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淡黃鑲領粉綠暗花對襟褙子,內襯白色交領襖子,下着米黃撒花馬面長裙,烏黑髮髻隨意挽了個纂兒,簪了銀釵,一張鵝蛋臉眉頭微蹙,婉拒之餘又偷眼觀量陳斯遠,顯得小心翼翼。
陳斯遠心下覺着極爲有趣,張口勸說道:“離了紅玉,我身邊兒還有香菱、五兒,再說新宅裡還有個晴雯呢,若是人手實在不夠,我將晴雯調來也是一樣。”
二姐姐迎春欲言又止,情知紅玉行事最是周全,此番乃是陳斯遠一番好意。
陳斯遠不待其再說什麼,又說道:“再說二姐姐離開司棋,只怕身邊兒再沒周全之人。紅玉跟了我三年,爹媽又爲府中管事兒的,有她照料,我也能放心一些。”
還有一點陳斯遠沒說,紅玉身契可是一直都在榮國府,他身邊兒還有個五兒,說不得來日芸香那小丫鬟也要隨着其一道兒離了榮國府。這張口就問人討要三個人的身契,多少有些好說不好聽。
既然紅玉篤意往迎春身邊兒湊,迎春又恰好短了人手用,將紅玉送過去可謂兩全其美,如此一來紅玉來年自然能隨着迎春一道兒嫁過來。
迎春推拒不得,只得囁嚅着接受了陳斯遠的好意。因着心下慌亂,迎春遮掩着啜了口香茗,這才轉而說道:“昨兒個下晌太太回府,說梨香院裡的一衆小戲子留不得了。方纔我打發人去知會了一聲兒,倒是有大半不肯回去,與珍大嫂子計較一番,便琢磨着往各處都送一個。”
十二官?陳斯遠依稀記得後來好像剩下六個還是七個來着,好像還死了一個?
不過陳斯遠今非昔比,身邊既有香菱、晴雯這等好姿容的,也有紅玉這等能擔大用的,對那些只會唱戲的小戲子自然就沒了興趣。
因是,他便說道:“二姐姐不若問問幾位妹妹,我那清堂茅舍地方本就小,說不得過幾日晴雯還要來,就不多留人了。”
迎春暗自盤算一番,抿着嘴兒點頭應下。
陳斯遠心下納罕,不知迎春如何將司棋打發出府。
此一事問出,迎春便笑道:“母親那邊廂盡知緣由,自不會攔阻;太太忙着隨祭事宜,萬事都託付給我與珍大嫂子,再說司棋是我房裡的丫鬟,出府事宜自然是我說了算。”
頓了頓,又道:“明日我便給司棋報個惡疾,讓她先行歸家。”
司棋這會子都快二十了,也快到了離府的年紀。按說似司棋這等姑娘身邊兒的大丫鬟,要麼是隨着姑娘一道兒嫁過去做陪嫁丫鬟,要麼到了年歲就要配小廝,似這等以惡疾爲由打發出府,完全絕了這兩種可能。
陳斯遠聞言擡眼觀量,便見迎春目光略略閃爍,心下哪裡不知自個兒與司棋之事,就算沒被迎春撞見,只怕也被其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只要自個兒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陳斯遠旁的本事或許還差一些,可論及臉皮,闔府上下只怕唯有大老爺賈赦能與其一較高下。
於是乎這貨臉不紅、心不跳,笑吟吟說道:“也好,等過些時日我給她尋個去處。”
司棋這等性子,自是不好往新宅安置,不然非得打起來不可。倒是好些時日沒去的妙玉處,正好讓司棋盯着妙玉,免得那心口不一的假尼姑再生出旁的心思來。
迎春頷首應了一聲兒,心下倒不曾因着個丫鬟吃味。說到底這姻緣是她自個兒強求來的,論孃家助力,迎春比不過黛玉;論私下情誼,迎春又比不過寶釵。能與陳斯遠結緣,完全是機緣巧合之下撿了大漏!
