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不問薩沫耳所言,先是將紫金盞放至鼻下輕嗅,隨即挑指颳了刮盞壁內裡,只見指尖一小撮褐色渣滓,他探入舌尖小心試嘗,眸色一驚便向地上猛然啐了幾口,隨即將紫金盞遞給咄羅昆和其他同僚,直至衆位御醫互相默契頷首,姜淮手捧紫金盞跪拜在蕭皇后面前道:“皇后娘娘,貴妃娘娘所中劇毒正是源於此物!”
薩沫耳聽罷驚駭跪地,她瞠目向姜淮厲聲道:“姜淮!你這個老東西定是老眼昏花了!這是本宮的父親敬獻給皇上的,本宮的父親可是當朝左相,他對皇上忠心耿耿怎會下毒謀害?你敢詆譭左相,本宮定要處置了你!”
“是呀!”咄羅昆亦是下跪,他怎會認不出那紫金盞是兄長的東西?他連聲向蕭皇后分辨道:“皇后娘娘明鑑,微臣與兄長入宮多年爲皇上效力,一直忠心耿耿,這紫金盞如何會有毒?定是有人陷害,娘娘請明察啊!”咄羅昆自知與咄羅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眼下求蕭皇后明察亦是想給自己留個保全之路。
誰料不等蕭皇后言聲,耶律弘聲音忽而自內殿傳來,高聲喝問道:“姜淮,你們幾人因何說是這紫金盞有毒?給朕細細講來!這可是左相咄羅英敬獻給朕的寶物,左相豈會將有毒的東西獻給朕?你若是說出半點不盡不實的東西,朕便讓你回鄉種地去!”
一語既罷,耶律弘眸色黯然自內殿步出,然而不見昭華,想來仍是在內殿陪伴桐貴妃,無人知曉桐貴妃現今究竟如何,可只是望着耶律弘神情亦知情況不妙,桐貴妃情況不妙,自是有人心中暗喜,且同樣稱病在榻的耶律九無不教耶律成等人疑心。
姜淮手捧紫金盞過頭頂敬向耶律弘和蕭皇后,沉聲道:“老臣遵旨!皇上,紫金盞蘊溫沉心乃是飲茶聖品,然而許多愛茶之人之所以傾家蕩產只爲一盞,更是因着此盞吞茶的效用,紫金盞之所以飲茶極佳,只因以茶葉泡茶日久便使茶浸入盞中,永不消卻,所以纔有人說,若是紫金盞用久了,傾入清水便可爲一盞絕世好茶!”
“咄羅昆!你來跟朕說說,姜淮方纔所言是何意?”耶律弘厲聲問向咄羅昆,他怎會不明姜淮之意,只是非要由咄羅昆親口說出,才能定他和咄羅英一個欺君罔上之罪!
咄羅昆顫聲回道:“回……回皇上,姜御醫方纔所言,是說皇上以紫金盞泡藜蘆飲茶,日子一久,這藜蘆的毒性便……便浸入紫金盞中,雖然皇上如今不再飲用藜蘆,可毒性卻是每次都會滲入茶中,因而……因而積成劇毒……”
薩沫耳聽罷慌忙抓住耶律弘衣角,她雙手放在耶律弘膝頭凝眸道:“父皇!父皇可聽清了?這紫金盞雖是我父親獻給皇上,可藜蘆又不是我父親要小廚房泡製給父皇的,父皇怎能定我父親的罪名?”
耶律復隨即掠袍跪拜在地,他雙手抱拳拜向耶律弘沉聲道:“父皇!即便不是左相所爲,左相和咄羅副院使明知紫金盞之事卻事先告知父皇,如今小廚房的人不謹慎出了漏子,左相和副院使怎能獨善其身?”
“獨善其身?他此刻倒是知曉了此事,左相將此物進獻給朕時,他倒是想不起告知朕此物之事,方纔還說不知此毒因何日積月累,咄羅昆,你自己說說,朕治你個欺君之罪,冤枉不冤?”耶律弘挑眉望向地上的咄羅昆,脣間冷嘲更是顯而易見,咄羅昆先知長兄進獻紫金盞給他,此時又知曉紫金盞凝毒而不報,罪不能恕!
