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子李重延離開涇州新陽縣,到踏入萬樺帝都百泰門時,已整整過去了半個月。
之前快馬策鞭七八日便趕到的路程,如何會走了半個月纔到?
太子爺的心思嘛。
窮鄉僻壤呆了一個多月,不辭辛苦地成了李青天。好容易得了回京的旨意,就要緊接着去禮部任職,盤算下來只有這回京的路上能有幾日偷得了閒,還不讓人舒坦舒坦?
李重延心裡撥着小九九,把王公公叫到身邊曖昧不清地哼哼唧唧了幾聲,王公公立時明白了他的心思,笑着說:
“您放心,老奴這就去辦。”
於是不知怎的,接下來的日子裡車伕就總是走錯路。不是繞到了山清水秀的慶州,就是繞到了美食遍地的豐州,要麼就是拐進了美女如雲的高州。
李重延發現走錯了路,總會斥責幾句,然後就睜眼閉眼,隨遇而安了。
曹習文一直長在涇州,幾乎沒出過遠門是不認識路的,還道從涇州到帝都就是該這樣走。
曹飛虎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他也不點破,兒子呆在太子身邊的日子越長越好,他恨不得走上半年等到了帝都兩人乾脆拜了把子那就更好了。
嗯,他知道,也就是做做白日夢。
於是這晃盪晃盪終於晃進了帝都的百泰門,曹習文思忖着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既然把李重延送到了,那就該趕緊溜回涇州去。別看老爹這段日子裡笑嘻嘻地客氣得很,那大概是有外人在,回頭還指不定會怎麼臭罵自己呢。
剛想着呢,李重延已是熱心腸地搭着他肩上說,都來了帝都了,還不再盤桓些日子?說完,丟給曹飛虎一個眼色。
“是啊是啊!兒砸!跟爹住幾天,自你娘死了以後,咱爹倆就總分居兩地見不着,爹也想你啊!”曹飛虎其實很不適合說這種溫柔話,可太子都給眼色了,他能不會意嗎?
曹習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爹滿臉堆笑,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支吾道:“爹……我還要回家唸書去呢,要耽誤功課了。”
曹飛虎恨不得一腳踹過去。
唸書?豬上樹我都不信你會回家唸書去!跟老子扯什麼鬼話!
粗壯的胳膊一把鎖住兒子的脖子,咬牙低聲笑道:“乖,就跟爹一起回家去,別的先啥也別說,聽到了沒!”
李重延見狀,滿意地又朝王公公拋了個眼色。王公公立馬吆喝車伕:“去,先送曹統領回府。”
一入帝都,王公公早就安排了個宮裡的車伕候在那裡替了先前的那個。宮裡車伕對帝都的地形瞭如指掌,尤其是對各個大臣們的住處都如數家珍,只是沒聽過這位曹統領的住處,隨即應聲問道:“好嘞,敢問曹大人住哪兒啊?”
“是啊,曹大人住哪兒啊?”王公公轉頭跟着一問,可把曹飛虎給苦住了。
曹飛虎以前軍階低的時候自然是住在兵營裡,後來升了職也一直沒挪地兒。一般來說,能升作高階將領的都會挪出兵營在帝都買棟宅院自己住,而他把俸祿基本都供給了涇州的老孃和兒子,那麼多年也沒攢下什麼閒錢。二來他生性豁達,喜歡熱鬧,愛和士兵們結交。住在營裡好歹算個爺,要是住到帝都裡去連個屁都不是,哪有兵營裡自在。
但入了淞陽大營之後,所有高階將官都住在帝都城內,韓復有時臨時召集將領議事,也都是在韓府內,他再住在營裡要趕過去,就得誤事。事實上他確實遲到了兩次,韓復的臉色極難看,不過很出乎意料地忍着沒說他。
可人得識相啊。
曹飛虎從那天起就搬出了兵營,在帝都僻靜的東南角找了個又破又舊又狹小的老房子。對,離葉知秋他家不遠,說不定下次買個太師墨還能撞見。
“我……我家住城東南。”曹飛虎答得有些心虛。
曹習文分不清帝都的東南西北,對着王公公喊道:“哎,王叔,你別送我爹了,我們倆自己走就完了,你先把李兄送回去。對了,李兄,你住哪兒?要不我先送你到家門口?”
李重延忍不住一樂。
你送我去樟仁宮不成?
“去去去,跟我那麼多廢話!王叔,先送他們。”李重延自打入了百泰門,再怎麼遮掩這太子爺的氣勢也是側漏了。
曹飛虎心中叫苦不迭,暗想這堂堂曹統領的臉面,都要毀在那所破房子上嘍。
馬車踢踢噠噠地行進着,曹習文沿路從車窗望去,看着一路上古木參天,滿目繁華,真是說不出的好歡喜。李重延在旁見他神色,暗自嗤笑間也想着什麼時候帶着他好好逛一逛,見一見世面!