二姑娘從未奢望太多,只求來日自個兒與遠兄弟相敬如賓……若是再有些情誼就更好了。
想到此一節,迎春偷眼打量陳斯遠。因寓居攻讀之故,這日陳斯遠只簡簡單單穿了一襲天青色道袍,頭戴網巾,奈何其人生得芝蘭玉樹,尤其一雙眸子好似點漆,只瞧上一眼便讓迎春心下怦然不已。
諸般事宜已說過,迎春原還想着與陳斯遠說些體己話兒,誰知事到臨頭她又打了退堂鼓,只覺羞赧不已。
堂中一時靜謐無聲,迎春又遮掩着端起茶盞來品着杯中本就不多的香茗。待撂下茶盞,迎春心跳的愈發快,因生怕在陳斯遠面前露出窘態,便起身道:“如此,那我就先回了。”
陳斯遠也撂下茶盞起身,好似要禮送迎春一般。迎春便紅着臉兒悶頭就走,誰知才走兩步便被陳斯遠擡袖攔下。
迎春小吃一驚,停步納罕看過去,便見陳斯遠笑吟吟瞧着她道:“二姐姐很忙麼?”
迎春先是點頭,跟着又搖頭。庶務自然是有的,不拘是司棋出府,還是小戲子往各處安置,都要迎春經手……可細算起來也不是那般急切。
她正要說些什麼,陳斯遠已然踱步逼將過來。迎春本能後退兩步,待觸碰到身後的桌案,這纔不得不停下來。
她心下慌亂,一時間腦子空白一片,紅着臉兒實在不敢去看陳斯遠。那陳斯遠已然貼近,探手牽了迎春的手,略略觸及便覺其手心裡滿是冷汗。
迎春身量閤中,陳斯遠足足比其高了大半個頭,這會子略略俯身,貼近的迎春附耳低聲道:“前幾日二姐姐在沁芳橋上可是大膽的很啊。”
“我,我……”迎春羞得說不出話兒來。
陳斯遠愈覺有趣,另一手略略觸及迎春的腰肢,迎春身形便是一顫,陳斯遠不敢再逗弄迎春,便溫聲說道:“我又不會吃了二姐姐,小定已下,二姐姐來日可是要與我拜堂成親的,若總是這般可如何是好?”
迎春心跳得愈發快,待羞怯到極致,反倒破罐子破摔起來,忽而便擡首大着膽子看向陳斯遠,道:“我,我撩撥你……是不想與你只做一對兒貌合神離的表面夫妻。”
陳斯遠笑道:“何謂表面夫妻?”
迎春褪去羞怯,任憑陳斯遠環了自個兒腰肢,一手反握住陳斯遠,盯着那一雙清亮眸子道:“這世上最不缺表面夫妻,好比我父親與母親、太太與老爺、珍大哥與珍大嫂子。”
見其說的認真,陳斯遠笑着俯身吻了其額頭,道:“二姐姐放心,我娶的是你,可沒打算娶一尊菩薩回來供起來。”
迎春心下略略熨帖,又酸澀不已,禁不住撲在陳斯遠懷中紅了眼圈兒,低聲呢喃道:“我自知比不過寶妹妹、林妹妹,便是邢妹妹也比不過。再者……我還是後來的,能算計着得了好姻緣已是難得,自知不該再強求。可我,可我就是不甘心——”
迎春心下委屈,卻因着年紀從不與旁人吐露。
妾生庶出,生母亡故,賈赦弄壞了身子骨又推說因着迎春生母之故再不生養孩兒,東跨院活不下去只得求了王夫人遮蔽,明明胸有丘壑卻要故作平庸以求活命;
丫鬟跋扈、奶嬤嬤刁難,闔府稱其二木頭;
