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羅昆的心思全然比不上左相,咄羅英還未曾開口,咄羅昆便先聲疑惑道:“兄長,果真是你謀害了皇子?你竟然連我也瞞住了?你爲何不早日告訴我?你一意孤行,如今卻害的我也要受你所累了!”
薩沫耳聽罷便對咄羅昆橫眉冷對,她身無所長卻是對左相極孝,是而眸光凌厲向咄羅昆道:“叔伯怎的如此言語?父親做的哪件事不是先讓你落了好處?過去拿好處的時候沒見叔伯言聲,眼下受了連累卻是抱怨父親,簡直是毫無心肺!”
“住口!”左相厲聲喝住兩人,耶律弘龍威當頭不得不服,他如今一心認定了自己便是謀害皇子的元兇,無論如何辯白他亦不會相信自己沒有謀害王妃,與其累及他人,倒不如全然負下!自己既是開國大臣,爲君者最忌諱的便是功高蓋主,想來即便沒有今日之事,皇上日後也會尋其他的由頭除掉自己!思及至此,咄羅英伏首向耶律弘深深叩首,沉聲道:“皇上,老臣敢作敢爲,所有事情全是老臣一人所爲,請皇上降罪罷!”
“父親!父親不要認罪,父親明明是蒙受不白之冤的,不要認罪!”薩沫耳跪行至左相身側,她雙手緊扶咄羅英手臂想要將他扶起,然則父親執意如此亦令她震驚不已。
耶律成與耶律復兩人旁觀不語,直至耶律弘闔眸輕嘆道:“左相,你是開國功臣,犯下重罪,要朕如何處置你啊?若是處置了你,他人便會說朕不惜功臣,若是不處置你,你罪行滔天難平悠悠衆口!你是讓朕兩難了啊!”
殺人卻不願沾手,落得個有情有義的好名聲,如此便是古往今來爲君者的把戲。耶律弘心中明曉,咄羅英怎會不懂?他明白耶律弘的意思,由是向耶律弘恭聲道:“老臣知罪,可大皇子伉儷和咄羅昆實不知情,還望皇上能饒過他們,老臣必當來世感恩戴德結草銜環!”語罷,咄羅英忽而起身向殿前的範金柱撞去,一聲猛響只見硃砂點金。
耶律弘不忍觀看垂眸不語,處置了左相,下面便該是耶律才伉儷和咄羅昆,咄羅昆很是好辦,革了官職遷回老家便罷了,可耶律才呢?無論如何也是自己的皇兒啊!耶律弘思慮再三,他身旁已沒了耶律京,如今咄羅英自己擔罪,倒不如藉機作罷,否則傳出去也是皇宮的污穢,不如罰奉幾年便罷了。
耶律成見耶律弘神情憂鬱心知不好,恐是耶律弘念着與耶律才的父子情分不忍下手,如何是好?正當此時,昭華忽而自內殿疾步而出,面上清淚縱橫,待至耶律弘面前便直直跪下,哽咽道:“父皇,父皇!庶母她,桐貴妃娘娘……薨逝了!”
耶律成身旁的安爲山隨即向內殿屈膝跪下,語聲淒厲道:“,娘娘……娘娘!”一時之間,殿中宮人全然跟隨跪下,更有侍女掩面低泣,衆人皆垂首低喊道:“貴妃娘娘,娘娘!”
而耶律成與耶律復更是跪地凝眸道:“庶母!”這似是耶律成和耶律復最爲誠心叫喊桐貴妃一聲庶母的時候,若非昭華與桐貴妃相交,他們平日裡本不待見這位庶母,可現今人真的去了,耶律成又不禁念起桐貴妃素日裡對都幾許的情義,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桐妹妹……”蕭皇后瞬間梨花帶雨,探手抓住耶律弘的衣角連聲抽噎道:“皇上,皇上,妹妹她去了,她去了!”
耶律弘雙手握拳仰天闔眸,他如同心中痛到了極致,面上卻是風平浪靜,莫非是痛到極致則不痛?或者是君王太過多情,情分衆人早已不知哪分情真,哪分情假……
然而昭華這一下來得正好,令原本猶豫不決的耶律弘定下決斷,只見耶律弘身子失落至榻上,一手重重覆在茶案邊緣,
凝眉沉聲道:“黃秉盛,傳朕的旨意,大皇子行事不檢私交大臣,又全無孝心欺君罔上,實在不配爲皇子之尊,着廢爲庶人,貶出遼國永不得回!大王妃薩沫耳不能恭持侍夫,心胸狹隘,念在左相一生功勳便不貶出國境,着廢爲庶人,打發出宮去自謀生計罷!”