耶律成恭謹向耶律弘頷首行禮,隨即低聲道:“父皇,依兒臣之見,此事若是草草做了定論怕是不妥,不如請左相過來說個清楚,若是左相亦是知情不報,是時再定他二人一個欺君之罪不遲。”
耶律弘聞言點頭,偏首朝黃秉盛道:“黃秉盛,去左相府將左相務必請來,若他託辭,便告訴他這是掉腦袋的事情,來與不來,就看他想不想要這顆腦袋了!”
薩沫耳此刻忽然喚住黃秉盛,高聲向耶律弘喊道:“父皇!父皇……父皇,我父親他請不得,請不得啊!”她眸光微轉疾聲道:“請父皇饒過我父親,我父親近日頭風發作,若是皇上硬要將父親請來,父親只怕性命不保啊!”
“這個好女兒倒是想保住他的命!左相爲國盡力鞠躬盡瘁,只是朕一言九鼎,你父親若是藉故不來,便是頭落當場!”耶律弘低眉挑眸,語聲平緩卻是不怒自威,薩沫耳和咄羅昆暗暗對望了一眼,頓時便身子一垮坐在了地上!
完了!如此一來便全完了!
薩沫耳和咄羅昆冷汗直冒,她只求耶律才如今早早返回宮中,若是教黃秉盛在左相府見着了耶律才……欺君罔上乃是滔天之罪,逃不脫,躲不了,桐貴妃爲何不死的安寧些?若是一早死了,哪裡還有這麼瑣事!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耶律弘瞥視膝下跪拜的幾人,將手中的茶盞頓然摔在地上冷聲道:“難怪薩沫耳不讓朕去請左相過來,原來去拜訪左相的不止是朕,還有朕的好兒子,左相的乘龍快婿!才兒,你倒是跟朕說說,不是抱病在榻嗎?貴妃命懸一線便探望不得,自己身子不適竟還能去左相府兜圈子!”
“父皇,父皇!父皇,我父親頭風發作,大殿下他也是一片孝心啊!大殿下不顧自身抱恙,去左相府探望父親,父皇不該責罰!”時至如今,薩沫耳依舊執迷不悟爲耶律才和咄羅英辯白,她只當耶律弘是傻子不成?
想來左相與耶律才心中還是有數,趕忙讓薩沫耳閉嘴,又向耶律弘伏首跪拜道:“皇上,冤枉啊皇上!老臣爲皇上一生效力犬馬,即便危在旦夕也比不上貴妃娘娘的玉體康健啊!千不該萬不該,老臣不該教不好自己的女兒,她膽敢在皇上面前放肆,還請皇上責罰!”
耶律弘聽在耳中卻覺咄羅英仍不老實,他喚他前來豈止是因着耶律才的欺君之罪?他自姜淮手中將紫金盞接過,甩手擲在咄羅英面前譏諷道:“如今是查着你這紫金盞而至貴妃喪命,朕也免不得天天喝下數盞毒茶,你若說千不該萬不該,是否朕不該收下你這紫金盞,一切都是朕的罪過?”
耶律纔不知心思如何,竟然出口爲咄羅英分辨道:“父皇!岳丈絕非此意,薩沫耳貿然頂撞父皇也是兒臣規教不嚴,兒臣亦是聽聞岳丈身子不適纔去府上探望,將紫金盞進獻給父皇恰巧說明岳丈對父皇的一片忠心,如今釀成罪過,豈能由岳丈獨力擔待?”
耶律弘聞言冷眼瞧着面前的耶律才和咄羅英,好一個大皇子,好一個堂堂左相,身爲皇子不憂生身父親卻爲岳丈辯解,果真是左相的好女婿!
“你既是說不能由左相獨力擔待,那你便跟朕說說,該由何人擔待?”耶律弘語聲冷凝,他心中忽而有些看不懂這個皇子,耶律才與耶律京雖然同有戰功卻性子不一,與耶律京的輕挑外露相較,耶律才卻是心中深思悶不作響,耶律弘這才覺察自己始終沒有細究過這個皇子,可現今將此事念起,卻是爲時已晚!
耶律才自以爲耶律弘果真是讓他說,城府深沉的左相卻是不住清咳意欲提點耶律才,然而耶律才終是擡眸沉聲道:“父皇!兒臣以爲,宮中知曉紫金盞納毒之功的未必只有岳丈,眼前的這些御醫只怕人人皆知,而其他宮裡的幾位……”耶律才言至於此,眸光掠向耶律成和耶律復,隨即抿脣道:“連同貴妃娘娘自己,未必便不知曉此事,若是有人趁機陷害岳丈
,也未可知啊!”