她這邊吃穿用度時常被剋扣,寶玉那邊兒卻錦衣玉食;她謹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寶玉卻四下惹禍,偏生寶玉闖了禍,她倒要巴巴兒的爲寶玉求情,所圖的不過是能在老太太跟前露露臉兒,讓老太太記得好歹還有自個兒這麼一個孫女兒罷了。
細算下來,迎春自打生下來就沒有一日不委屈的。
這般際遇,陳斯遠理解,卻不好勸說。他情知這會子勸說再多也無益,便探手緊緊將迎春抱在懷中,任憑二姐姐在其懷中啜泣。
心中的委屈多了,大哭一場總能發泄一二,若一直憋悶在心,只怕時日久了遲早會憋悶出心病來。
過得好半晌,迎春啜泣聲漸漸止住,陳斯遠站了半晌正覺疲乏,乾脆順勢落座,引着二姐姐落座自個兒懷中。迎春輕聲驚呼,面上梨花帶雨,待與陳斯遠對視一眼,登時又羞赧起來。
陳斯遠沒說旁的,只輕聲喚了聲兒‘二姐姐’,迎春便垂了眼簾,任憑陳斯遠輕薄起來。
暮春時節,草長鶯飛。
大丫鬟繡橘守在門外,含混着答對了路過的婆子,心下禁不住納罕,也不知自家姑娘與遠大爺說些什麼,偏生這會子內中半點聲息也無,卻又不見自家姑娘出來。
又等了須臾,繡橘實在禁不住心下好奇,便回首略略將榆蔭堂的房門略略推開了個縫隙,探首偷眼往內中觀量。
這一瞧不要緊,正瞧見自家姑娘委身遠大爺懷中,遠大爺一手在姑娘背脊上摩挲,二人臉兒貼着臉兒,姑娘伏在遠大爺肩頭鶯聲燕語呢喃不止,偏生離得遠卻什麼都聽不清。轉瞬又見二人嘴兒貼了嘴兒,繡橘面上騰的一下染上紅雲,只覺一陣酥麻遍佈全身。
明知不該再往下瞧,可繡橘還是盯着瞧了好半晌,待聽得外間隱約有些動靜,這才慌亂着回了身。
又有丫鬟路過,因迎春如今管家,身爲其貼身丫鬟,園中僕婦自是對其巴結不已。
繡橘好不容易答對了兩個粗使丫鬟,忍不住又想偷瞧,誰知方纔回身,便見房門拉開,自家姑娘滿面紅霞地踱步出來。
“姑……姑娘……”繡橘眨眨眼,赫然瞧見自家姑娘的汗巾子好似鬆了。
迎春強自鎮定,朝着繡橘點點頭,發話道:“說定了,咱們先回吧。”
繡橘應了一聲兒,趕忙隨着迎春往回走。誰知行至牡丹亭左近,迎春忽而頓足回首,咬着下脣目光瀲灩地回望了一眼。繡橘也跟着回頭,正瞧見陳斯遠停在榆蔭堂前,正目送主僕兩個離去。
迎春趕忙朝着陳斯遠點點頭,轉頭垂首便走。待兜轉過稻香村,迎春臉兒上的紅雲也不曾褪去,滿腦子都是方纔自個兒與陳斯遠的親暱旖旎。
繡橘心下胡亂思忖,她卻不似司棋那般有主見,更不敢替迎春拿了主意。這會子有心勸說兩句,唯恐自家姑娘鬧出人命來……可轉念一想,那遠大爺也是個風流的,外頭的且不說,屋裡便有香菱、紅玉與柳五兒這等好模樣的,卻從未聽聞鬧出過人命。
反倒是寶二爺,三不五時便有丫鬟求了大廚房偷偷摸摸熬了一碗避子湯送過去。所謂欺上不瞞下,此事闔府皆知,偏生太太與老太太一無所知。
這般想來,遠大爺是個有分寸的,自然也就不用繡橘瞎操心。又想起自個兒來年會隨着姑娘一道兒嫁過去,若姑娘來了月事或是有了身孕……遠大爺生得那般丰神俊逸,嘻,司棋一走,這通房丫鬟捨我其誰?
