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沒有欺騙朱翊鏐,船隊擦着風暴的邊,脫離了危險區域。
大明對這片海域十分了解,這個季節,只要不迷航,就不會有太多的危險。
而且,哪怕是不小心踏入了風暴之中,快速帆船外殼包裹銅皮,在抗風浪能力、快速性和結構堅固性方面都非常優秀,朱翊鏐乘坐的旗艦,都不會有任何的危險。
朱翊鏐注意到,這次遠赴金山國,大明皇帝派遣了三艘觀星艦隨行,而其中一艘觀星艦就在旗艦的旁邊列陣。
也就是說,哪怕在風暴和無邊無際的海霧中迷航,觀星艦依舊可以把朱翊鏐這艘旗艦帶回大明或者帶到金山國。
朱翊鏐很聰慧,立刻察覺到了這是庇佑,來自皇兄料敵從寬的庇佑。
在潞王的心目中,皇兄從來都是國事爲先,這次遠赴金山國就藩,大約是皇帝以權謀私最嚴重的一次。
“抓到了一個比較特殊的倭奴。”長史孟金泉小聲報告了情況。
這個倭奴已經被押解到旗艦之上,旗艦完全由緹騎、水師精銳所掌控,這個特殊的倭奴,是在馬船上抓獲的,並且經過了數日審問之後,確定了對方身份。
被捕的原因很簡單,這個倭奴在船上對其他倭奴傳教,被人給檢舉了。
“一個極樂教的狂信徒,自閹後,逃過了長崎總督府的審查,這次混在前往金山國的船隻上,是爲了到金山國傳教。”孟金泉告訴了朱翊鏐抓捕的情況。
朱翊鏐親自審問後,下令將這個狂信徒剁成八塊沉海。
這是朱翊鏐第一次親自接觸到來自倭國極樂教徒,而且還是狂信徒。
他完全沒想到這幫狂信徒會如此的瘋癲,在狂信徒的隻言片語中,他們嚮往的彼岸,已經不再是極樂淨土的大明。
當然,大明依舊在極樂教的教義中擁有極其崇高的位置,但極樂教的彼岸,已經變成了一個完全沒有對錯、是非、善惡、美醜、道德的完全虛無的世界。
這個絕對真空、完全虛無的世界裡,除了自我,別無一切。
根據狂信徒的各種癲狂之言,連大明都欠極樂教的,也就是大明皇帝都欠了極樂教。
這裡面是非曲折十分的複雜,但大約邏輯就是:極樂教徒嚮往大明,大明卻對它們關上了大門。
這種教義的改變,是大明所沒察覺到的消息,所以這個狂信徒才繞開了層層審查,出現在了船上。
朱翊鏐很難理解這種瘋癲,甚至無法精準描述,只能選擇殺死了它們,並且根據到新查到的情況,對艦隊上所有倭奴進行二次審查,將極樂教徒全部篩選出來沉海。
在朱翊鏐看來,極樂教這玩意兒已經扭曲到了一種極致。
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除了自我之外,父母、家庭、子女、親朋如此親密的關係都無關緊要的話,那人就沒有任何社會關係了,那就不是人了。
而且極樂教的教義總是在迴避一個問題,那就是交換。
人需要用自己的生產剩餘,去交換其他人的生產剩餘,這種交換成爲了社會關係的基石。
在潞王看來,極樂教的教義是百般狡辯,無法從根本上解釋這個問題。
在極樂教徒的眼裡,全世界其他人都欠它的,所有人都應該成爲它的供奉者,供奉自己的一切去贖罪。
極樂教的教義非常古怪,它們預設了一個其他人有罪的天然立場,基於這個立場,用各種虛妄的理由,甚至給自己沒關係的人羅列罪名,並且逼迫他們贖罪。
按照社會關係由交換爲基石的基本理論,朱翊鏐認爲自己是有罪的,他靠着和皇兄的關係,驕奢淫逸這麼多年,就必須要用自己的身份,去償付自己得到的一切優待。
