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良宵花解語
不知何時醒過神來,寶姐姐便見菱花鏡中的人兒嫽俏嬌嗔,分明是一副吃味小兒女情形。
寶姐姐面上訝然,旋即恢復嫺靜,情知自個兒是關心則亂。
可這又怪不得她,爲着陳斯遠寶姐姐這些時日素來與薛姨媽背道而馳,薛姨媽吩咐往東,她明面應承,私底下偏要往西。於是每回往寶玉處去,寶姐姐便好似泥人兒一般言語不多。待心下不耐煩了,每每都會勸說寶玉上進,此言一出寶玉頓時心下厭煩,不過三兩句便尋了由頭逃也似的跑了。
再有幾日寶釵便要及笄,往後便算是閨閣中待字之人,她又素來是個行事周全的,偏生婚事未定,她又怎會不心生急切?
嘆息了一聲,寶釵擡眼對鏡中鶯兒遞了個眼色,鶯兒眨眨眼,趕忙試探道:“姑娘,我……我去後頭掃聽掃聽?”
見寶釵沒言語,鶯兒便屈身一福,緊忙往外而去。
寶姐姐梳妝罷了,正巧此時薛姨媽轉醒,於是寶釵便往西梢間中來。同喜、同貴兩個,一個打了盆溫水來,一個緊忙爲薛姨媽梳頭。
雖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可薛姨媽面上白皙紅潤,氣色瞧着好似比寶姐姐還要好上幾分。
母女兩個略略說了昨日省親事宜,寶釵隨口說道:“鶯兒說遠大哥今兒個一早回了。”
薛姨媽面上一滯,隨即笑着說道:“聽說昨兒個貴妃還問起了遠哥兒?”
寶釵離着近,倒是將此事聽了個全乎,於是道:“娘娘對遠大哥盛讚有加,說遠大哥不論詩詞、文章都是一等一的,待潛心雕琢,來日必登皇榜。又囑咐姨媽,讓寶兄弟與遠大哥多加親近呢。”
薛姨媽不禁與有榮焉,笑着道:“寶玉那性子,能學得遠哥兒一二分便是不易。”
寶釵趕忙上眼藥,說道:“可不是?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遠大哥命運多舛,這才沉下心來奮發圖強。寶兄弟自小錦衣玉食長起來的,處處都有老太太、姨媽迴護,雖心下良善,可遇事兒不免少了些擔當。”
薛姨媽自是頷首。有道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寶玉再如何又怎比得過小良人?那寶玉雖在脂粉堆裡打混,只怕還不知牀笫間的意趣,倒是那良人……許是年紀到了,不知爲何愈發龍精虎猛,真真兒是讓人愛煞了!
心下遐思萬千,驟然回神兒便覺寶釵言辭中分明對寶玉滿是厭嫌。薛姨媽便眨眨眼,趕忙找補道:“我的兒,你要寶玉如何擔當?來日大姑娘晉了貴妃,寶玉便是國舅老爺,這輩子衣食無憂當個富貴閒人就好,何必苦哈哈學了遠哥兒那般上進?”
寶釵便蹙眉道:“再是不用上進,可着仕途經濟總要了解一二吧?”
薛姨媽便笑道:“他不懂,來日家事自是交給你來打理,豈不正好兒?”
寶釵一時語塞,心下忿忿,情知一時間是說不通自個兒媽媽了。
待薛姨媽梳妝打扮過了,母女兩個便一道兒用了早飯,過後薛姨媽自去尋王夫人說話兒,此時鶯兒才得空過來道:“姑娘,遠大哥回了小院兒不過片刻,如今又乘車往外頭去了。”
寶姐姐本待尋個機會與陳斯遠偶遇,也好說說話兒,誰知陳斯遠又離府而去……是了,定是因着那營生的事兒。
雖心下兀自吃味不已,可寶姐姐便是這點好兒,凡事顧全大局。因是便將心事暫且壓下,略略小憩了會子,便領了鶯兒去尋黛玉說話兒。
主僕二人不一刻到得後樓尋了黛玉,寶姐姐見黛玉神情懨懨,便知黛玉定是昨兒個累着了,於是不免關切了幾句。
黛玉就笑道:“好姐姐,你還關切我呢,瞧瞧姐姐面上這黑眼圈遮都遮掩不住,我倒是合該反過來關切寶姐姐一番。”
寶釵不禁探手摸了下眼下,隨即嗔道:“好個容兒,我好心關切你,你竟來打趣我,看我如何饒你!”
