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琰的言辭倒是提醒了離憶雪,離憶雪凝眸問道:“方纔進來時不見琉璃,她去了什麼地方?可是回王府去了?”
“琉璃怎麼會願意回王府?她現正在後面烹茶,這些日子全在四月樓中幫活,除了偶爾去醫館看看您和幽涯,再去王府送些防疫之藥。便是吃住,琉璃都是在四月樓的。”安琰的回答讓離憶雪心生疑惑,離憶雪並沒有囑託琉璃一定要在四月樓幫活,爲何她執意要在此處?
安琰一直是掌管宮中刑罰的,忠誠嚴厲雖然不假,可若說看人的功力當是沒有安玖仔細,而心思則是幽時更爲周全。離憶雪輕撫袖口的芷雲紋絡,低聲道:“你先去忙罷,幫離憶雪把安玖尋來。”
不多時安玖到來,他和安琰是一樣的規矩,而離憶雪便直接開門見山道:“琉璃這些日子可有什麼異常?”
離憶雪的問語似是令安玖驚訝了一下,他隨即恢復神色,垂眸道:“琉璃做事勤快,在生意忙碌時更是多多幫襯着幽時,很多時候幽時分身乏術,琉璃便會主動去招呼營生。總像是要把自己一直處在忙碌之中,似是想避去空閒的心思。”
安玖語罷,離憶雪頓然驚覺琉璃的思緒,記得前幾日離憶雪用自己的血爲她防疫。離憶雪在王府中少有見她,而她寧願在四月樓中幫襯營生,不一定是四月樓真的需要她,是她有心要避開離憶雪也未可知啊!
念及此處離憶雪振衣起身,擡手將頭頂的面紗理好,低聲道:“離憶雪先回王府了,知會琉璃一聲,叫她回府去尋離憶雪。”
揮袖步出四月樓,離憶雪心中卻再難平靜。看來幽涯的擔心着實是有道理的,離憶雪以鮮血爲琉璃防疫,而琉璃不明其中緣由,反倒是心生猜忌。離憶雪脣間不禁苦笑,往離憶雪自負精明,本想救她,卻真真是弄巧成拙了!
及步至王府,冷思寒等人正在房中議事,離憶雪轉而往自己居住的院落步去。入秋時分,石路漫步,滿地黃花堆積,秋涼未見,秋意卻濃。離憶雪小心翼翼地踩在細碎的落花上,想到黛玉無事葬花不由得傷從中來,她不將落花傾入水中,只因她心憂着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而離憶雪此時卻不能思至流水落花之情,寧願它化作春泥更護花罷了。有花香隕,是否真的能化作春泥待爲來年相知?離憶雪思緒間一一掠過翎羽,靜兒,琥珀,她們如今會在何處?是化爲辰星,還是往生投入了輪迴?
夜幕將至,離憶雪獨身立在白玉蘭旁,玉蘭片片飄落,如同白雪自天而落。一陣腳步聲喚回了離憶雪的思緒,離憶雪闔眸沉聲道:“離憶雪不能左右你生了自己的心思,可是準備再不與離憶雪相見?”
“琉璃不敢!宮主恕罪,琉璃只是,只是心中不解。”琉璃聽罷離憶雪的言說慌忙地叩身跪地,她垂眸頷首,聲音略顯惶恐。
離憶雪緩緩搖了搖頭,輕步走向琉璃,擡手將她扶起,低嘆道:“記得離憶雪第一次見到你們姐妹二人時,你們對離憶雪說過什麼?離憶雪曾對你們說過,任何留在離憶雪身邊的人,離憶雪只要她忠心。若無忠心則生疑,倘使生出二心,便不如早早離開。”
“琉璃不敢忘記,琉璃曾同琥珀向宮主保證此生絕無二心,一心一意侍奉宮主。如今琉璃的確是心有疑惑,可斷不敢對宮主生出二心啊!”琉璃雙眸頓生水幕,漣漣水眸,可憐可愛。
離憶雪握住琉璃的微微顫抖的雙手,凝眉道:“自你和琥珀跟隨離憶雪,離憶雪便對自己承諾會護你二人周全,如今琥珀去向不知,離憶雪心中有愧,便更要盡力周護你。離憶雪知道你疑惑什麼,如今離憶雪便告訴你,有些事情你若多思,對你並無好處。有
時思量伶俐倒不如置若罔聞,不見得是離憶雪不願告訴你,只是告訴你並非是讓你知曉實情,反而只會害了你。既是如此,你可還想知道你心中的疑慮嗎?”