皇帝最喜愛的弟弟潞王殿下,認爲這真的很公平。
哪怕這年頭出海具有相當大的危險性,但他還是鼓足了勇氣踏上了征程。
一切朘剝他人的肉食者都是有罪的,朘剝造成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悲劇。
但如果肉食者,願意用自己的力量,爲這個糟糕的世道,做出一些改變,那就是可以團結的對象,可以看做是自我救贖的過程。
這是朱翊鏐按照林輔成的名篇《宗教異化》,用宗教的概念,去理解階級論得到的結論。
但是按照極樂教的教義,全世界都欠他朱翊鏐的!朱翊鏐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如此虧心的話,大明天下從來不欠他朱翊鏐什麼。
船隊還在繼續前進,朱翊鏐很喜歡站在甲板上,看着一望無際的洋麪發呆,思索各種各樣的問題。
從上船那一刻起,他就不是躲在母親、皇兄臂膀下的孩子,而是金山國的國君了。
畫了四個正字後,朱翊鏐變得沉默了起來,他總是十分安靜,不願意和別人說話,很多時候,都縮在房間的角落裡,一天三頓飯也只吃一頓。
朱翊鏐有點想家了。
這不是什麼羞恥的事兒,但他不能和別人講,作爲國君,無論麼多想家,這種類似於軟弱的情緒,都不應該在他的身上出現。
他從物質極其豐富的九重天之上,到了物質極其不豐富的船上,這種轉變是非常劇烈的。
過去的他不愁吃不愁穿,到現在每一口吃的都不如意,吃不到平日裡最喜愛的食物,多數都是冷餐冷食,要麼鹹的難以下嚥,要麼甜的嗓子疼,連喝的水帶着一股濃郁的酒味兒和腥味兒,喝幾口就想吐。
甚至連萬國美人都沒有。
在他出發前,長史孟金泉勸他,天生貴人的他,是決計無法適應這樣的生活。
事實也是如此,朱翊鏐有了些情緒,想家、後悔、對未來前途的迷茫。
朱翊鏐在第五個正字畫完之後,走出了這些軟弱的情緒,開始釣魚,海釣是個麻煩的事兒,他一條魚都沒釣上來,海防巡檢水上飛甚至打算下海掛鉤了。
潞王追求的不是釣上魚,而是釣魚的過程,他就是找點事兒做,不讓自己陷入永無休止的自我懷疑之中。
所有人都有事兒做,只有他是閒的,水手們每天都很辛苦,只有他這個王,只需要保證自己安全就好。
在第六個正字畫完的時候,朱翊鏐終於釣上來第一條魚,釣上來第一條魚後,他就不再釣魚了,而是選擇了牀弩。
釣竿什麼的太麻煩了,他受夠了這些繁文縟節!
牀弩,啓動!
牀弩簡直太好用了,朱翊鏐當天就打到了一條大魚,出沒在航線上的金槍魚。
“爲什麼我不能吃魚生?”朱翊鏐有些憤怒,他見過別的水手吃魚生,但長史孟金泉不允許他吃。
“吃魚膾肚子裡會長蟲。”孟金泉低聲說道:“海魚也有,殿下,解刳院發現,海魚的寄生蟲也是可以寄生人的。”
解刳院在金槍魚的身上找到了11種寄生蟲,這裡面有幾種是可以寄生人體的,比如一種叫做胃線蟲的寄生蟲,就會寄宿人體,雖然不會最終成熟,但會引發胃痛、噁心、嘔吐、腹瀉等等多種症狀。
“算了,一定要做熟了。”朱翊鏐一聽,打了個冷顫,選擇了吃熟食。
小的時候,朱翊鏐喜歡玩土,玩完之後還不洗手就塞嘴裡,後來就一直肚子疼,整夜整夜睡不着,又哭又鬧,李太后只好讓太醫用藥,李時珍選了砒霜打蟲,朱翊鏐拉出來一根長三尺的蟲子。
