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擡眸向天,任由飛雪飄落面頰,低喃道:“恨也罷,不恨也罷,我不害人,終須防他人爲害,故而我寧願德兒生長在尋常人家,倒不用受這番勾心之苦。而你與他終歸也是不可能的,這孩兒一旦生下,你還要瞞他一輩子不成?”
“成不成的,時日無多了。”桐妃喚來采綠往桐花臺步去,自此與昭華分散,她一路撫雪的模樣似是歡喜非常。
昭華只以爲桐妃在說自己即將足月之時將至,並未太過在意,招來流蘇與雲錦一併往靖華宮回去,然而云錦卻輕搡了昭華幾下,昭華明意望去,竟見耶律京一身微醺靜立在前方不遠處。
流蘇心中餘悸,低聲在昭華耳畔道:“王妃,二殿下向來是不莊重的,咱們趕快回宮去罷。”
若是尋常,昭華定然依流蘇所言,不過今日爲她作證助她脫困的並非是她心中希冀的耶律成,亦不是日中與她深交的耶律復,竟是這個滿口胡言且全無禮數可言的耶律京,那個對她和耶律成多次出言不遜的耶律京!
昭華緩步向前,沉思片刻在耶律京身後微福行禮道:“昭華多謝二殿下今日解困,若非二殿下將時瞧見昭華與元佩,昭華只怕已隨洪德全進了敬刑司了。”
“那不過是信口胡謅,本王並不曾看見你與元佩,只是不願遂了薩沫耳置你於死地的心意,你無需謝我。”耶律京擡手露出袖中玉壺,他在冰雪紛紛中仰首飲酒,此情此景顯得他實在落寞。
然而此言卻令昭華驚疑,旁人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爲何耶律京以此爲由便能毫不在意將自己置身其中?昭華不欲由此多想,不過她欠了耶律京一個人情不假,她只是低問一聲:“既是不曾看到,二殿下怎敢篤定昭華不曾下毒?倘若真是昭華下毒,你豈非同罪?”
耶律京聞言輕笑了兩聲,再度仰首飲酒,輕喃道:“不爲旁的,只因爲看準了你是個蠢笨之人,你只會被人毒害卻不絕會給人下毒!實則老四也是想爲你作證,不過他心思太直,一句‘不曾見到元佩’便讓老三也無法藉由爲你說情,倒落得讓本王做個好人!若你向回報本王,不若讓本王一親芳澤如何?”
昭華聽罷方知耶律京果真是不莊重的性子,匆忙行禮之後便疾步而去,身後耶律京沐雪勾脣,終是在片片鵝毛中湮沒了身影。
雲錦途中低聲道:“王妃,咱們今後且得當心,方纔宴上之事真真是嚇死雲錦了,若是皇上真將王妃拘禁起來可如何是好?”
“若是王妃真洗脫不了冤白,我便在房中自盡以求爲王妃脫罪!”流蘇疾聲低喊,雙手緊扶住昭華手臂,眉間更是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
昭華隨即輕笑出聲,雲錦笑過又凝眉嘆道:“唉,將才見着皇后中毒倒地,皇上竟在一旁看着並不上前相扶,雲錦單是瞧着這些便覺心寒,皇上和皇后日中是那般伉儷情深,誰知竟是不過是人前做戲罷了,所以說爲君者少有真心!”
雲錦言罷方覺失言,因而一臉愧色,昭華輕拍了拍雲錦雙手莞爾道:“無妨,我不予真心,便無在乎他人是否真心了。”無情不似多情苦,可是,她又是否真能做到?
將至景辰閣,流蘇輕扯了扯昭華衣袖,昭華擡眸便見一人孤立在景辰閣前,不用細看昭華亦知那是何人。
雲錦與流蘇無言退開,只見那人緩步近前沉聲道:“你今日受了委屈,是本王虧待你了,你大可怨懟本王,但是本王知曉你絕無下毒。”
“王爺如何知曉昭華並無下毒?”昭華擡眸向耶律成,那眸中寒意堪比凜風霜雪,使得耶律成眸光一震。方纔耶律京言及她是個蠢笨之人,她倒也認了,時至如今還學不會謹慎,怎能不算是蠢笨?
