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沒死?”蕭皇后聽罷桑柔所言拍案而起,她凝眉切齒道:“真是福大命大啊!齊王,你倒是說說,這個昭華是不是真的佛祖庇佑?她定是命裡註定來克本宮的是不是?偏偏她來了皇宮之後,桐貴妃那個賤人就又得到了皇上的寵幸!”
與蕭皇后多有不同,耶律九聽罷消息卻泰然處之,他挑指把玩着手中茶盞,沉聲道:“皇后娘娘急什麼?由此一來,得不償失的是大殿下和薩沫耳,不過聽聞左相近日得到了一方雙耳紫金盞,用來品茗最能讓飲茶者受享其芳,此盞不僅能蘊溫生香,最妙的是在燈燭下擡手一看,茶水如同清潭盪漾般通透澈然,可謂是色香俱全!”
“本宮在這裡說昭華,你卻說什麼雙耳紫金盞,那是左相好不容易從外藩得來的,即便是王爺再喜歡,想來他也不遠拱手相讓!”蕭皇后不平冷哼,衣襬上的盤紋金鳳都似是眉宇緊鎖的氣惱形狀,她隨手一揮,廣袖上的金絲鑲邊便將面前的茶盞掃在地上,茶盞頃間摔個粉碎,盞中餘茶傾灑一地。
耶律九冷眼望向粉碎的茶盞,略微搖首無奈道:“你這性子一點沒改,耶律才和薩沫耳不是因着誣告昭華之事被皇上訓責了?也該是你這個母后去開解孩兒的時候了,咄羅英雖貴爲左相,卻也是身爲人父,若是一個紫金盞能討得皇上歡心,他怎會捨不得?而這紫金盞與你我毫不相干,如若皇上因這紫金盞龍體違和,那便是耶律才的他們的夢魘了!”
蕭皇后思量片刻,轉瞬明曉了耶律九所言之意,由是挑眉向耶律九細聲笑道:“王爺果真是好謀略,左相疼愛女兒,必不會眼看儲君之位落入他人之手,可他越是想要爲自己的女兒謀個好前途,越是要往齊王你的陷阱裡栽跟頭!不過皇上的膳食每日都有宮人試毒,王爺可想好了如何下手?”
“如今入了深秋,皇上難免喜愛飲茶解渴,其中清咳聖品便是藜蘆,可藜蘆毒性甚強,因而小廚房每次只敢以少許給皇上烹茶,而近日皇上又爲戰事擔憂過甚,難免要用參茶吊着精神,可誰又知曉人蔘和藜蘆藥性相反,長久地喝下來,藜蘆的毒性再弱也要被參茶勾起來了。”耶律九輕呷一口清茶望了蕭皇后一眼,隨即又抿脣道:“而紫金盞還有一個妙處,那便是用它斟茶久了,內裡也會被茶水浸透,將時即便是想要拋卻藜蘆的毒性,都不可能了。”
恭親王得勝還朝,雖有前面被兩軍圍困之難,終究是少費兵卒凱旋班師,又因昭華慘失腹子,遼君耶律弘念在恭親王敬忠躬持,特封恭親王“安國”之號,如此封號加爵在衆親王中當屬首位!
耶律弘着人將靖華宮重新修葺,待到耶律成回到宮中,除了一衆奴才不曾有變,靖華宮的模樣算是翻天覆地,青玉爲磚亭臺樓閣,冷霄臺琉璃縵檐,滿宮花木琳琅便是常盛不衰,最是琥珀爲柱安心凝神又可護身助氣,尤是景辰閣中桂花飄香正應秋景,即便沙場疾苦,此刻鼻嗅脣含全是甘甜芬芳。
耶律成與耶律復等人在靖華宮中遍尋秋色,只見着蓮花池畔一襲淡然清影,縱然柳枯蓮竭,卻是抹不去她固有的清雅淡泊。雖是聽聞幾人腳步匆匆,伊人仍是未曾回眸,直至衣着雪青色織花長袍的雲錦向耶律成幾人微微行禮,顏莫逍輕拍耶律復肩頭含笑示意,欲言還休往一旁避去。
雲錦見狀隨二人行去,徒留一襲清影池畔凝望,衣袂飄飄姿韻不減,白衣勝雪更襯凝脂玉肌,烏髮如瀑以一條雪緞挽起,絲縷如絮隨風飄揚,只聽伊人柔聲淺吟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
哀!”耶律成聽聞往昔耳語不由得低念出聲,今夕一如往日,惟一不同的便是滿池白蓮已謝,身後垂柳已萎。將時昭華初入宮中,耶律成心防不下難信他人,兩人因小事爭執,如今想來卻似鏡花水月一般。
當初便是這一曲《采薇》道盡昭華思鄉情切,現今這一曲《采薇》卻言出了兩人伉儷情深,縱然知曉耶律成不日班師,昭華在宮中守着仍是寂寥無助,如今耶律成歸來了,一切也都該好轉了。
“德兒已被流蘇照應着午憩了,王爺將將回宮,可不要好生喝口茶嗎?”昭華雲步向耶律成而來,嫣然一笑的模樣可謂美甚,似是喪子之痛不過一場夢境而已,宮中危機四伏她總是不願久留的,然而念及耶律成,念及她深愛之人,她怎能夠獨留他一人在這深宮?
