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病重如斯,縱然是在這殿中歌舞昇平,只怕他也醒不了罷?”昭華低笑兩聲雲至榻前,前後不過幾月時間,耶律弘面如削骨老紋縱橫,想來他此刻站在昭華面前也是背脊佝僂,當初精神煥發的帝王如今不過是待壽終寢的老人罷了!
桑柔聽罷昭華所言心有不平,連忙行至蕭太后身側爲其辯白,只見她輕手爲蕭太后捏肩,疾聲道“皇后娘娘這話可是不對,太后日夜在太上皇身旁照拂,若非天意如此,太上皇怎會病重不起?也正以如此,咱們太后纔要去清遠寺禱佛,可謂是全心全意爲太上皇思量啊!”
“桑柔姑姑不愧是太后娘娘調教出來的人物,若是咱們這些宮女敢與皇后娘娘這般言辭,那可是要杖斃的!對了,杖斃之前還要掌嘴一百!”雲錦語聲不怒自威,眉宇輕挑盡是對桑柔的不屑之色,即便桑柔是太后的宮女,此般大膽與皇后辯白卻是不容之事!
昭華脣角淺笑望了雲錦一眼,雲錦該說的都與桑柔說過了,若蕭太后仍是執迷不悟,這遼宮自是容不下她!昭華既知蕭太后心中所想,由是抿脣向雲錦道:“雲錦不得無禮,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宮既是尊敬母后,自是要給桑柔三分薄面的,桑柔姑姑在宮中多年曆練頗多,你需得像姑姑一般虛心受教纔是!”
“娘娘說的極是!”雲錦謙遜向桑柔行了一禮,隨即向蕭太后恭敬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確是來爲娘娘收拾行裝的,娘娘聽聞您要去清遠寺禱佛,特爲您送來了這一串紫金檀玉佛珠,觸手生溫,有凝神定心知曉,想來太后禱佛之時也更加虔誠靜心。”
一語既罷,蕭太后令桑柔將紫金檀玉佛珠自雲錦手中接過,笑望向昭華道:“皇后有心了!本宮瞧這檀玉果真極好,可是當朝的貢品?”
“母后好眼力,當朝貢品惟有這一串檀玉佛珠,臣妾原本就有留心,如今聽聞母后前往清遠寺便想着爲母后送來了!也得虧是託了母后的福氣,更讓隨行清遠寺的宮人有幸一睹這佛珠的風采!”昭華似若無意道出清遠寺有人隨行,其中不乏“海東青”的死士,耶律成自是應了蕭太后去禱佛,可是尋機逃脫卻實在不易!
蕭太后此時似是想到了什麼,由是向昭華笑道:“哀家想着這一去清遠寺不知多少時候,不如你先將知了抱回宮中,待到哀家回宮再去永福宮將它討回來。”蕭太后繼而向桑柔問道:“知了去哪兒了?把它抱過來給雲錦。”
桑柔聞言莞爾回道:“回太后,奴婢方纔見着知了跑去偏殿了,現在就去偏殿給皇后娘娘抱過來!”
桑柔言間便要往偏殿行去,昭華見狀向蕭太后抿脣道:“不勞桑柔姑姑了,若是母后不怕昭華愚鈍亂了偏殿的雅緻,昭華自行去偏殿將知了尋來便是了,正好抱了知了與雲錦自偏門回宮,也不擾了母后繁忙。”
昭華與雲錦將至偏殿,只聽得內殿蕭太后驚聲道:“是你?你怎麼入宮來了?”
正待昭華驚異之時,內殿傳來低沉冷喝道:“多日不見,皇后娘娘已經成了太后娘娘,眼瞧着便要把我這個敗軍之將給忘了罷?皇兄的事情算你還將本王的話放在心上,眼下你是最知曉本王事情的人,你說本王該不該留你享盡太后福澤?”
聽罷語聲,昭華與雲錦定神對望一眼,雲錦伏在昭華耳畔低聲道:“娘娘,是齊王!”語罷,雲錦輕撩懸樑錦簾,正見得一襲宮人裝扮的耶律九昂然挺立在蕭太后面前,而將才與昭華言笑鬥心的蕭太后和桑柔卻是一臉驚色,全沒了那副不可一世的威風模樣!