當下探手呵癢,黛玉便笑着滾在牀上,口中上氣不接下氣道:“咯咯咯……寶姐姐……快,快饒了我這一遭吧!”
寶釵許是動了氣,偏不饒她。黛玉見抵抗不得,乾脆反過來也呵她癢。誰知不過在肋下略略抓撓,那寶姐姐便霞飛雙頰、哼哼唧唧着委頓在地。
黛玉納罕不已,起身道:“寶姐姐竟這般怕癢?”
寶釵緩了好一會子才白了其一眼道:“別處都無妨,偏這肋下、足心奇癢無比,每每撓上幾下便渾身使不上氣力。”
黛玉頓時掩口笑道:“甚好甚好,寶姐姐來日再敢不敬,我便來抓你癢癢。”
兩個姑娘家嬉鬧一番,又並坐一處說起話兒來。因着昨日省親,是以老太太發了話兒,李紈、三春等課業盡數停了,待過了正月再說。
二人正說着閒話,便有紫鵑端了蟲草茶來,道:“姑娘,該吃蟲草茶了。”
黛玉應下,接了茶盞先行放在一旁。寶姐姐瞥了一眼,便笑着道:“說來這蟲草果然對症,妹妹秋冬時不過咳了兩日就好轉,昨兒個累了一夜,也不曾累病了。”
黛玉扭頭瞥了一眼蟲草茶,笑着回道:“正月裡方纔診過脈案,王太醫與鶴年堂丁郎中都說果然見效,囑咐我往後時常飲用。”
那蟲草自然是陳斯遠每月打發人給雪雁塞了去,雪雁又悄然帶了回後樓。
頓了頓,黛玉又道:“我這兒還有多的,寶姐姐不若拿回去一些吃用?”
寶釵笑道:“可不敢,我本就內壯,哪裡還敢吃用這些滋補之物?”因蟲草想起陳斯遠來,寶姐姐見幾個丫鬟離得遠了,便低聲道:“婚書既已敲定,妹妹也不好與遠大哥這般不聞不問的。”
黛玉不禁赧然,道:“寶姐姐怎麼說起這個來了?”
寶釵便道:“還能如何?我知妹妹有傲骨,可遠大哥才情卓著,這等人物又豈能沒有傲骨?兩個傲的都繃着,長此以往可是不好。
他既時常送來這蟲草,顯是記掛着妹妹身子骨,妹妹合該略表關切纔是。”頓了頓,又道:“雖不必學那等輕狂坐胎,可偶爾打發雪雁、紫鵑送些詩稿、香囊作回禮,既不違閨訓,又能全了彼此情分……”
黛玉羞怯着說不出話兒來,偏此時雪雁聽了一耳朵,便湊過來低聲道:“寶姑娘不知,年前我們姑娘給遠大爺打了絡子呢。”
黛玉頓時羞惱嗔道:“偏你多嘴!”
寶姐姐聞言頓時掩口而笑,道:“看來倒是我多心了,妹妹心比比干多一竅,這等事兒哪裡還用我來教導?”
寶姐姐心下想着,來日她嫁過去,不免與黛玉朝夕爲伴。她與遠大哥情投意合,卻也不好眼看着林妹妹受了冷落。
如今這般剛好,既不大熱絡,又不曾冷落了去,來日一併過了門兒,遠大哥與林妹妹相敬如賓,與自個兒百般恩愛,如此她與林妹妹倒不會生出齟齬來。
正說話間,卻是王嬤嬤上得樓來,入內便蹙眉道:“方纔瞧着王太醫、鮑太醫都往二奶奶院兒去了,也不知是誰病了。”
寶釵、黛玉面面相覷,寶釵便起身道:“妹妹身子弱不若先等信兒,我領了鶯兒去瞧瞧。”
黛玉心下熨帖,趕忙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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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霰齋。
卻說這日寶玉日上三竿才醒,又回想昨日元春不滿其所作絕句,費解之餘不免心灰意懶,便悶躺在牀上不起。
媚人、麝月幾個過來湊趣說了幾句,他也不大搭理。心下只道讓元春失望,回頭還不知從宮中傳出什麼吩咐來呢,因是惴惴難安。
外間忽有婆子傳話,卻是襲人家又有人來傳話,襲人蹙眉告罪一聲,緊忙往儀門外而去。
自得了那二百兩銀錢,郎中果然用了老參,不出兩日襲人之母便大爲好轉,非但消渴症緩解,連帶也能下牀走動了。
其母與兄長花自芳只當那銀錢是自寶玉處得來的,不免反覆叮嚀襲人要好生伺候寶玉。襲人不敢說真話,便含混着應了。
這些時日襲人一腦門子的官司,家事、府中省親事紛沓而來,時而想起陳斯遠來又難免忐忑不安,於是便將晴雯之事忘了個乾淨。
便是想起來又如何?如今晴雯都不在府中了,又不會與她爭姨娘,襲人才不會幹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呢。
她一徑出得儀門來,果然便家哥哥花自芳來尋。兄妹二人計較一番,待襲人迴轉時已然紅了眼圈兒——卻是郎中早間來瞧看過,說怕是還要用一些老參才能鞏固了。
襲人掛心母親,又不免犯了尋思。這消渴症雖說是富貴病,卻沒有這般一個月便要幾百兩銀子的道理,只怕那郎中是哄騙了花家銀錢?