自那之後,朱翊鏐聞蟲色變,他倒是很想嘗一嘗生魚片的鮮美,但考慮到蟲子的問題,他選擇吃熟的。
在第七個正字畫完那天,船隊在一座小島上補充了淡水,這座小島名叫中繼島,意思是大明到金山城中繼補給的地方,船隻停留了一天時間,朱翊鏐在島上轉了轉,剛下地,他就有嚴重的暈地現象。
在船上久了,暈船現象減緩,下地反而感覺天旋地轉。
朱翊鏐的心情非常複雜,在島上大喊大叫了好久,又跑了幾步,才坐在了沙灘上,看着海面龐大的艦隊。
想要制定一個偉大的遠洋探險計劃,沒有名爲國家這個集體的支持,是難以實現的,無論是哥倫布、還是麥哲倫,他們的身後,都有西班牙王室的支持,甚至還有葡萄牙海事公學院的鼎力支持。
泰西所有的自由冒險船隊,也是國家行爲,至少到萬曆年間仍然如此。
毫無疑問,這次就藩航程順利,大明的開海,就會邁出十分關鍵的一步,他朱翊鏐,不是歷史的見證者,不是歷史的參與者,而是歷史的創造者。
無論日後史書多麼的厚重,他都會牢牢的佔據一席之地,成爲這個波瀾壯闊大時代,一個無論如何繞不過去的話題。
朱翊鏐猛地站了起來,找到了石匠用的鏨子,在一塊大石頭上,刻上了‘大明潞王朱翊鏐到此一遊,萬曆十八年三月十四日留’,刻完之後,又用力的鑿深了許多,這就是他的真跡了。
至於能不能留下,流芳百世,朱翊鏐其實不在意,他刻這幾個字這個行爲,對他更重要,這代表着,他來過。
在第九個字畫完之前,朱翊鏐見到了一連串如同珍珠一樣,漂浮在海上的島嶼,這些島嶼都是無人島,在長史孟金泉的建議下,朱翊鏐把其中一座島嶼,命名爲了金泉島。
孟金泉並沒有反對這個命名,因爲潞王殿下的本意是黃金如同泉水一樣,源源不斷。
對於這個長達數千裡如同鏈條一樣的島鏈,朱翊鏐充滿了好奇,這些島嶼大部分都是由於火山活動形成,岩石堅硬,海岸有些陡峭,並不是所有島嶼都適合登島。
因爲航程的緣故,朱翊鏐沒有胡鬧,要求登島遊玩。
在第十個正字畫完之前,船隊再次遭遇了風暴,這次龐大的船隊,有三條三桅夾板船、三條戰座船,迷航在了茫茫無際的大洋之上,他們活下來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朱翊鏐深切的意識到了這個年代,遠洋航行爲何被稱之爲搏命。
在第十二個正字畫完的時候,船長告知朱翊鏐,金山城馬上就要到了,大概還有三天的航程,歷時六十三天的海上旅程,馬上就要結束。
朱翊鏐對即將到來的就藩時刻非常期待,他對金山城的瞭解,都是通過鬆江府的雜報和水手們的見聞。
這裡因爲水熱不同期,冬暖夏涼,冬季最低10度,不會結冰,夏天最高也就不到30度。
前期的開拓者們之所以要選擇這裡,是因爲這裡三面環水,一面爲山,是一座山城,易守難攻,並且方便逃跑,而且在金門海峽之內,還有一個海灣,可供大型船舶避風停靠。
萬曆十九年四月十九日下午,朱翊鏐終於從千里鏡裡,看到了心心念唸的金山城。
一個孤零零圍不過十里的小城,靜靜的矗立在山地,看起來格外荒涼,小城的周圍有許多的田土,還有一些個營堡,幾條土路綿延的伸到了海邊。
海邊一共有十四個碼頭,這些碼頭共同構成了金山港。
非常破敗,這就是他的封地。不到四千漢人,再加上兩萬多的奴隸,不到四十萬畝的田土,這就是金山國的所有財富。