蕭太后戰兢擡眸,聽罷耶律九所言,那一抹淺笑卻是僵在脣邊,她不怕耶律成,不怕昭華,因爲她是
太后,可耶律九不同,耶律九如今身爲反臣乃是亡命之徒,她知曉耶律九的事情最多,耶律九怎能容得下她?
“王爺,人總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難道王爺便沒有明哲保身的時候?更何況哀家從沒有出賣過王爺,王爺如今若是容不下哀家,你自己也背向從這朝乾宮全身而退!”蕭太后此刻越是畏懼耶律九,越是不給自己留反擊之地,她心中清楚得很,若是勸不得耶律九,至少也要同歸於盡!
耶律九隨即冷哼一聲,他早已知曉耶律成待蕭太后的態度,想來這個女人雖沒謀略,卻也有股子莽勁兒,他何妨把這個棘手的差事留給耶律成?反正耶律弘一死,耶律成也是要尋到時機爲先太后洗清冤屈,區區一個蕭太后,還輪不到自己親自動手!
思及至此,耶律九取下發頂官帽,這一身侍衛的甲冑令他深覺不堪,肩頭鐵甲看得他微微皺眉,他自領兵之起便是將軍之職,一襲金絲鎧甲還是先帝欽賜,每每出征總能令敵軍見到金甲光芒便驚逃敗走,因而被先帝親封爲金甲戰神,何時穿過這些不入流的鐵胄兵甲?
眼角瞥見蕭太后和桑柔正看着自己,耶律九凝眉冷聲道:“怎麼還不出去?本王與皇兄有話要說,太后是想橫屍地上旁聽,還是想出去品茗候着?本王也正有心思領教一下太后娘娘的手段!”實則耶律九並無言明自己與耶律弘要單獨相處,然而他此刻戰敗卻自負,總以爲面前的人是要將自己送上絕路,更想將自己面前的所有人送上絕路!
蕭太后聞言應聲,桑柔卻暗暗搡了下蕭太后衣袖,眼神示意偏殿方向,蕭太后忽然記起昭華與雲錦便在偏殿卻又不知她二人是否尚在,只得先望向耶律九謹慎道:“不敢妨礙王爺,我們這就出去!”
將出內殿,桑柔當即去偏門尋來宮人責問是否見過皇后和雲錦自偏殿回宮,宮人竟說沒見過皇后和雲錦,桑柔連忙回稟蕭太后詢問其意,蕭太后卻是望向內殿錦簾未有言聲,而桑柔亦只得循着太后眼光一併看去。
耶律九聽聞蕭太后和桑柔腳步走遠,緩行至榻前自高而下俯視了耶律弘一眼,從袖囊中取出一個青瓷瓶放在耶律弘鼻下晃了兩下,片刻之後只見耶律弘赫然睜眸,他見着榻前之人自是驚異難耐,當下高喝出聲:“是你?老九,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揮兵討伐黠戛斯就是與大遼爲敵,我大遼從不與邦交發兵,各族部落終日對大遼虎視眈眈,一旦大遼內亂將面臨如何境遇你不是不知,這種毀祖滅業的事情你怎能做的出來,混賬!”
“你說我混賬?混賬的人是你!”如此看來,耶律九方纔給耶律弘嗅的是慢毒解藥,可耶律弘身子虛虧過甚,即便解了毒也是無濟於事,耶律九並不驚訝於耶律弘的呵斥,反倒語聲更高地呵斥回去!
耶律弘作勢便要起身,他一生尊貴從未有人敢與其辯駁,過去耶律九雖然居功自傲卻仍要礙於君臣有別,可今日他竟然一反君臣尊卑與耶律弘高聲辯白,偏殿的昭華不由得眸光深邃了幾分,耶律九爲偏偏選在此刻冒然回宮?而她與雲錦卻是被困死在偏殿,若是此時出去定會引來宮人行禮,屆時便不能將耶律九之事告知耶律成。
“老九,你真是大膽,我是你皇兄,你竟敢如此尊卑顛倒,你放肆!”耶律弘言間劇咳不止,他雙眸怒瞪望着眼前身形高大的耶律九,昔日他年輕體健堪與耶律九一較高下,可如今他亦是快入黃土之人,體力怎能與常年征戰的耶律九相較?