琉璃的眼眸中盈光閃閃,她細微的聲音些許抽搐,顫聲道:“宮主,琉璃不知道宮主是這般的心思,斷斷不會再多生疑心了!宮主,琉璃一時錯念,請宮主恕罪!”
直至此時,離憶雪闔眸落座在院中的石凳上,晚風吹拂,離憶雪隱約見着琉璃的身影微微打顫,於是雙手撫上琉璃的肩頭柔聲道:“你若心中安然,離憶雪必待你如初。天晚夜涼,早些回去休息吧,離憶雪用離魂笛把幽時喚來接你回四月樓。”
“不。”正待離憶雪取出離魂笛時,琉璃止住了離憶雪的動作,雙眸定定地望着離憶雪抿脣道:“琉璃不會就錯,離憶雪是服侍宮主的,宮主在哪裡,琉璃必不會在異處。”
隨後,離憶雪望着琉璃步去庭院的廂房中,靜靜將雙眸轉向了夜空中高掛的玉輪,低聲呢喃道:“玉蘭花猶在,誰與寄相思。”
“更深人竟逢,人較花月同。”
冷思寒的聲音自門庭邊響起,離憶雪脣角不覺淺笑,回眸時與冷思寒兩心相對。年年歲歲花相似,還好,眼前的人依然猶在。
窗外天氣壓悶似是要降雨,而此時我與幽涯亦終於將新藥方製成,卻不想最先自告奮勇來試藥的竟是璟兒。
幽涯將藥碗遞到璟兒面前之時,我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打鼓,其實我並不擔心璟兒服用過這藥會出現什麼不適,只是擔心着若此藥無用,那我與幽涯這幾日的期待豈非又是虛空一場?而我們給璟兒的承諾,又將何時才能兌現呢?
我和幽涯戰戰兢兢地看着璟兒端起藥碗,隨即將碗送至脣邊,她聞到藥的氣味先是皺了下眉。這藥的氣味沖鼻難耐,莫說將其喝下,單是嗅一下都會覺得苦不堪言。
就在幽涯想要問問璟兒是否改變心意時,不料璟兒倏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手中一仰便將碗中的藥全數傾入了口中。按照璟兒一般的習慣,我從袖中取出一顆蜜餞遞到璟兒面前,而璟兒卻在將藥碗放下的同時,將我執着蜜餞的手一併推到了一旁。
我疑惑地看向璟兒,卻正好瞧見她淚汪汪的水眸,不覺笑出聲來:“瞧璟兒這梨花帶雨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們給了你委屈受呢!”言罷,幽涯和醫館中其他的患症之人都笑了起來,我隨即又問道:“你若是覺苦,奈何不服下我這顆蜜餞?你不是一向喜愛這冰糖蜜餞的嗎?”
璟兒用力地努了努嘴,終是含淚抿脣道:“璟兒今日不吃這顆蜜餞,幽涯哥哥說服藥之後什麼都不食才最好,因而我一定要快快好起來,將這些蜜餞和美味佳餚一同享用!”
不知爲何,璟兒童真的言語令我心中深深一動,看來她確是相信她的好日子一定在後頭的!既然璟兒都能這樣明義,爲何我還執着不解?往後的事情無人能料,既是無人能料,我又奈何這麼計較?
爲了能夠觀察藥效,我們讓璟兒一直坐在牀榻上,她在服藥不久開始頭上發汗,我慌忙着手搭上了她的手脈,然而氣血平和並不見異樣。璟兒額上汗水如豆,然而嘴上卻叫喊着“冷冷冷”,我與幽涯便讓她躺下又爲她掩了層棉被。
天悶氣熱,無論璟兒再如何說冷,我與幽涯也不能再爲她添加棉被,只因怕她體內熱氣難出,若是血脈氣結則難以根治了。
牀榻之上的璟兒一直不停地輾轉反側,我與幽涯便不斷喂她水喝,只怕她體熱發汗以致體內水分不足。眼前這個不足十歲的女童讓我親眼看到了生命的頑強,試藥的過程從來都是痛苦的,因爲不知道
會發生什麼意外,成年的大人尚且不堪承受,更何況是這麼嬌弱可愛的璟兒?