繡橘想到羞人處,不覺臉上比迎春還要紅潤幾分。以至於主僕兩個一路默然無語,至綴錦樓裡也好半晌沒言語。
過得半晌,便聽腳步聲噔噔,隨即便有紅着眼睛的司棋上樓而來。
迎春這會子面色恢復,繡橘情知緣由,趕忙尋了由頭避了出去。
迎春將司棋招呼過來,司棋就啞着嗓子道:“姑娘,我,我與媽媽、姥姥都說過了。”
迎春嘆息一聲兒,說道:“無妄之災啊。你且寬心,我方纔與遠兄弟說過了,他說讓你回家盡幾日孝,來日便會尋個地方安置你。”
司棋默然點頭,心下恨死了孫紹祖!她幾番攛掇,好不容易促成迎春與陳斯遠的婚事,眼看自個兒來年就要做陪嫁丫鬟一道兒嫁過去,偏此時孫紹祖橫插一槓,非要納她爲妾!
司棋雖心思極多,可有一點好處,便是但凡心下認定了一人就會至死不渝。原書中她爲了個哄騙其身子的表弟潘又安都會說出‘一個女人配一個男人’的話兒,此際早已委身陳斯遠,自然不會另做他想。
到底主僕一場,迎春雖不打算再留司棋,卻也不好看着其沒個着落,當下就忍不住道:“報了惡疾,只怕於名聲有損,要不你再思量思量?”
司棋卻執拗搖頭道:“我拿定了心思,就請姑娘報個惡疾好了。左右,左右……我也不想去胡亂配個小廝。”
出府事宜早已定下,司棋也早早兒拾掇好了包裹,迎春見此再沒多說什麼,尋了五十兩銀子塞給司棋做體己,又叫來管事兒的媳婦子,三言兩語便將此事辦妥。過得小半個時辰,繡橘領着一個武婢悄然將司棋從後門送出,司棋悵悵然先行回了秦家安置。至這日未時過半,賈母、王夫人等隨祭歸來,迎春問過一衆小戲子,便來尋王夫人回話兒。
留下的總計有八個,王夫人便領着迎春先去了榮慶堂。賈母回思一番,留了文官自個兒使喚。其餘諸官,正旦芳官指給了寶玉;蕊官送了寶釵;藕官指給了黛玉;葵官送了湘雲;豆官送給了寶琴;艾官指給了探春。
老旦茄官本要指給惜春,奈何藕香榭逼仄,再不好多留丫鬟,於是便送給了尤氏。
餘下要出府的,迎春尋了定例各有賞賜,轉天便由其爹媽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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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過了十來日,已至三月下。
陳斯遠日夜苦讀,得空便偷偷往櫳翠庵去瞧薛姨媽。園中姊妹都知大比只剩一年光景,是以除了寶釵、黛玉、寶琴、邢岫煙相攜來瞧過一回,便是惜春也強忍着不來攪擾。
迎春處自打司棋離了府,便一直不曾添人。繡橘雖勉力而爲,可她本就不是個周全的,忙亂之下自然錯漏百出。
賈母有心將身邊兒丫鬟送來一個,迎春卻笑着婉拒。眼看老太妃在偏宮停靈二十一日將滿,林之孝家的方纔來求了王夫人,央其將女兒紅玉調撥到二姑娘處。
這事兒操辦得遮遮掩掩,可只要不是傻子,誰瞧不出此事必是陳斯遠與迎春有了勾連?
王夫人每日隨祭正是心力交瘁之時,自然不會理會這等小事兒,林之孝家的一求她便準了。
待紅玉紅着眼圈兒別過陳斯遠,提着包袱去了綴錦樓,邢夫人方纔後知後覺恍過神兒來。不拘是因着迎春不曾告知自個兒,還是爲着苗兒、條兒出頭,邢夫人總要做做姿態。
於是乎前腳紅玉到了綴錦樓,後腳邢夫人便氣勢洶洶尋上門兒來。沉着臉兒尋了迎春好一番陰陽怪氣,偏迎春低眉順眼說什麼是什麼,生生弄得邢夫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拘如何,好歹宣揚了自個兒身爲嫡母的威嚴,邢夫人教訓過迎春,轉頭兒又好生安撫了兩個貼身丫鬟,只道:“陪嫁丫鬟足足四個呢,如今二姑娘處才兩個,你們急什麼?等來日二姑娘出閣,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苗兒、條兒心下歡喜,不迭謝過邢夫人自不多提。
卻說陳斯遠連着攻讀十幾日,這日實在看不下書去,靜極思動,下晌時便要往外走動走動。
偏生甫一離了紅玉,清堂茅舍立時兵荒馬亂,一會子是衣裳尋不見了,一會子又是鞋子不對。屋裡的事兒香菱、五兒兩個商議着好歹能應付過去,可外頭的事兒卻力有不逮。
陳斯遠有心接了晴雯來,可想起晴雯那爆炭也似的性兒,情知晴雯代替不了紅玉。
撓頭之際,香菱獻言道:“大爺不若將外頭事兒交給芸香打理。”
“芸香?”