耶律九聞言冷哼兩聲,眸中隱露不屑神色,他雲步至窗外瞧望了下院中盛開夏花,忽而向榻上耶律弘回眸笑道:“三哥,這院中的六月雪開得極好,花細色白,枝葉
扶疏而有逸緻,雪瓣精緻落灑有如六月飛雪,古有竇娥被誣冤死六月飄雪,以證其冤天鑑,這院中六月雪潔白一片可是盛景,三哥可要過來看看?”
不知爲何,耶律弘聽到“六月雪”三字卻是圓瞪雙目,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卻是語聲狠厲道:“六月雪?呵!六月雪是她心中至愛,老九,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心裡居然還惦記着她?你們兩人倒是青梅竹馬,可她與侍衛私通是人證物證具在,你縱然對她有再深的情分,也抹不去她造下的孽緣!還是說,她造下的孽緣還要再添上你這一筆?”
昭華聽罷震驚當場,與耶律弘有關且被人誣死的豈不是先太后?依照方纔耶律弘所言,耶律九竟與先太后是青梅竹馬?而他此刻提及六月雪便是要讓耶律弘重新念起先太后,不過昭華不知耶律九是要耶律弘心存愧疚,還是自己心中暗自悼念?
可耶律弘既狠心將先太后處死,又怎會還對先太后心存愧疚之心?然而耶律九卻陡然冷聲道:“三哥說錯了!與其說是你爲她添上一筆,不如說這一筆是我給她畫上去的!”
耶律弘並不明瞭耶律九話中之意,由是凝眉向耶律九,只見那脣間冷笑猶如利刀剜心,耶律弘不覺語聲更重道:“你此話何意?你爲她畫上去的,孤可是該多謝你這個好皇弟爲孤濃墨添彩啊!”
“哈哈哈!這就是皇兄有所不知了,如果我說皇兄從蕭太后和大臣那裡得到的人證和物證,都是我給他們的,皇兄還會否以爲她是自己造下了孽緣呢?”耶律九道出此話是無驚無怒,顏色從容教昭華和雲錦不僅是心中震驚更是脣間低喊出聲,引得耶律九大喊一句:“誰?什麼人躲在殿中?小人行徑,還不現身?”
雲錦凝眉望向昭華,眼神含憂似在問詢,昭華卻將雲錦懷中知了抱來推出錦簾直往內殿,知了的現身與低叫方讓耶律九鬆了口氣,耶律弘不由得冷嘲道:“皇弟,你如今是越活越倒回去了,往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威風凜凜,如今卻被一隻貓嚇得手足無措,真真可笑!”
雲錦見耶律九與耶律弘並無懷疑方纔舒緩輕嘆,再度側耳只見得耶律九挑眉看向榻上耶律弘,眸中盡是戲謔之色,低笑道:“手足無措,也比皇兄臥榻不起手無縛雞之來的好,更比你被他人玩弄於鼓掌之間卻渾然不覺來的好!堂堂一國之君竟愚昧至此,難道不讓人笑掉大牙?”
耶律弘聞言自是驚怒切齒,雙手握住身下軟墊和雙龍錦衾,厲聲道:“你是說,慈兒與侍衛私通之事是你憑空捏造?可《十香詞》和人證具在,孤怎會憑空誣陷她並處死?而且你與慈兒是青梅竹馬的情意,你怎會忍心將她誣死?若孤聽信於你纔是真正的笑話!”
昭華也與耶律弘同樣心思,若是耶律九真對先太后有情意,怎會忍心誣陷心愛之人致其冤死?正待此時,耶律九卻是對耶律弘之意所見有出,抿脣道:“皇兄此言差矣!我與慈兒自幼青梅竹馬是真,我心中愛極慈兒也的確不假,可正因你數年前執意娶她爲妃,我纔要毀了她!皇兄所有的東西從來不容他人染指,我耶律九何嘗不是?慈兒既然不能成爲我的女人,那我親手毀了她又何妨?”
“娘娘爲何不進宮將皇后拆穿?若是齊王知曉皇后身在殿內,定不會輕饒了她!”桑柔與蕭太后漫步院中,蕭太后擡眸見着院中六月雪開得正盛卻是凝眉冷眸,桑柔由是輕嘆道:“這麼多年了娘娘還是想不開?先太后人都去了,太上皇只是不讓他人掘去這些六月雪罷了,娘娘是知道皇上的,當初太上皇極力求得先太后爲妻,最終還不是讓先太后落得個平白誣死?太上皇實則對先太后早沒了情意,娘娘何必執着於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