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蓉蓉冷眼不語,靜望着容兒遠去的方向出神,看來耶律復心中仍是忘不了那個賤人!他當真不知道,越是那般楚楚可憐的相貌卻越是致命!耶律復之所以會將這女孩收留,並非是因着對這女孩如何憐憫,而是因着這女孩的一雙伶俐含情的眸子,和靖華宮中風姿依舊的昭華一模一樣!
思及至此,耶律蓉蓉握緊手中茶盞,指間關節不由得“咯咯”作響,她擡手輕撫面上的素紗,爲何有的人如此卑賤卻能容姿傾城,爲何像她這般尊貴的身份卻落得容貌盡毀?耶律復,別怪我心狠手毒,不是我與你結仇要了結了你,怪只怪那賤人在宮中太過得意,都是蒼天太不公允,與我無關!
“殿下,您在寫什麼?夜月不落孤燈長,無根雪水比春江。我寄白雪三千片,君報紅豆應以雙。”容兒手端茶盞雲步至伏案筆書的耶律復身側,窗外白雪紛紛,雕窗未掩,時而有雪花俏皮飛入堂室又飄然渙散,然而容兒卻疑聲道:“殿下在思念誰?”
耶律復有些驚疑,這是昭華贈予他的《辭賦》上的名句,他也不過是在逢遇慕容暻之後才知曉詩詞中意,而這容兒只看了一眼竟知曉了此句是望雪寄思,他不由得對面前不足十歲的女孩另眼相看,低問道:“容兒讀過這首詞?”
沐浴之後的容兒換上了一身素衫白裙,此時耶律複方纔看清這女孩生了一雙會言語風生的靈眸,如同鐫刻銘記心底,耶律復終於尋根究底,這雙眸子與昭華一模一樣!這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似是道盡世俗枉然,容兒的相貌並不出挑,然則惟有這一雙眸子可謂畫龍點睛。
容兒聞言微微搖首,她只是擡手指着自己雙眸淺笑道:“容兒不曾讀過這首詞,卻知曉這首詞是殿下在思念一人,殿下是不是覺得很奇怪?連容兒自己都覺得奇怪,爹爹說容兒的眼睛是天賜的,無論看到什麼辭經都能知曉其中蘊意。”
此言聽得耶律復心中驚奇,他暗下決定要將容兒帶回宮中,想來昭華見着這丫頭定會覺得心有靈犀!思及至此,耶律復又覺得容兒父母雙亡很是可憐,故而輕撫容兒青絲輕聲道:“容兒,本王知曉你的雙親已然不在人世,你既無地方可去,是否願意隨本王進宮?宮裡有位姐姐生了一雙與你一樣的眸子,若是你們相見,定會十分投緣!”
“此話當真?容兒是願意的,看殿下如此欣喜,莫非這詞便是爲了那位姐姐?”容兒言間將茶盞遞與耶律復,直到見着耶律復將熱茶飲盡方纔垂眸將茶盞接回手中,又搖了搖頭道:“不對,若是爲了那位姐姐,方纔殿下在說的時候不該是欣喜的容姿,而該是……相思。”
耶律復隨即輕笑兩聲,他擡手輕刮容兒俏鼻,修眉一挑道:“你當真是什麼都知道的,簡直是個鬼精靈!御醫給你調配的藥可喝了?有什麼想要的便來找本王,自今日起,你再不回缺衣短食了!”
耶律復身影在容兒面前尤爲偉岸,容兒捧着茶盞的手卻緊了一緊,這位殿下,當真是個好人……
“四殿下將那藥喝了?”身材魁梧的男子隱在街角中質問一個嬌小的身影,語聲凌厲卻又透着不屑一顧。
未過片刻,嬌弱身形顫巍巍回道:“那藥摻在給殿下的熱茶裡,殿下全部喝了個乾淨,那藥當真不會害了四皇子的性命嗎?你保證?還有,我爹孃人在哪裡,我必須要見我爹孃一面,否則不會信你!”
男子瞧眼前的丫頭甚是較真兒,由是挑眉頷首道:“放心,我這次來不就是帶你去見你爹孃嗎?你只管安心便是了,你爹孃在我這裡是好吃好喝,只要你辦到了我交代給你的事兒,我就讓你們一家團圓!至於那藥……絕對不會
害了四皇子的性命,你放心!”