香菱道:“別看芸香年歲小,她最是嘴甜會說話兒,往日裡沒少跟着紅玉四下辦差。紅玉去了綴錦樓,若說誰能頂替,只怕也只有芸香了。”
陳斯遠思忖一番,想着香菱、五兒都不是攬事兒的性兒,便拿定心思,來日屋裡的事兒交給晴雯,外頭的事兒交給芸香。擇日不如撞日,當下便將四下撒野的芸香尋了回來。
這些時日賈家忙着隨祭事宜,入夜便要關了儀門鎖了園門,再沒旁的事兒發生,芸香一身本事無處可用。
此時被尋了回來,便不免有些蔫頭耷腦。
入內嘟着嘴見過禮,便不免有些沮喪道:“大爺,這幾日實在無事發生……哎,下月只怕沒有賞錢了。”
陳斯遠莞爾一笑,說道:“紅玉去了綴錦樓,院兒中事宜一時無人打理。我方纔問過香菱與五兒,她們都說外頭事合該交給你來打理。”
“哈?”芸香擡起頭來眨眨眼,隨即欣喜道:“大爺,我做了管事兒丫鬟能漲月例銀子嗎?”
陳斯遠頷首笑道:“往後每月貼補你一兩銀子,除了食盒,旁的事兒你一併擔起來。”
小丫鬟頓時大喜過望,不迭斂衽福禮道:“大爺放心,我一準兒將外頭事兒打理得明明白白!”頓了頓,又忐忑着問道:“這個……不知掃聽信兒可還有賞錢?”
陳斯遠哈哈大笑,道:“一如往常,你只管掃聽就是了。”
“誒嘿嘿,多謝大爺,多謝香菱姐姐,多謝五兒姐姐。”芸香喜得四下作揖,顛顛兒跑出去不知從何處買了麥芽糖逢人就送。
能讓小財迷四下送麥芽糖,可見這丫頭是樂瘋了。
香菱、五兒兩個打趣一番,幫着陳斯遠換過衣裳,陳斯遠便離了榮國府,先行往後街的秦家尋去。
司棋離府十來日,因其爹媽、姥姥都在府中擔着差事,是以白日裡無人管束,只夜裡會有其父嘮叨一番,也不用伺候人,日子過得還算自在。可時日一長便不免有些多心,一會子痛恨孫紹祖無事生非,一會子又憂心陳斯遠將自個兒忘了。
這日正對着窗櫺發怔,忽而聽得外間叩門聲。司棋懶洋洋落地趿了鞋子,出了屋便嚷道:“誰啊?”
“是我。”
陳斯遠的聲音響起,司棋頓時大喜過望,趕忙快步落下門栓,打開門扉便見陳斯遠長身立在門前。
司棋頓時一雙眸子水潤,拖着哭腔喚了聲兒:“遠大爺。”
陳斯遠笑着擡手撫了下其臉頰,低聲問道:“家裡就你自個兒?”
司棋趕忙將其讓進來,待入得屋中,陳斯遠眼見炕上被褥凌亂,司棋頓時面色一紅,赧然道:“整日介也沒個事兒做,不免有些憊懶了。”
陳斯遠哈哈一笑,將其扯在身旁,一邊廂恣意輕薄,一邊廂問道:“那姓孫的沒再來吧?”