這般思量着進得綺霰齋裡,又故意啜泣幾聲兒,寶玉便瞧了過來。見其雙目泛紅,果然起身道:“襲人,你這是怎麼了?”
襲人哀嘆道:“哥哥方纔來說,我媽媽只怕不大好。先頭那郎中方子沒少下,銀錢花了不少,偏生不大見效。”
寶玉便蹙眉道:“這等事兒你怎麼不早說?麝月,你快去請了太醫來,隨着襲人往她家中去瞧瞧。”
麝月應下,緊忙往外去尋太醫。
此時襲人就道:“府中忙着省親,我哪裡敢因着這等事兒攪擾了?”
寶玉就道:“省親再是緊要,又哪裡比得了人命關天?大傢伙果然沒說錯,你就是太過賢惠了些。”
過得一些時候,麝月蹙眉回返,入內道:“寶二爺,王太醫、鮑太醫往二奶奶房裡去了,說着巧姐不大好;胡太醫往趙姨娘院兒去瞧環哥兒了,大抵過會子便能回返。”
寶玉頓時蹙眉道:“胡太醫那醫術……”略略沉吟,便與襲人道:“我去往鳳姐姐房裡瞧瞧,待兩位太醫得空我便說了。”
襲人自是應下,隨即與麝月、媚人等伺候着寶玉起身洗漱,待其穿戴齊整,便隨着其一道兒往後頭鳳姐兒院兒來。
誰知方纔轉過粉油大影壁,便有小丫鬟豐兒攔住去路,與寶玉道:“寶二爺可不好進來,巧姐出了花兒,我們奶奶趕着二爺搬去書房,只留了兩位太醫在院兒中守着呢。”
寶玉愕然不已,詳細過問了幾句,待聽聞情勢不算太急切,這才放下心來。轉頭與襲人道:“這卻是不巧了……要不我先支取一些銀子給你,你去尋了妥帖的郎中給你媽媽好生診治一番?”
襲人心下失望至極!她原就沒指望着寶玉能成事兒,這回萬般無奈試了試,誰知又不頂事兒!支取銀錢又能給多少?不過二三十兩銀子,可能買一根老參?
襲人就道:“也是不大湊巧,既如此,我去外面尋旁的郎中就是了。銀錢倒是不缺,回頭兒若是不夠用,我再尋你。”
寶玉不疑有他,頷首應下,隨即又吩咐人給襲人預備了馬車。襲人轉頭乘車回返自家自是不提。
此時鳳姐兒院兒裡,聽聞巧姐出了花兒,王夫人緊忙別過薛姨媽,急急而來。
又有賈璉尋了王太醫、鮑太醫二人,待仔細診治過,王太醫便拱手笑道:“替夫人、奶奶們道喜,姐兒發熱是見喜了,並非別病。”
王夫人、鳳姐兒聽了,忙遣人問詳情。那王太醫隔簾回道:“病雖險,卻順,倒不妨。預備桑蟲、豬尾要緊。”
鳳姐兒聽了,先行將王夫人勸回,旋即急忙尋了平兒依醫囑而爲。
打掃屋舍供奉痘疹娘娘,吩咐豐兒傳話廚房忌煎炒之物,命平兒給賈璉移房,又打發婆子尋了大紅尺頭爲親近人等裁衣。
林林種種,不一而足。
卻說王夫人離了鳳姐兒院兒,不免唉聲嘆氣,一則因着巧姐出痘,二則方纔省親過,家中正要人主持拾掇,偏生這會子鳳姐兒不得空,這萬事可不就要壓在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做慣了甩手掌櫃,素日裡吩咐一句,自有下頭人去處置,又何曾這般事無鉅細處置過庶務了?