金山伯權天沛看到了潞王的船隻和艦隊上懸掛的團龍旗,快速帆船這種海上巨獸,也只有大明能夠建造,一次性出現十艘,代表着潞王殿下來就藩了。
權天沛立刻下令全城百姓和奴隸,都到碼頭迎接潞王殿下,雖然簡陋,但權天沛還是在8號碼頭營造了一個迎恩門和迎恩館。
權天沛對潞王一無所知,僅限的瞭解,也只是混世魔王的稱號,權天沛迫切的希望潞王能夠來到金山城,因爲,他真的撐不住了。
金山城距離大明實在是太遠太遠了,而且橫跨了整個大東洋,三萬裡的水程,讓願意來到這裡漢人少之又少,沒有朝廷的背書,金山城就像是個隨時要熄滅的火苗。
潞王無論什麼樣的性格,權天沛都要忍受,而且還要把這位爺伺候好,伺候舒心。
朱翊鏐走下了船艦的樓梯,走到了棧橋之上,用力的跺了跺腳,緩解了下自己的暈地症狀,才走向了棧橋等候的人羣。
“拜見潞王千歲。”權天沛帶領所有人跪迎朱翊鏐的就藩,對於禮法,他一竅不通,雖然翻看了《藩國儀注》,但金山城條件有限。
“免禮。”朱翊鏐站定,看着那個有些簡陋的迎恩門,至少可以肯定,金山城歡迎他。
大明藩王就藩,因爲各種原因,每次就藩都不受當地百姓待見,畢竟每一位藩王就藩,都代表着一大堆田土要劃撥給藩王府,各地官田不夠,就要滋擾百姓。
潞王不肯就藩大明腹地,也有這個原因,本就受萬民供養,還要被萬民所厭惡,可謂是罪上加罪了。
“皇兄告訴我,不是奴隸制,不好開拓,今日見金山城,皇兄說的對。”朱翊鏐對着權天沛說道。
權天沛面色立刻輕鬆了起來,他最擔心京城來的這位天上住着的王爺,有太多的道德負擔,這對金山城的開拓不利,可潞王一開口,立刻讓權天沛清楚,這位殿下,沒有被仁義禮智信這些道理給灌成傻子。
相反,殿下相當務實。
伐木、墾荒、水利、修橋、修路、修城營堡,全都需要力役奴隸,光靠遠渡重洋的漢人,能做多少?
“迎王旗。”權天沛再次大聲喊道。
三名緹騎扛着三面旗幟下船,第一面是象徵着皇權的團龍旗;第二面是象徵着潞王的王旗,一個大大的潞字旗;第三面是七星旗,這是大明的海旗,代表着金山國是大明海外藩國。
還有潞王的大駕、王座等物,也從船上被卸下,這是潞王的王駕,自然要跟着潞王一起抵達金山國。
三杆大旗,被緹騎扛到了金山城內,潞王領着權天沛、孟金泉等人,走進了金山城內。
一進城,潞王眼前一亮,這個山城,居然比他想的要繁華的多!
一條寬三丈的主街道兩側,是各種各樣的商鋪,最多的自然是金銀行,米麪糧油酒柴、筆墨紙硯等物皆有售賣。
四千人在大明腹地連個鄉都算不上,朱翊鏐已經做好了吃四十年苦,把金山城徹底建起來,但連片的磚瓦民舍告訴朱翊鏐,這裡不是想的那麼貧窮。
“出產黃金,黃金又能買到很多的貨物。”權天沛低聲解釋着,爲何城內城外,如此不同,漢人太少了,能弄成這樣,他已經傾盡全力了。
朱翊鏐走進了潞王府,這個潞王府在金山城的中心,位置很好,佔地八十多畝,但樓臺閣榭,都很普通,遠不如京師的潞王府豪華。
但這已經讓朱翊鏐非常滿意了,畢竟他的期待本就不高。
權天沛,一個很擅長經營的人。
朱翊鏐坐定後,纔對着權天沛說道:“我初來乍到,金山伯,城中一切照舊就是。”
“殿下,臣這裡有幾件急事,需要殿下處置。”權天沛拿出了幾本劄子,交給了朱翊鏐,請朱翊鏐批示。
朱翊鏐眉頭一皺,按理說他這剛到,怎麼也要休息幾天,怎麼上來就要處理公務?這是剛上岸,就要給他個下馬威不成?
