一點不疼,刀到病除。”
“俺的親孃咧,恁是女娃娃,恁說不疼就不疼嘛?還又切又割,這是要俺命啊!”外鄉人抓着他的一袋子鴨貨,一溜煙地逃了,生怕多留一刻,就會被她抓去切了。
桑落眨眨眼,很是遺憾:“我有藥,保證不疼的。”
夏景程和李小川聞言只是垂着頭,雙肩不住地抽動,顯然是在賣力地憋笑。最後還是忍不住,乾脆捧腹大笑起來。
夏景程笑得前仰後合:“桑大夫,你這樣說話,會把所有病患都嚇跑的。”
“下次別把蠟像拿出來了。”李小川扶着藥架笑得直不起腰:“你們沒瞧見那人臉色——哎喲,青得跟中了砒霜似的!”他學着外鄉人捂襠逃竄的模樣,兩條腿滑稽地打着擺子。
“那是他不懂。楊七郎就是我們桑落治好的。”倪芳芳哼了一聲,扭頭看向柯老四的臥房,只見柯老四側身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她努努嘴,問桑落:“老頭怎麼了?”
桑落也不清楚,走進屋去看柯老四。他頭枕着手臂,就這樣側身睡着。
三夫人帶兵來的那一晚,顏如玉讓他帶着衆人都走了。回來之後,這幾日他情緒都不怎麼好。
“老先生。”桑落替他搭了一下脈,“可是哪裡不舒服?”
柯老四抽回手,晃了晃腦袋。
到了傍晚,倪芳芳熬了一鍋粥,讓桑落端給柯老四,誰知柯老四一看粥,更是長吁短嘆的。
桑落問道:“老先生沒有胃口,何不取出你的鹹菜來?”
柯老四聞言擺擺手,聲音裡竟還帶着些許哽咽:“沒啦。沒啦。”
他守了這麼多年的丹溪堂,就那天晚上離開了,一夜混戰,滿屋屍體,也不知誰清理的時候,將那一根老鹹菜一併帶走扔了。
“再也沒了.”柯老四揪着被子,也不肯說話。
“那鹹菜可是有什麼特殊的來歷?”桑落記得他每次只捨得取出來嗦嗦滋味,又用油紙包上。
柯老四說不出口。
桑落試探着指向密室:“可是與那些人有關?”
柯老四一下子坐了起來,緊張地問:“你——你都知道了?”
桑落點點頭:“那天夜裡,我躲在裡面。”
柯老四神色複雜看向桑落。公子這是對姑娘掏心掏肺了啊,連自己家底都揭開了,也不知道桑丫頭對公子到底是什麼心思。
一想到這個,老鹹菜的事也不那麼讓他煩惱了。
只說道:“那是公子姑姑親自做的。我老啦,又是斷了根的人,將來也不可能落葉歸根,嗦嗦滋味,也能慰藉一下思鄉之情。”
十幾年的鹹菜?那還能吃嗎?幸好柯老四捨不得吃,真要一塊塊切下來吃了,那是必然中毒沒命的。
柯老四想要打聽那個被她帶回家的俊俏郎君的事,卻又不知怎樣旁敲側擊,乾脆問道:“你爲何不去公子府上替他看診,每日跑去國公府又遠又費事,莫非是怕人誤會?”
桑落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將粥碗擱在矮几上,指尖輕輕叩着青瓷碗沿:“我若怕人議論,還敢開堂坐診?”
她掀起眼皮看向窗外漸沉的暮色,檐角的一片碎瓦被秋風吹得叮叮作響。
忽而院外忽有馬蹄踏碎青石板的脆響,這麼晚了,還有誰會跑來呢?
知樹閃身入內,繃帶下滲出的血珠洇透了玄色勁裝,神情十分凝重。
柯老四一下就明白了。
是莫星河。只有莫星河來時,知樹纔會有這樣的表情。
知樹看了一眼身上的傷。
樓主來了,院子裡沒有一個能打能殺的。公子遣了風字輩的暗衛在這裡護着,但風字輩也根本不是樓主的對手。若樓主要搶走桑大夫,又該如何應對?