恍如一記悶雷正中百會穴,薩沫耳眼見父親血濺當場,而身前高高在上的皇帝卻說把自己廢爲庶人是網開一面,可笑,真真可笑!於她而言,父親養育之恩此生難報,而她嫁與耶律才雖是王妃之尊卻沒有夫妻之情,女子的三從四德便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可父死夫去,她獨身被貶出遼宮豈非生不如死?
思及至此,薩沫耳不由得低笑兩聲,其笑淒厲令人不忍耳聞,隨即便見她向耶律弘深深叩首,沉聲道:“多謝皇上聖恩,薩沫耳對皇上的恩情感激不盡,今生來世,絕不敢忘懷!只是,皇上的聖恩,薩沫耳愧不能受!”語罷,薩沫耳起身向方纔咄羅英自盡的主子狠狠撞去,仍是方纔的血跡斑斑,此刻不過新添鮮明。
耶律成與昭華幾人跪拜在地不曾擡眸,耶律弘似是並無言聲,只聽得黃秉盛向門口的侍衛喝道:“愣着做什麼?相爺和相府千金在這裡,還不小心着送回府去?”回眸但見咄羅昆面無反應,黃秉盛輕聲問道:“副院使,相爺要回府了,您不跟去?”
確是咄羅昆自討沒趣,他原本醫術不精,擡舉他做副院使不過是看在他接生靜淑公主和左相的面子上,他眼下也算是明白了黃秉盛的意思,當下便悠緩起身隨着左相與薩沫耳的遺體踉蹌着往殿外而去。
至於耶律才,何人知曉他今日要與左相傾談?無非是齊王耶律九罷了,偏偏今日桐貴妃身子中毒辭世,桐貴妃與齊王之間的緣由,即便再是巧合,也可說是無巧不成書了罷?耶律才雖不愛多言,但並非生來蠢笨,他猜着了幾分耶律九的意圖,那意圖定與自己不差毫釐,可憐耶律弘還以爲只有他這個兒子在圖謀自己的王位?
心中思緒萬千,耶律才忽而斷斷續續地笑了起來,他從容起身,揮袖一一指向耶律成等人,最終落定在昭華身上,聲嘶力竭道:“你,你,九皇叔,還有你!你們都是好樣的!別妄想除去我就能諸事順遂!自古紅顏便是禍水,你自以爲傾國傾城,卻不知還有一句話叫做紅顏薄命?好不了的,好不了的,你們全都好不了的!”
安爲山見狀連聲驚疑道:“大皇子,大皇子!皇上,大皇子他向來是得了失心瘋了!大皇子得了失心瘋了!”
語罷,耶律才悠着身子往四處跌跌撞撞,他怎會是瘋了?他竟是這一刻才最清醒!他眸光渙散不知將往何方,脣間高聲念道:“人皆言做皇帝好,雕欄玉砌長壽老。皇子應含金玉生,公主當做明珠捧。誰不想做皇帝,誰不想做皇帝?若不想做皇帝,何苦生在帝王家?何苦生在帝王家?哈哈哈!皇帝有什麼好?有什麼好?兒子不像兒子,老子不像老子,可憐,可憐!哈哈哈……老子不像老子,沒點兒真心,沒點兒真意啊……”
“啊!”殿外傳來宮人的驚喊聲,隨即有宮人向黃秉盛耳邊低語,又將一樣東西交在黃秉盛手中。
黃秉盛掂量了幾分,終是漫步至偏首不語的耶律弘身旁小心道:“皇上,大皇子方纔行至蓮花池畔,用這把雕銀匕首……自裁了……”
昭華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她雖不喜耶律才和薩沫耳,卻從未想過要他們死,反觀耶律成和耶律復倒是面色平靜,絲毫不爲所動,幾個宮人不過是有些心悸,卻也並無昭華一般凝眉不悅。
或許勾心鬥角本就是勝者爲王,惟有昭華還不能適應敗
者只有死路一條的道理……
原以爲耶律弘失了個兒子會痛心疾首,誰知耶律弘雙拳緊握卻是最終鬆緩開來,只聽得他闔眸輕聲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他雲步至耶律成身側,擡手輕拍耶律成肩頭低嘆道:“好生安葬他,是非罪過都是生前之事,他畢竟是朕的皇子,你的大哥。”
耶律成聞言向耶律弘叩首道:“兒臣謹記父皇所言,定不負父皇所託,必定好生照料大哥的身後之事,還請父皇保重龍體。”
耶律復隨後附和道:“父皇儘管放心,兒臣雖然年幼,也願助三皇兄一併爲大哥盡一份心力,父皇定要珍重龍體啊!”