這話聽在耳中如此不真,可容兒實在沒有辦法,爹孃全在這人手中,他們一家原本安寧度日,她不明白這人和那個紅衣女子爲何會找上自己?爲什麼抓走了爹孃,爲什麼要她誦背那些古詞?她這雙眸子究竟有什麼奇特,不過是凡眼一雙,怎會只看一眼便知曉詩詞蘊意?她確是瞞騙了四皇子,但需知她爲了爹孃實在沒得選擇,幸而那藥對四皇子並無危害,果真無害嗎?
“王爺,據屬下所查,已經有人要對四皇子下手了,是個身着紅衣的蒙面女子和一個面容黝黑的魁梧男子!王爺,要不要阻止他們?”
上京城的茶館內自是有人悠然自得,因何齊王一走,平蕭城便時疫肆虐?砍斷了跟在身後的尾巴,耶律九正在茶館雅間裡作壁上觀。耳邊是手下的線報,耶律九收攏了肩上的虎裘,輕呷一口熱茶搖首道:“管他們做什麼?難道你還有心讓那毛頭小子安生下去?一個耶律成已足夠本王皺眉了,本王反而要謝謝他們!弄清楚他們究竟是何人,不必阻撓,由得他們做想做的事去!”
回稟之人面容並不出衆,聽聞耶律九所言慌忙恭維道:“王爺這招可是真狠,只可惜去平蕭城的是四皇子,若如此出來的是恭親王,那他必定是有去無回!也只有王爺運籌帷幄,現今才能在此胸有成竹,王爺真真高明!”
窗外雨雪紛呈,飄落至昭華的繡布上化作淚痕似的斑跡,耶律容德探手抓了昭華一下,昭華忽而繡針一偏便扎入了自己指尖,鮮血登時滴落在繡布上,與雪痕相融相化變成幽幽的粉色,雲錦連忙取出羅帕爲昭華包起指尖,凝眉道:“王妃怎的如此不小心?繡花針用了十幾年竟還會這樣不謹慎!”
“我也說不好,德兒方纔輕搡了我一下,驟然恍了神便扎到了指頭,也說不上是不小心,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情一樣。”昭華偏首望向窗外瑩瑩飄雪,耶律容德將她扎破的指尖抱在懷中探看,她抿脣低嘆道:“今年的雪尤其多,不知是什麼兆頭。”
自殿內步入的青嵐聽見這一句,連聲回道:“王妃怎的這樣問?人說瑞雪兆豐年,這自然是極好的兆頭!”
昭華聽罷青嵐所言不覺挑眉,探手輕撫身側耶律容德,耶律成如今在皇上面前很得力,只待耶律復自平蕭城回來便是他的大婚之日,她早已陸續爲耶律復和慕容暻準備了聘禮,一切看來都是順遂無比的,爲何心中卻有些不安寧?
“今日喚你們前來一同用膳,一是咱們長久地不曾團聚過,二是爲了復兒的事情,復兒正在平蕭城治疫,待他有了回來的信兒,咱們便遣人去吐谷渾提親。復兒的心思皇上與本宮都是知曉的,皇上對此事極爲看重,若能與吐谷渾結爲姻親,於咱們大遼自然是極好的!”桑柔在身側爲蕭皇后佈菜,耶律弘端坐桌案北面由黃秉盛服侍着,蕭皇后言語道出了耶律弘的心思,昭華與耶律成都聽在耳中。
此處不是男子言聲的時候,昭華由是執起玉箸嚐了口小菜,莞爾道:“母后這裡的小廚房真真精緻,瞧這些小菜做得極爲可口!”隨即,輕抿了口桂花蜜垂眸道:“我與暻兒公主還是有些來往的,女兒家的心思不好言明,但昭華心裡清楚她對四殿下是有意思的,想必此事辦來不該是難事。”
言至於此,昭華望見了耶律弘碟中的油焗鵝腿,油焗燒鵝是耶律弘極爲喜愛的一道菜,可眼下耶律弘年逾花甲,這一整隻鵝腿怕是難以下口,昭華笑間似是無意般與蕭皇后使了個眼色,只見蕭皇后凝眉道:“這鵝腿今日是誰做的?虧得恭親王妃還說精緻,竟也不知道將鵝腿片一片,一整隻端上來教人如何下箸?”