耶律成扶住昭華雙肩,凝眸望向昭華抿脣道:“耶律蓉蓉害你多次你都未曾要置她於死地,你又如何會給皇后下毒?與人勾心鬥角的心思你並非沒有,若是真較量起來,薩沫耳與耶律蓉蓉聯手你又有何懼?你並非心中不知,只是你不屑將此放在心上罷了。”
爲何昭華覺得此刻的耶律成如同自己的解語花一般?昭華怨他當初瞞的自己那麼苦,而現今又來說些掏心窩子的話使自己感念,她是定了心要往宮外去的人,倘若耶律成待自己再柔情幾分,她怕是又要棄了離宮的心思隨他同行!
耶律成並未爲她求情,她不怨他,她反倒慶幸耶律成未受此事牽涉,只是這般心思留着做什麼?爲何還要這般爲他思量?是他讓自己成爲了三王妃,卻又不是三王妃!那般是是非非,她怎會還心心念着?
敬刑司是宮人斷然不敢涉及之地,洪德全的手段無人不知,入了敬刑司若還想活着出來簡直是妄言!實則洪德全的手段不外乎是嚴刑逼供,只不過這嚴刑必得是要你吐出點真東西才行,那極刑加身定讓你招也得招,不招便打得你招!
柯玉祁早就料到元佩是受不住那般極刑的,她使了些銀子進入敬刑司見着元佩的時候她已被打得皮開肉綻,柯玉祁隔着牢檻望着元佩血肉模糊的身子輕掩脣鼻,凝眉低喊道:“佩兒,佩兒?佩兒?”
元佩意識恍惚,朦朧之中聽聞有人呼喚便氣弱無力回道:“奴婢,奴婢真的不曾下毒啊!”她雙眸幽闔只見牢外的是柯玉祁,連忙奮力探手向柯玉祁,抿脣道:“玉姐姐,玉姐姐,佩兒真的不曾下毒,真的不曾下毒,玉姐姐可要救救我!”
柯玉祁瞧着元佩動彈不得的模樣也真是可憐,搖首挑眸道:“可不是?我何嘗不知曉你是清白的?只是隆顧清牽涉了你進來,我又有何辦法?姐姐是真想救你,不若如此,你安心地去,你家中那個盲眼的母親還有尚不足十歲的小妹,我幫你照料的,如何?”
元佩聞罷連連搖首,語聲抽噎祈求道:“姐姐,求求姐姐,佩兒不想死,佩兒不想死,佩兒真真是冤枉的!求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可咬你出來的是那隆顧清,你如此懇求我,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反正你與隆顧清之間必有一個得是那下毒之人,她,或者是你?妹妹如此聰慧,應當知曉怎樣同洪公公招認吧?”柯玉祁三言兩語便道出此行來意,眸間狡黠不言而喻。
元佩登時明曉柯玉祁言下之意,眸中驚恐望向柯玉祁顫聲道:“可……可佩兒並不曾見到清姐姐下毒,而且宴前教佩兒對恭親王妃有所防備的,是玉姐姐你啊!若是冤枉了清姐姐,豈非是白白害了清姐姐一條性命?”
柯玉祁聞言獰笑了兩聲,望向元佩搖首嘆道:“哎呀呀,未曾想你還是個有憐憫之心的大善人!如此說來,倒是我教你做了惡人?罷了罷了,反正這做與不做都是在你,若你不想存個活路,我又何必費心?”
柯玉祁作勢欲走,元佩雙手攢拳奮聲喊道:“玉姐姐!玉姐姐不救佩兒,就不怕佩兒在洪公公面前將姐姐托出來嗎?”
聽聞元佩所言,柯玉祁如同聽到了一個極大的言笑,她雙眸微闔冷笑道:“將我和盤托出?不,佩兒,你不會的。若是你在洪德全面前將我咬出來,那還有誰會替你去照拂你年邁的孃親和體弱的幼妹?對了,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你孃親和幼妹都已離開故居來到了都城。你儘可去洪德全面前告發我,除非你不想再見着你的幼妹和孃親?”
“你!你將我娘和小瓷如何了?她們怎麼了?她們怎麼了?”元佩雙眸怒張,眼前的柯玉祁便如同一個劊子手,孃親與小瓷在她手中似是會隨時喪命,而如此一來,元佩亦是不
得不遂了柯玉祁的心意。
“你放心,只要你依我所言去做,你孃親與小瓷便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們可比你好命多了!”柯玉祁雲步至元佩身前,探手輕撫了撫元佩傷痕累累的面容,凝眉嘖聲道:“哎呀,好好的一張臉,怎就變得如此了?女兒家最重便是這一張臉,可惜了,可惜!”