不知不覺,馬車跟着老曹的馬到了煙波大街,車伕無心說了一句:“曹大人的府上倒是離禮部的葉大人近得很吶,就隔了一條巷子。不知道曹府可是就在這巷子後面的那條大街上?”
曹飛虎已是羞得滿臉通紅。
他家不在巷子後面的街上,而是就在巷子裡面……那巷子窄得連馬車都進不去。
“呃……就停這兒吧。”
“哪兒哪兒哪兒?”曹習文在車中聽到,摩拳擦掌地急忙跳下車來看。如此繁花似錦的帝都,不知道老爹住在什麼樣的大宅子裡!
車伕呆在那裡左看看右看看,這巷口左邊是葉府,右邊的大街對面倒是也幾所大宅,可把車停在這中間是幾個意思啊?
李重延和王公公聞聲也下了車,大夥兒對着那羊腸小巷的巷口面面相覷,不知所然。
李重延自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王公公卻是常年浸潤於官場與皇宮的人,看着老曹的神色轉瞬便明白了過來,於是附在李重延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李重延皺眉了,怎麼還有這麼窮的統領?怪不得之前曾偶爾聽起曹飛虎抱怨武官沒飯吃,曹習文也忿忿那些文官揮揮扇子就能有錢呢。
他瞧了瞧四周,左邊是葉知秋的府邸,右邊那幾座卻不知是誰家……嗨,管他呢。
李重延朝右邊一指,說道:“曹兄,你爹的府邸我記得應該是在那邊。”
曹氏父子都是一愣,雖然愣的原因各不相同。
王公公立馬會意,接上話來說:“曹統領爲人勤儉,不在帝都的時候,就把宅子鎖了,讓下人們都回家去住,這巷子裡的房子是下人們歇息的偏房,曹統領驟然回京,怕是那些下人還不知道,所以先在這裡下車。”
車伕混慣了宮裡,最是精明,不過他只認識王公公,並不識李重延,聽他這麼一說,心想這原是宮裡大太監們之間有“鎖宅”的習慣,尋常官宦之家可沒這說法,定是想替這位曹大人遮掩保全臉面,當下順着幫腔附聲道:“是是是,曹府就在右邊,是小人記岔了。”
李重延拉過王公公到一邊兒低聲囑咐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給你三個時辰,晚上酉時之前,讓右邊那所宅子裡的人趕緊滾蛋!給多少銀子都行!”
王公公笑眯眯地悄聲答應:“您放心。”轉身對曹飛虎高聲道:“曹大人,那邊的曹府想必還要打掃些時候,要不您先和公子在這偏房歇息一會兒?我估摸着到了晚上酉時也就差不多了,到時候定會有下人們來接您回府,我們就此失陪了。”
老曹一時反應不過來怎麼回事,見李重延朝他得意地眨眨眼,又朝右邊那所氣派的大宅子呶了呶嘴。
許是這些身高權重之人都有的本事,總愛用一個眼色、一個手勢、或是一個表情便能發號施令。更奇怪的是,周圍的人還總能立刻就領會得了。
老曹頓時又驚又喜,這就憑空得了一所宅子?太子爺出手好闊綽!
當下一拱手,拜道:“多謝……呃……縣令大人……”
曹習文一看,嚯,右邊好氣派的宅子!真不愧是老爹,太有本事!就這宅子,還跟我抱怨跟在文官屁股後面吃苦頭吶?
一邊的馬伕被唬了一大跳,這縣令好大的排場,二品的統領給他行禮,四品的太監陪身旁。這縣令的爹莫不是太師?不對啊……太師府不都沒人了嗎?噢!我明白了,定是當年的慕雲老太師留了什麼風流債,這還悄悄地續了香火,要不然哪來的這般權勢?這可是宮中秘聞吶!今晚和哥們兒擼串喝酒時可有得說道了!
李重延哪知這底下人無中生有的齷齪心思,只拍了拍曹習文道:“回頭空了我再找你來喝酒,帝都裡可有好多好玩的地兒。”
“行啊!回頭把嫂子也帶出來一起喝酒!”曹習文樂呵呵地應道,差點沒把他爹的下巴給驚掉。
把太子妃帶出來陪你喝酒……兒砸,爹真佩服你的膽識。
李重延哈哈一笑:“那不好,女人在,喝得不爽快。”轉頭朝老曹又是個眼色。
嗯,這次的意思是,不許說我是誰!
老曹的心花再次怒放,兒子和太子的友誼到了帝都也還有後續,這就放心了,當即銘心刻骨地點了點頭。
我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