耶律成探手握住昭華迎來的柔荑,掌心中指尖卻是冰涼,他輕撫昭華略顯消瘦的容顏低聲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此生能爲卿之伊人,該是本王莫大的福氣!本王如今回來了,再不會教你深宮一人。”
兩人似是默契般對喪子之事絕口不提,然則不提並非心中不計,耶律成自懷中將昔時昭華予他的佛珠取出,日光輝明,佛珠更是冰墨清亮,只見耶律成將佛珠重新系在昭華腰際,昭華凝眉問道:“這是昭華贈予王爺之物,王爺這是何意?”
耶律成聞罷撫平昭華輕鎖眉宇,深邃雙眸與昭華水眸相對,抿脣道:“你是時將佛珠佩戴在本王身上,只爲護衛本王周身安定,可現如今本王最珍貴的便是你,若你不安穩,本王即便安身又有何意義?”
“如今這靖華宮似是金宮一般,與往日可謂是大不相同,景辰閣爲王爺備下了昭華親手烹製的翠玉雪針,王爺喝不喝得?”昭華莞爾一語同耶律成相言,一生苦短,縱然風起雲涌,天地變色,惟一人之心終生不變。
耶律成握緊昭華雙手,眉宇忽挑勾脣道:“喝!不僅要喝茶,本王還要辛苦畢生摯愛爲本王撫琴一曲,就撫本王最愛的曲子——《鴛鴦》。”
“王妃近日可還好?那日王爺早早料定大王妃會向王妃下手,不知王妃可有傷着?”景辰閣外,顏莫逍與耶律復、雲錦二人靜談風生,他最憂心的不過是昭華安危與否,而耶律復卻是一副不平之氣,盡然惱怒昭華貿然出宮將自己矇在鼓裡,更氣昭華遭人行刺自己不能周護左右。
雲錦先是向耶律復和顏莫逍福身行禮,隨即雙眸略垂微聲道:“雲錦先多謝顏公子和四殿下爲王妃費心,安不安好都也罷了,只是失去的是再也回不來了,奴婢還得多提點王妃往好處想去不是?可別的都還好,最是眼前這件事讓人憂心不下!”
耶律復雙眉一挑冷聲道:“現在知道憂心了?被慕倫救下真不知是福是禍!早先是以爲撿了一條命,現下可好,慕倫入宮朝見若是看到了三皇嫂,那皇后和大皇嫂的招數可還在後面呢!往日也算能矇混過去,可如今宮中還有個居功自傲的九皇叔,九皇叔可是個老狐狸,慕倫的心思定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四殿下莫要亂了心神,如今說的便是此事,將時王妃一身茶女妝扮,我們只求慕倫可汗沒有那麼好的記性,認不出衣着宮裝的王妃。”顏莫逍此言連他自己都不能信服,昭華的容貌憑誰一眼都會永生不忘,更何況是黠戛斯引以爲傲的可汗?