“好,朕惟今有你們這兩個皇子,勝過他人萬子千孫啊!”耶律弘回眸望向依舊跪拜在地的蕭皇后,沉緩抿脣道:“皇后起來罷,桐貴妃紅顏薄命,身後之事便由你來辦,而靜淑公主出嫁之前不能沒個照顧的人……”
言至於此,蕭皇后心中竊喜,只以爲耶律弘會將靜淑公主託付給自己,由是慌忙開口道:“皇上放心,臣妾必定對待公主視如己出,日後宮中及笄,定然仔細爲她尋個好人家,必不使她受一丁點兒委屈!”
耶律弘先是垂眸頷首,然而語出之言卻絲毫不符蕭後心意:“皇后不愧爲國母,萬千子民已足夠你母儀天下,方纔桐貴妃生前遺願,願讓恭親王妃撫養靜淑公主,朕應下了,回頭便讓乳母將公主送去靖華宮罷。”
蕭皇后不以爲然,不由得瞥了跪拜在地的昭華一眼,疑聲道:“皇上,恭親王妃已有皇長孫需要撫養,若再添一個靜淑公主,只怕王妃會有所分心。況且恭親王夫婦畢竟年輕,不如臣妾親自撫養更爲安心。”
“恭親王妃雖然年輕,卻極是穩重,你從未做過生身母親,想來也不會知曉如何撫育公主,公主是恭親王的妹妹,他伉儷二人定會竭心盡力的!”耶律弘不欲與蕭皇后多言,微微嘆了口氣,廣袖一揮便與黃秉盛緩步離去。
“昭華必不負父皇和庶母所託,恭送父皇!”昭華與衆人向耶律弘行禮恭送,她雙膝略有些麻木只怕一時間難以站起,雲錦見狀當即雙手扶住昭華手臂欲將她托起,而昭華仍是雙膝發軟,身子將欲落下之際則被耶律成探手托住。
蕭皇后見皇上遠去,由桑柔攙扶起身向宮人厲聲道:“愣着做什麼?不知道自己宮裡的主子沒了嗎?一個一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桐主子平日待你們不薄,哭有什麼用,要緊的是梳洗裝扮設靈發喪!不中用,一個一個全不中用!”她眸光一低望向幾個御醫,尤其跪在前方的姜淮,頓時冷哼道:“醫術再高有什麼用?還不是眼睜睜看着人走了?沒用的東西還留在這裡佔地方,沒點兒眼色!”
昭華與耶律成心知蕭皇后此言是說與自己聽的,可姜淮卻是一板一眼與蕭皇后回道:“回娘娘,確如娘娘所言,老臣醫術不精,只因老臣只會救人而不能救命,救命那是神仙的本事,只怕老臣這一生都要辜負娘娘所願了!”不等蕭皇后言聲,姜淮與幾位御醫行禮道:“老臣無能,先行告退了。”
蕭皇后面色鐵青,狠狠望着姜淮幾人的身影憤憤道:“老東西,本宮就看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如今這副做派倒有些像是十年前陷害先後的狠決之人了!早前的溫和大氣原來不過是臉譜,聽聞有人臉譜戴久了便摘不下來,然而蕭皇后卻只能說是表裡不一罷了!
耶律成略有嫌惡向蕭皇后行禮道:“母后,昭華身子有些不適,桐花臺這裡有勞母后掛心了。”一聲既落,耶律成一把將抽噎不住的昭華打橫抱在懷中,身後緊隨雲錦和耶律復往靖華宮歸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