璟兒將身上的被子裹作一團,雙手極不安分地揮舞着,滿口胡亂叫喊着些什麼,我小心地將耳朵附到她的脣邊,只聽得她聲音壓抑,沉沉叫喊着:“爹,娘,別丟下璟兒,別丟下璟兒!璟兒乖乖的,璟兒不用吃很多東西的,只求能和爹孃在一起!”
我聽聞璟兒所言,仔細地咬住了下脣,此刻尤想將璟兒喚醒,將她帶離那個不願往還的噩夢。心中氣鬱難耐,腦中頓時感覺些許眩暈,腳下更是一個突然的踉蹌,我手扶住額頭,往後步步退去。
周圍見狀的百姓一起將我架住,輕聲關問道:“離姑娘,你沒事吧?可是太過疲累了?快些坐下歇歇罷!”
幽涯本是坐在牀榻旁切問璟兒的情況,見我似要昏厥便趕忙站起,我繼而連聲道:“你莫要離開璟兒,我只是沒有站穩罷了,無妨。”幽涯聞言抿了抿脣又坐了下去,然眸中的擔憂分毫不減。
我隨後被一個少婦扶至一旁坐下,她看我神色微定,便安下心來隨口說道:“哎,離姑娘爲我們真真是受累了!璟兒這孩子也着實可憐,她家裡原住在明曦城郊,家裡實在貧窮又連生了幾個女兒,她是最大的那個,想來是她爹孃還打量着想生個小子,舉家遷到鄉下去了,卻將她一人丟在了明曦。”
聞言,我緩緩轉眸向牀榻之上被衆人圍住的那個小小的身影,她還這麼小卻已不知關愛爲何物。我不知道在她初被遺棄時,究竟度過了一段怎樣的日子,她是如何飲食,又在何處入眠?我只知道她最初來到善堂中,是被善堂的人發現昏倒在街頭,全身的衣物破敗不堪,今天未有進食以致羸弱昏厥。
然而醒來後的璟兒決口不提之前的事情,從不提自己的爹孃,我們只當她是個活潑爛漫的孩童,卻從未深究過她以往的痛楚。再開心的人亦會有不堪回首的痛楚,連這樣無邪的孩童竟也不作例外。
我幽幽闔眸平復着自己的心神,方纔一時氣血涌動襲來以致眩暈,現下暗暗運了內力,確實好了很多。與此同時,牀榻之上璟兒的聲響卻漸漸低去,我心中忽地升起一個不好的念頭,擔憂務必地往牀榻那裡望去。
幽涯雙手始終扶着璟兒的脈絡不敢鬆懈,他要確定璟兒的情況,他要確定璟兒是否還在我們身邊。待到璟兒呢噥軟語的聲音全然消去,我的心卻整個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但是幽涯似是輕鬆了一般舒了口氣,他將璟兒的手放入棉被中,闔眸輕嘆道:“高熱散去,心中氣悶鬱血盡褪,血脈順流通暢,她無恙了,此藥可用。”
幽涯的聲音使衆百姓喜出望外,他們一個一個都笑着喊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們終於可以痊癒了,我們終於能夠回家了!”其他人也一併附聲道:“是呀,太好了!真真多謝幽涯公子和離姑娘了!”
不知爲何,我眸中有晶瑩順着臉頰滑落,從得知熱毒之症到今日,雖然這種病症不足致死,卻足以讓一些人家難以團聚,也確實讓一些百姓爲之嚐盡氣悶之苦。若是受極了爹孃的寵愛,璟兒也不致體質柔弱被傳染疫症吧?
冷思寒那邊已經將疫源之地的蟲鼠滅盡,等到我與幽涯將製成的藥送過去,那裡的百姓也理當無礙了。想來明帝那裡會算作冷思寒大功一件,可是冷思寒興許會更加謙遜受教,不能讓明帝看出他急於立功的心思。而此次熱毒之症,不曾染疫的百姓得了病需要尋醫,便會往冷思湛開設的醫館去,所以明帝心裡應當也會念着冷思湛的一份功勞。
也罷,若是冷思寒一人受功出了風頭反而不好,此時有冷思湛一同承賞必不會讓冷思寒惹人多生疑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