耶律復聞言更是憤憤起來,他面色難看冷嘆道:“尋柳這話說得輕巧!莫說是你我,再算上三皇兄,咱們大遼合宮上下,還有她早前生長過的聖朝明曦城的百姓,但凡是見過昭華一面的人,有幾個會認不出昭華的容貌?除非
是有人能易容了她,除非是她素紗掩面,除非……”
“什麼素紗掩面,什麼易容?本宮容貌是有多麼不堪,還要難爲四殿下爲本宮如此勞心傷神?”耶律復一語未罷,昭華低笑打趣的言聲自幾人身後傳來,顏莫逍回眸但見耶律成與昭華攜手而來,佳偶成雙天作之合,實在羨煞旁人!
顏莫逍見耶律成面無神情,心知耶律成在等待他向自己稟明緣由,他抱拳向耶律成頷首道:“王爺,尋柳與四殿下在商討如何應對慕倫可汗之事,王妃的容貌可汗已然見過,只怕有人會由此借題發揮。”
不等耶律成沉聲言語,昭華輕柔依偎至耶律成懷中,凝眸望向耶律復與顏莫逍莞爾道:“我與王爺已經想過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慕倫可汗並非是不知輕重之人,若實在有人要藉由非爲,那便是我與王爺共同擔待之事,必不會便宜了小人,也不會刻意害人。”
“奴婢見過貴妃娘娘。”雲錦在身後向桐貴妃請安,眼見桐貴妃懷抱靜淑公主而來,她心中不由得念及清遠寺中與都幾許共度數日,都幾許從未放下找尋殘心的心思,他終日在無人處手執一方繡着娟秀紅豆的羅帕,不用多想她亦知曉那羅帕是何人所贈,想來羅帕一角必有念人閨名。
桐貴妃神色略顯疲累,不知是否近日在皇上身前服侍太過憂勞,不似昔日神光煥發的英氣風采,昭華見狀慌忙上前握住桐貴妃雙手,又輕擡一手扶探桐貴妃額上,凝眉疑問道:“手掌冰涼,你可是身子不適?”語罷,她偏首向雲錦低聲道:“雲錦,去御醫院請姜御醫過來,就說是本宮身子不爽。”
耶律成雲步過來扶住昭華,向桐貴妃沉聲道:“昭華在景辰閣備好了清茶,桐庶母請殿中坐罷,靜淑尚不足歲,怕是經不住外面日頭高曬。”
桐貴妃隨即凝望耶律成與昭華片刻,眸中盡是欣慰之色,向昭華勾脣淺笑道:“如今見着你們二人琴瑟和鳴真是好,我此生沒個依傍,但見你有了成兒這個良人,我心中真是歡喜,也不怕你日後會虧待靜淑。”
耶律復將靜淑接過懷中,昭華一面將桐貴妃往殿中扶去,一面微嗔道:“你可是做孃親的人,說話怎的如此不知道分寸?你是靜淑的生身母親,我縱然心中再疼惜靜淑,終是抵不過你這個親孃的疼愛,你是要親眼見着她出嫁的人,可不準再如此胡言亂語了!”
“我何嘗不知?只是我這條命從來是由不得自己的,若你能爲靜淑儘儘心,待我不在之後,我求你想法子將她送出宮去,宮中不比外面自在,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只願她做個尋常人家的女兒。”桐貴妃言間回眸凝望耶律復懷中抓鬧不停的靜淑,誰言她不知分寸?她還奢求靜淑的生身父親能陪她生長出嫁,那樣她即便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昭華聞言輕拍了桐貴妃手背,抿脣道:“你今日怎的了?忽而說出這些沒輕沒重的話來,我倒是能應下你爲靜淑盡心,只是你果真能放心的下靜淑?想想你不能親眼見着靜淑許配個好人家,你可不會覺得遺憾?”
殿中流蘇正巧陪同耶律容德走步,耶律成許久不見德兒連忙探手將其抱在懷中親暱,流蘇便雲步至桌案旁爲幾人斟茶,誰知兩個孩童卻似有緣一般,腳上成雙的銀鈴嚶嚶作響,耶律容德身在耶律成懷中卻向耶律復懷中的靜淑探手,而靜淑亦向容德抿脣作笑。
“孩子畢竟是孩子,放在一起也就沒有煩憂地玩起來了,雖然論輩分靜淑爲長,可論年歲德兒還是大上一些,小小年紀卻也知道唐突美人了?”耶律復一聲戲語引得幾人鬨堂大笑,硬是將懷中靜淑往德兒面前送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