耶律弘聞言輕望了蕭皇后一眼,抿脣道:“方纔昭華說朝乾宮小廚房的菜式精緻,如今見了,倒不如說是朕的皇后心思細緻!皇后與朕相伴多年,最知曉朕的喜好,來去看了那麼多妃嬪,還要數皇后最知朕心!”
“皇上哪裡的話?侍奉皇上是臣妾應當應分之事,如此說來,臣妾也該爲皇上物色些新人,自從桐貴妃歿了……”蕭皇后見着耶律弘神情有些不對,頓時改口道:“自皇上前些時日國事繁忙,到如今也許久不曾入後宮了,不妨給皇上添置些新人,也好照料皇上起居。”
耶律弘起先並未言聲,待黃秉盛將片好的鵝腿再次端至耶律弘面前,他舉箸夾了片鵝肉放入口中,咀嚼之際低聲道:“皇后着手去安排罷,不需太多人入宮,挑些心思細緻的便罷了,若都能如皇后一般體貼朕心便好了!”
本以爲耶律弘自桐貴妃之事後會對桐貴妃有些許牽掛,殊不知帝王多是無情之人,昭華望着耶律弘闔眸咀嚼鵝肉的模樣,心思頓時涼了一半。年過花甲的歲數還要引新人入宮,昭華暗暗凝眉,後宮佳麗無數竟仍不能滿足這帝王的一顆多情之心?
這頓午膳吃得昭華心中極不舒坦,出了朝乾宮便幽幽地撇脣道:“果真帝王多薄情,父皇后宮粉黛不下三千,如今還要招新人入宮,這是什麼道理?如此想來,西魏元欽皇帝雖是廢帝,卻終生守住一位皇后,從未臨幸過其他女子,如此專情的男子想必此生難尋了!”
安爲山和雲錦聞言退開一旁,耶律成隨即擡手攬住昭華纖腰,附脣在昭華耳畔道:“昭華這話說的醋味極重,不知是否說給本王聽的?你方纔說的帝王多薄情,那是因着他們全沒有本王之幸,若都與本王一般得一個知心佳人,哪裡還會有色衰愛弛之說?”
昭華聽罷輕哼一聲,擡手便輕捶了耶律成一下,抿脣道:“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原先還以爲王爺是個正派人物,誰知眼下也學得油腔滑調,我竟分不出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回頭四殿下如是與暻兒成了親,沒的四弟也會變得油嘴滑舌起來!”
“四皇弟怎能同本王相較?本王如今是妻兒雙全,天下最幸之事莫過於此,而他眼下仍是孤家寡人一個,怎比得上本王軟玉在懷?”語間,耶律成輕收了收手臂,昭華的纖腰亦往耶律成懷中靠了靠,引得昭華面上一陣緋紅,忍不住向耶律成翻了個白目。
擡眸只見顏莫逍匆忙過來,昭華有些羞赧想要掙脫耶律成懷中,誰至耶律成手臂收緊不願鬆開,直等着顏莫逍近前凝眉道:“王爺,王妃,平蕭城傳來了四殿下的消息!”顏莫逍言間低眉,繼而道:“四爺不太好,‘海東青’說四爺不知怎的便患上了時疫,現今正病臥榻上受治。”
聞罷顏莫逍所言,昭華只覺得有些安心,若顏莫逍道出其他難事說不準便讓耶律成與昭華不知所措,可唯獨耶律復患疫一事,耶律成與昭華大可安心,昭華曾爲耶律復備了一個靛瓷小瓶,瓶中裝的便是昭華可解百毒的鮮血妙藥!靈丹在手,他們有何可憂?
耶律成隨後輕拍了拍顏莫逍肩頭,攬住昭華便往靖華宮漫步而去,低聲道:“踏雪一壺酒,尋柳萬分愁。紅顏似酒熱,愁也毋庸愁!”他與昭華實在是心思落定,若是耶律復不能安然歸來……非也!耶律復怎可能不安然歸來!
臥病在榻的耶律復凝望着手中瓷瓶,咄羅昆一面爲耶律復醫治,一面瞥看着耶律復手中瓷瓶,只聽耶律復語無氣力道:“怎麼今日未見容兒過來?也罷,本王如今患了疫症,若是容兒過來染上了疫症反而不好,到底是個可憐人家的孩子,你們多看顧她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