“金山伯這日子過得有點糟心啊。”朱翊鏐看完了劄子,才明白自己誤會金山伯了。
金山伯不敢給潞王下馬威,潞王殿下手下三千兵馬,把金山城殺個對穿,再橫掃三遍。
完全是潞王殿下再不就藩,金山城這攤子就要吃散夥飯了,金山伯的處境相當的困難。
“我一時婦人之仁,反倒成了今日之困局,請神容易送神難。”權天沛的面色有些苦楚,說起來都是四年前,萬曆十五年的舊事。
一羣從倭國流竄到金山國的海寇,漂洋過海的來到了金山城,看在領頭的都是漢人的份上,權天沛接受了他們。
在開拓的這四年時間裡,總數超過八百人的海寇,成了金山牙兵,四處出擊。
現在,這些海寇在頭領謝瑞祥的帶領下,越來越不安分,在城裡,私設稅賦、擅取貨物、誣陷良民、收取陋規、殺人越貨草菅人命等等,權天沛手裡一共就四百人不到,實在是無法節制這個謝瑞祥了。
最近謝瑞祥更是把主意打到了黃金之上,謝瑞祥要求金山城必須要分三成的黃金給他,否則就要發飆了!
簡單而言,城裡最能打的一批人,反對權天沛,甚至打算把他殺了取而代之。
“今天這個謝瑞祥有沒有到碼頭迎接孤?”朱翊鏐坐直了身子,身上的氣勢一變,眼中露出了寒光。
長史孟金泉立刻說道:“未曾到碼頭迎接。”
孟金泉是少有的進士出身的長史,他到潞王府是打算從長史進都察院,長史都是監視藩王的,進都察院是晉升通道。
潞王要就藩,孟金泉就想做金山國的宰相了,潞王要就藩大明腹地,孟金泉在去年就升轉去都察院了。
孟金泉在碼頭的時候,就已經心生疑惑了,這金山城又不太平,武裝力量只有四百人?
“未曾。”權天沛面色更苦,低聲說道。
朱翊鏐深吸了口氣說道:“那簡單了,這謝瑞祥,怕是已經和夷人、紅毛番,勾結到一起去了。”
“嗯?”權天沛一愣,而後冒了一身的冷汗,他呆呆的說道:“不能吧,他不是要黃金嗎?他要是和夷人勾結到一起,他還怎麼拿到黃金呢?”
“金山城能有今天,他最起碼也有一半的功勞,他毀了金山城,對他有什麼好處?”
朱翊鏐以爲這權天沛在演戲,畢竟潞王跟着皇兄聽政、在萬曆十三年監國的時候,碰到的全都是老戲骨,渾身上下,全是演技。
朱翊鏐看了眼孟金泉,孟金泉搖了搖頭,這權天沛不是演戲,因爲這金山城從上到下,孟金泉就沒看到權天沛對牙兵頭子謝瑞祥,有任何的防備。
孟金泉判斷,要麼權天沛天生的老戲骨,演技太好,而且留有後手,要麼就是真的婦人之仁。
“算了,抓來問問就是,請駱帥出馬,反抗者以叛亂論罪,格殺勿論。”朱翊鏐沒有詳細解釋,拿出了火牌,讓駱尚志出馬。
駱尚志是浙江餘姚人,出身世襲百戶,萬曆十三年入朝抗倭任水師揚威團營參將,爲東征英豪二十八星宿之一,身上有皇帝賜的西方婁虎星,是正經的水師強將。
駱尚志這次跟隨朱翊鏐來到金山國,是爲了水師的遠洋部署做訓練。
“末將遵命。”駱尚志俯首領命,調了一千人水師,就直奔謝瑞祥的老巢去了。
朱翊鏐等了不到半個時辰,謝瑞祥就被駱尚志抓到了潞王府內。
“金山伯,人抓來了,他不到碼頭迎接孤,已經是大不敬了,孤以爲他要的不是黃金,而是你的命,咱們就當面審問一番,看看孤說的對不對。”朱翊鏐倒是興致勃勃的說道。
打個賭,輸了無所謂,贏了,這就藩的第一把火,算是燒熱竈了。
“呸!”謝瑞祥用力的啐了一口,看着權天沛說道:“權天沛,老子辛辛苦苦拼殺,這金山城建好了,你倒好,跑回大明,混了個金山伯!這開拓伯爵,本該是我的!”