耶律復不由得對耶律才嗤之以鼻,大丈夫敢作敢當,果真是不如耶律成懂得皇上的心思,耶律弘每每問詢他人意見,心中早已是有主意的,然而現今明知耶律才和咄羅英的罪行卻故意問耶律才之見,只是冷眼瞧着耶律才如何殊死一搏罷了。
薩沫耳最是狠決卻不懂心機,聽聞耶律才爲左相求情,殊不知耶律才實則是不願累及自己,還以爲耶律纔是因着與自己的夫妻情分如此,是而連聲應和道:“父皇,大殿下所言極是!父親定是被他人伺機陷害,想我父親乃是開國大臣,向來對父皇忠心耿耿,眼下定是遭了他人誹謗!”
本以爲耶律弘會被說服,誰曾想耶律弘聽罷耶律才和薩沫耳之言不過冷笑兩聲,雙眸不住在耶律才和薩沫耳之間打量,最終卻落定在左相咄羅英身上,忽而揮袖鳴掌冷聲道:“好一個左相!原以爲你是往宮裡嫁了個女兒,誰曾想卻讓朕的皇子變成了你的好兒子啊!左相說自己冤枉,朕的皇子也說你冤枉,皇后,你以爲左相冤枉不冤?”
左相與蕭皇后私下裡因着耶律九之事多有結交,左相自以爲蕭皇后真正能在耶律弘面前爲自己說上幾句實在的好話,不料蕭皇后大義凜然一般望了左相一眼,隨即語重心長道:“左相,到了如此地步,你還是早日改悔罷!”
耶律弘挑眉望向蕭後,疑聲問道:“皇后勸誡左相早日改悔,何出此言?”
蕭皇后聞罷連忙跪拜在耶律弘身前,她自袖囊中取出一塊令牌呈至耶律弘面前,疾聲道:“皇上恕罪!臣妾並非有意欺瞞,只是茲事體大不敢妄言!”最知曉耶律弘心愛哪個皇子的莫過於蕭皇后,若想扳倒左相和大皇子,單是區區一方雙耳紫金盞可不夠!
黃秉盛隨即手持令牌使得耶律弘親見,眼看令牌上“左相府”三字,耶律弘與衆人都有些不解,耶律成代替耶律弘低問道:“母后因何將左相府的令牌呈給父皇?不知這塊令牌可有什麼緣由?”
蕭皇后頓時語聲哽咽,水眸漣漣望向耶律成如同失散多年的愛子,廣袖輕擡向耶律成噎聲道:“成兒,你如今問本宮這塊令牌有什麼緣由,本宮便告知你,十年之前的慘事想必你歷歷在目,害死你孿生胞弟之人,正是這身居高位衣冠楚楚的左相啊!”
詞語一出簡直驚住在場所有人,耶律成面上雖是仍無神情,心中卻是思緒萬千。而耶律弘更是探手抓住蕭後廣袖連聲問道:“左相?怎會是左相?”即便耶律弘不準宮人再提愛子慘夭之事,可心中並非沒有芥蒂,時至如今桐貴妃危在旦夕,左相嫌疑最大又加上早前謀害皇子,再聖明的國君也逃不過感情用事!
“稟皇上,臣妾知曉皇上痛失愛子,心中與皇上一樣是最喜愛恆兒的,可恆兒實在死的蹊蹺,臣妾絕不願他人一句‘他國細作刺殺’便草率了事,愛子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是臣妾一個母親?臣妾一直命人暗中查探此事,終於查到了那日的刺客,誰知那刺客竟咬舌自盡絕不多言,可這塊令牌卻他身上磨滅不去的鐵證,如山鐵證!”蕭皇后聲情並茂,語聲真切似較耶律恆生母更要痛心。
耶律弘自黃秉盛手中奪來令牌,隨即重重擲在左相腳下,只見令牌翻了個個兒便與方纔的紫金盞列序同行,左相眼看身旁之物,這兩樣東西真真嘲諷,相較實劍真槍更能使自己千瘡百孔!
“左相,左相,左相!好一個左相!”耶律弘語聲由輕至重,終是厲聲道:“仔細瞧瞧地上的兩件寶貝是不是你的東西!十年之前謀害朕的皇子,如今本意謀害朕卻是謀害了朕的愛妃,現在你倒是再說一句,還如何抵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