眼下只能按兵不動,先看看情況,若實在不行,拼死也要護住桑大夫。
門一開,一身白衣的莫星河走了進來。
他眼裡閃着光,將柯老四的院子掃視了一圈,又看了一眼角落裡的夏景程和李小川。
倪芳芳聽見動靜從竈房裡跑出來,看見是他,也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
莫星河扯起一抹笑,笑得人畜無害,甚至還有些虛弱:“倪姑娘也在這裡。”
倪芳芳上上下下地將他打量了一番,才說道:“我在這裡幫忙,你這是病了?”
莫星河點點頭:“頭疼得緊,來找桑姑娘看看。” 桑落從屋內走出來:“上次給莫閣主的藥是吃完了嗎?”
莫星河很不喜歡這個稱呼。明明七夕的時候,改了口,現在不知怎麼又改得如此疏離了。
但他很有耐心,對待桑落他一向是有耐心的。
“是。”他很自然地坐到了診脈的桌案前,探出手腕,放在脈枕上。
桑落坐在他面前:“哪裡不舒服?”
“頭疼,還有暈眩,”莫星河定定地望着她,說得意有所指,“茶飯不思。”
這幾日肅國公府的事,鬧得滿京城都沸沸揚揚。原先那些說顏如玉隻手遮天的人,最近竟然又改了口風。三夫人風評本就不好,又製作邪祟藥物,簡直是可憎可怖。
這讓莫星河有些惱怒。他甚至感到了危機。若由着顏如玉這樣逍遙下去,桑落、鶴喙樓乃至點珍閣都會被他搶走。如今鶴喙樓和點珍閣還在手中,桑落他必須要搶回來。
顏如玉的人都是他鶴喙樓的人。還能不聽自己這個樓主的號令?
自己既然敢來,就能肯定顏如玉攔不住。
桑落替他把了一陣脈,說道:“沒有什麼,我之前就和莫閣主說過,您這病沒辦法根治,只能痛了吃藥。”
越來越客套了。
莫星河的眼眸微微一眯,從懷中取出一隻錦盒來,推到桑落面前:“前些日子繁忙,今日才得空將這幾柄柳葉刀帶來送給你。你看看,可還喜歡?”
誰會拒絕這樣的好東西呢?桑落打開了錦盒,裡面放着三把銀光閃閃的刀兒,這工藝果然是極好的。
她難得露出喜色。將錦盒一蓋,轉手就交給了李小川:“小川,拿去收好。過幾日應該用得上。”
莫星河揉揉額頭:“桑姑娘上次說的新藥可研製出來了?”
桑落有些鬱結。這一段時間太忙,根本就忘了這一檔子事,便道:“過幾日我試過——”
還想推諉。莫星河心中甚是不悅,面上卻仍舊一片雲淡風輕,十分好商量卻又有些爲難的樣子:“是我唐突了。只是下個月我要南下收貨,沒有藥實在是難熬,這段日子索性就來這裡陪你試藥吧。吃了有沒有效果,哪裡不對,我最清楚。”
什麼?
柯老四從牀榻上跳了起來,還是知樹按住了他,讓他稍安勿躁。
桑落皺了眉。
顏如玉的秘密在這裡,如何能留莫星河?
莫星河半垂着眼眸,很委屈的樣子:“是莫某叫桑姑娘爲難了。”
柯老四怒氣衝衝地,衝着知樹無聲地比劃着起來。
他就見不得莫星河這以退爲進的勾欄做派!
桑丫頭性子吃軟不吃硬,更何況又是多年的老病患,只怕要着了莫星河的算計!