“金山伯,本該是我的!我的!沒有我,能有金山城的今天嗎!”
謝瑞祥不是個心裡能藏得住事兒的人,被水師銳卒給抓了之後,知道翻盤無望,跪在地上,看着權天沛目眥欲裂,眼睛通紅,恨不得殺了權天沛。
“當初我讓你回大明腹地領賞,你說在大明留有案底,不願回去,說願意看家,讓我回大明,現在又怪我搶了伯爵之位?”權天沛眼睛瞪大,不敢置信的說道。
權天沛完全沒料到,居然不是因爲黃金,而是因爲爵位!
謝瑞祥是個海寇出身,他回大明不被捕就不錯了,還想領賞?
“我要是知道有爵位恩賞,還輪得到你?”謝瑞祥用力的掙扎了兩下,掙脫不了緹騎的約束,才憤怒無比的啐了一口痰,啐到了權天沛的鞋子上。
謝瑞祥做夢都想要個正經人的身份,而不是海寇。
“我我我…”權天沛一時語塞,最終嘆了口氣甩了甩袖子。
朱翊鏐是對的,這謝瑞祥心裡有恨,而且恨意積累日久,已經到了恨不得要殺了對方的地步。
“拉下去,查補之後,斬了吧。”朱翊鏐看着謝瑞祥,稍加斟酌,不玩什麼權衡之道,直接斬首。
權天沛一聽潞王宣判斬首,嚇了一跳,趕忙說道:“殿下,能否寬宥一二?謝瑞祥在金山城頗有人望,如此輕易斬首,恐怕人心動盪。”
“人心動盪你就不必管了,孤自有辦法。”朱翊鏐擺了擺手,他可是公審制的發起人,如何讓人心安定,他自有辦法,他看着謝瑞祥說道:“謝瑞祥,你也別不服氣,我來問你,今日孤就藩金山,你爲何沒到碼頭迎恩?”
“我沒看到!”謝瑞祥梗着脖子說道:“今日被你拿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好,硬氣!”朱翊鏐也不氣惱,對着權天沛說道:“查補之後,你自然清楚了,帶下去吧。”
朱翊鏐不是無故殺人,這個謝瑞祥勾結夷人、紅毛番的事兒,怕是已經到了快要發動的時間,黃金這東西,對大明、對泰西都很有吸引力。
調查只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朱翊鏐和權天沛還沒說完話,就調查清楚了,謝瑞祥和墨西哥總督府勾結,謀取金山城,人證物證書證,鐵證如山,還有一份血契盟書。
“殿下,是怎麼判斷出來的?”權天沛一臉茫然,他在金山城都沒察覺出這些,朱翊鏐剛到一會兒,就判斷的如此準確!
朱翊鏐倒是頗爲平靜的說道:“沒什麼,謝瑞祥不借助外力,拿不下金山城,殺不了你,要不早就動手了,所以,他只能尋求外力了,金山伯只不過是當局者迷,孤是旁觀者清。”
朱翊鏐忽然覺得,他平日裡接觸到的人和事,尤其是看的鬥爭卷,對於判斷局勢,實在是太有用了!
從權天沛的劄子來看,權天沛和謝瑞祥的矛盾,已經激化到不可調和的地步,尤其是謝瑞祥越來越猖狂,連指使手下草菅人命都做出來了,謝瑞祥已經不在乎金山人的死活了。
矛盾激化到如此地步,毀滅彼此的鬥爭就會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