司棋哼哼兩聲兒,乾脆偎在其懷中,低聲道:“沒,自打退了聘金就沒再來尋我。”
“那就好……你爹媽沒說什麼吧?”
司棋道:“媽媽知道我與遠大爺的事兒,卻不好告訴爹爹,免得生出旁的是非來……所以,所以爹爹不免有些聒噪。”
陳斯遠探手入衣襟裡,握着半邊兒螢柔道:“好似又豐潤了些……”
“大爺……”司棋嬌嗔不依。
陳斯遠便道:“你再多待幾日,過幾日我給你尋個地方安置。對了,銀錢可還夠用?家裡不比府中,吃穿用度只怕差了一截。”
司棋忙道:“先前大爺給了些,離府時二姑娘也給了五十兩,我不差銀子呢。”
說話間司棋愈發動情,忍不住朝着陳斯遠癡纏過來。陳斯遠心下意動不已,可想着今日還有旁的事兒要辦,便只好強忍着略略推開司棋,笑着道:“來日方長,我今日要給你尋地方安置,卻是不好久留。”
話兒是這般說,可到底免不了二人好一番脣槍舌劍。陳斯遠略略說了妙玉之事,有心讓司棋看管着,又給司棋留下一百兩的銀票做體己,盤桓了兩盞茶光景方纔起身離去。
司棋自是心下熨帖,她一個丫鬟哪裡管得了陳斯遠身邊兒有多少女人?只要隔三差五陳斯遠能想着自個兒便知足了。
陳斯遠別過司棋,又騎馬往新宅走了一趟。這日不湊巧,尤二姐與晴雯定下喜鋪事宜,這日一併往宣北坊查看鋪面去了,家中只有尤三姐看家。
刻下尤三姐正在盤賬,待陳斯遠過了二門方纔見其迎出來。
待迎了陳斯遠入得正房裡,奉過香茗後尤三姐便抱怨道:“本月趕上老太妃薨逝,只怕百草堂的出息要斬半了。”
聖上明發上諭,庶民三月不得婚嫁,勳貴一年不得宴飲,京師各處青樓都關了,百草堂兩大拳頭產品沒了用武之地,營生一落千丈自是不可避免。
陳斯遠嘆息着正要寬慰幾句,誰知尤三姐忽而笑着口風一轉,道:“不過倒是有兩樁好事。”
陳斯遠納罕不已,忙追問道:“還有好事?”
尤三姐笑着頷首,面上明媚,湊坐陳斯遠身邊兒道:“一則,有江南巨賈前來磋商,打算大筆吞進百草堂的兩味好藥;”
天高皇帝遠,只要出了京師,聖上的諭旨就是一紙空文,江南富戶、揚州鹽商,哪裡會管勞什子的聖旨?自是該宴飲宴飲,該取樂取樂。
“另一則,輔國將軍府三兄弟爭產,聽說前兒個險些打了起來!昨兒個我去探口風,東主到底鬆了口,說是三萬五千兩也能談。我尋思着再騰一些時日,說不得還能減一些呢。”
降價了?一下降了兩千兩銀子,簡直是意外之喜。
陳斯遠讚許道:“妹妹愈發周全了,我看妹妹往後自個兒也能打理營生了。”
尤三姐嘿然一笑,探手環了陳斯遠脖頸,思量着說道:“這百草堂我再代爲打理一年,待你娶了二姑娘,總要收回公中的。”
百草堂出息不少,三年下來差不多給陳斯遠賺了兩萬多銀子。尤三姐自甘爲外室,雖有心讓陳斯遠爲其置辦一些產業,可還不好將百草堂攥在手中。
陳斯遠立時蹙眉不已,說道:“這百草堂往後留給妹妹就是,我如今雖手頭緊,可緩一緩就得了。”
尤三姐卻不肯,說道:“我又沒說讓哥哥不管我,我舍了百草堂,哥哥可得給我多置辦幾處田莊、鋪面,尤其是鋪面,竇嬸子前些時日說京郊有一處燒玻璃的作坊要發賣,我想着乾脆收過來,專做各色玻璃頭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