柯老四險些拉開門衝出去。這時聽見桑落很認真地回答了莫星河:“確實很爲難。”
一句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莫星河臉上的笑容慢慢裂開,看向桑落的眼神也有些晦暗:“桑姑娘當真有些無情了啊”
“我對誰都這樣。”她說,“我這裡不留病患。”
莫星河站了起來,向前邁了一步:“我怎麼聽說顏如玉在這裡留宿過呢?”
哎呀!不好!男人當真是小心眼兒。
倪芳芳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想也未想就跑過來擋在桑落面前,聲音軟軟地,拿出了她對付男人的看家本事——留面子、給臺階:“莫閣主,您別生氣。我家桑落還未出閣,留一個男子確實不妥。顏大人留了兩日,也是因着有太妃的授意。”
太妃。
莫星河現在真是後悔,點珍閣也好,鶴喙樓也罷,都上不得檯面。權力纔是這世間主宰一切的神。
顏如玉一個面首,還能有太妃的庇佑,反倒騎到了自己的頭上來。
倪芳芳繼續說着:“桑落也是沒辦法。咱倆都是桑落多少年的朋友了,怎麼捨得爲難朋友?”
是啊,真是朋友,怎麼會捨得爲難她呢?
夏景程和李小川也跑過來:
“別說病患了,我們都不留宿的。桑大夫終歸是女孩子。”
“我們都是早晨趕過來的,免得將來桑大夫的夫家知道了,徒生誤會。”
莫星河的目光掃過他倆,再看向倪芳芳那矯揉造作的笑臉。有些不耐煩地想要撥開她去抓桑落。
可他看見桑落的手正緊緊握着倪芳芳的手。
他凝視了一陣,氣笑了:“我怎麼會生氣?只是病急,想着早些有新藥,也少些疼痛罷了。”
他看看天色:“今日已晚,不如我送桑姑娘回家吧。”
這下,無論如何也不好再推辭了。
桑落想了想:“也好。有勞莫閣主了。”
倪芳芳還想說點什麼,桑落捏捏她的手指,收拾了一下,出門上了莫星河的馬車。
莫星河坐在馬車上,望着桑落鎮定自若的樣子,不由地有些出神。
很多年前,他剛剛進鶴喙樓時,受了重傷,暈厥了好幾次。每次醒過來時,義母都在牀榻邊爲他治傷。
那時的義母也是這樣,眼眸低垂,沉着又冷靜,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
原以爲這是訓練有素的強大。後來,他才明白,其實是她根本不在意這些人和這些事。
鶴喙樓裡的孩子,對於義母來說都是一樣的,他們的生死根本影響不了她的情緒和計劃。
越是這樣,他越想要抓住她。
就像當年抓住義母一樣。
他問:“桑姑娘當真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思嗎?”
桑落睫毛微微一動,擡起眼眸來,很誠實地回答:“原本不清楚,七夕節莫閣主的一舉一動,暗示得很明顯,我就明白了。”
她坦然又清冷的目光灼痛了他,心猛地一沉,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了一般。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話:“桑落,你是不是對顏如玉起了心思?他有什麼好?一個面首而已!”
桑落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輕掀開車簾,望向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街邊的燈籠一盞接一盞亮起,昏黃的光暈灑在她的側臉上,顯得格外的決然。
想了好一陣,才說道:“今日我接了一個病患,他和楊七郎一樣,以爲依靠吃牲畜的物件就可以彌補他的不足。”
她轉過頭來看莫星河:“我跟他說,他吃錯藥了。牲畜和人有很大的不同。雄性牲畜會爭鬥、會強佔、會獵殺同類。爲了繁衍,它們不擇手段。一旦繁衍成功,就會換一個雌性繼續重複這樣的事。這是它們的本能。”
“但是人不一樣。人要愉悅。無論是在牀笫之中,還是普通的交往,我們需要愉悅自己,也想要愉悅他人。”頓了頓,她繼續說道,“但是,莫閣主,你愉悅不了我,我也不想愉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