語聲未落,柯玉祁已然步出敬刑司,元佩孤自一人放聲抽噎亦只得怪自己沒一雙明亮的眸子,真可謂是啞巴吃黃連!
然而柯玉祁將行不久便聽得身後一聲冷笑道:“喲!這不是柯玉祁姑娘嗎?”薩沫耳與白綾隨聲而至,只聽得薩沫耳又挑眉道:“從靖華宮的小主到朝乾宮的侍婢,嘖嘖嘖,你還真是每活欲下啊!”
“大王妃何出此言?皇后娘娘招奴婢去朝乾宮是瞧得起奴婢,奴婢怎有不領情之理?總不能都像大王妃似的,眼巴巴將福氣給放走了罷?”柯玉祁眼瞧着薩沫耳卻是面不改色,薩沫耳於她並無威脅,她又何必妄自菲薄?
薩沫耳雙手在廣袖下暗自攢拳,切齒道:“你不過是一個奴婢有什麼資格同本宮如此說話?不過本宮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有什麼法子會讓皇后娘娘將你從靖華宮要過去?方纔聽聞你同佩兒言說,真難相信你與隆顧清是情同姐妹的情分!”
柯玉祁全不在意地往薩沫耳近前邁了兩步,語聲漠然道:“看來大王妃方纔聽到了不少東西,不過大王妃所言亦是不錯,我與隆顧清好歹也是情同姐妹……可是我們也不過是情同姐妹罷了,情同姐妹,到底不是姐妹,不是嗎?”
“這麼多年的情分,虧你也捨得!隆顧清如今被嚴刑逼供,難爲她咬緊牙關也沒有招出你,她這般周護你,卻沒想到她的好姐姐早已在這裡周旋着要除掉她!”薩沫耳眸光不屑地望向柯玉祁,身後白綾亦是聞言抿脣。
不料柯玉祁舒眉輕笑了兩聲,探出纖指在薩沫耳面前輕搖,低嘆道:“大王妃真真是不太靈光,咱們身在宮中,哪有一個人會爲了他人而不惜送了自己的性命?她咬緊牙關不招出我,大王妃何嘗知曉那不是爲了她自己?沒想到大王妃入宮這麼多年還不懂這個道理?這可不像是大王妃慣有的手段啊!”
“本宮慣有的手段?呵!本宮有什麼慣有的手段?本宮不過是一個失了孩兒的王妃罷了,哪有什麼手段可言?”薩沫耳輕撫廣袖低眉惋嘆,然而她是否看低了自己?她的好事可一件一樁地都記在明眼人心裡!
柯玉祁擡袖掩脣,眉間盡是對薩沫耳言辭的不屑一顧,抿脣冷哼道:“大王妃可真是客氣!德香因何而死,你我心中都清楚,德香素來行事謹慎,雖是心氣甚高,卻終是少了些腦子,若不然怎會甘心爲人利用?”
薩沫耳凝眸厲聲道:“你可不要信口胡言!不過德香這丫頭倒是慣會見風使舵的,只怕她待誰都沒有真心,幸而早早被處置了,否則誰知道什麼時候便來禍害本宮?不過那個昭華也真是厲害,德香害她德香死了,耶律蓉蓉害她蓉蓉也死了,莫非她真真會下蠱不成?”
“大王妃這時可不該關心昭華會不會下蠱,大王妃應該懂得教訓纔是,既知昭華是等閒之人害不得的,便該收起你那昭然若揭的心思,不要再行蠢笨之事!”柯玉祁語聲冷絕不帶柔意,橫眉望向薩沫耳迫得她連退兩步。
“你什麼東西,竟敢來教訓本宮?白綾,給本宮掌她的嘴!”薩沫耳疾步進前,驟然回眸向白綾下令。
柯玉祁卻並不在意於此,她挑眉望向薩沫耳搖首道:“大王妃確定要掌奴婢的嘴?皇后娘娘此刻方在調養之中,而大王妃已然迫不及待地來做這後宮的主,這豈非是告知皇上,大殿下已在謀策着弒父奪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