正是心下發苦之時,偏生甫一進得自家院兒,便聽得趙姨娘自一旁小院兒跳腳罵道:“……天殺雷殛的黑心肝!環兒早不鬧肚子,晚不鬧肚子,怎麼偏趕上貴妃歸省就鬧了肚子?
你們哄得了旁人,哄不了我!不就是嫉恨環兒得了老爺看重?這等下三濫的手段,有種衝着你趙奶奶使,看你趙奶奶不把你那牛黃狗寶給掏了出來!
環兒纔多大?黑了心肝的下流種子,幹下這等缺德事兒,難怪你下不出蛋來!”
這等污言穢語入得耳中,莫說是王夫人,便是隨行的周瑞家的也皺眉不已。
王夫人就道:“實在太難聽了,快去讓她住嘴!”
周瑞家的趕忙應了,扭身進了趙姨娘院兒,三兩句便讓那趙姨娘啞了火兒。
過得須臾,周瑞家的到得正房裡,王夫人就問:“掃聽清楚了?” 周瑞家的笑道:“還是因着環哥兒吃壞了肚子。前一回便是胡太醫瞧的,開了方子,誰知非但不見好,反倒拉水起不來牀來。這回胡太醫又來,便說定是吃了巴豆之故。
太太也知趙姨娘素來聽風就是雨,剛好瞧見周姨娘路過,便跳着腳的罵了半晌。”
王夫人撇嘴道:“環哥兒纔多大,誰有心思對付他?”
周瑞家的賠笑應下,心下卻暗自思量,只怕這回趙姨娘是在指桑罵槐啊。王夫人自然不在意趙姨娘母子,可趙姨娘極得老爺寵,連帶着愛屋及烏,對那環哥兒也極好。
王夫人不在意,陪嫁的八戶陪房又豈會不在意?雖明知賈環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可爲着以防萬一,下了巴豆讓賈環鬧幾日肚子也是尋常事……就是不知此番是誰下的黑手了。
略略閒坐,旋即便不迭有管事兒婆子入內請示,王夫人一一答對,虧得周瑞家的在一旁提醒,這纔不曾生出錯漏來。
王夫人處置半日,難免心力交瘁,不由蹙眉道:“我到底上了年歲,可不比年輕那會子了。可惜巧姐兒這一病,我都不知該使喚誰了。”
周瑞家的不知王夫人私底下撮合寶釵與陳斯遠,便笑道:“太太哪裡沒使喚人?我看姨太太家的寶姑娘最是周全,何不將寶姑娘叫來?”
王夫人心下一喜,旋即又蹙眉搖頭:“不可不可。”
若她此時使喚寶釵,豈不是讓外人以爲自個兒認定了寶釵這個兒媳婦?
見其搖頭,玉釧兒便道:“太太,我看三姑娘也是個爽利周全的。”
王夫人思量須臾,便頷首道:“左右不過十來日,你快去將探春叫來。”
玉釧兒應下,趕忙去尋探春。
探春這會子與迎春、惜春一併都在榮慶堂,忽而聽聞太太找自個兒,心下自是愕然不已,只當趙姨娘又惹了禍事。心下惴惴而出,待玉釧兒說過方纔略略放下心。
及至王夫人院兒,王夫人便扯了探春道:“我如今也沒個可使喚的,你年紀也漸長,不若明日便來房裡學着處置庶務。”
探春心下歡喜不已,趕忙屈身一福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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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陳斯遠日暮時才歸,往前頭歸還了馬車,便大步流星往自家小院兒而來。
他這日別無旁事,不過是與尤三姐一道兒往人市選可心的僕役。大順此時雖值盛世,可小冰河還有反覆,洪澇乾旱交替而來,自是不缺過不下去、賣身爲奴的人家。
陳斯遠忙活一日,這才選了六戶人家。其中一戶乃是木匠,其餘都是拖家帶口的精壯漢子。
嗚嗚泱泱二三十口子人,自是不好盡數安置在新宅。陳斯遠又與尤三姐賃了一處雜院,直到此時方纔回返。
他一路上思忖膠乳營生之事,又想起不日便是寶姐姐及笄。這及笄自是要比尋常生辰要隆重些,賀禮自然也要格外用心。
正好這幾日便要試着硫化膠乳,乾脆打發那木匠做了模子,用膠乳做個小號的寶姐姐來,料想寶釵定然歡喜?
這般思量着進得大觀園裡,不一刻轉過沁芳閘橋,擡眼遙遙便見凹晶溪館左近竹欄處有一男一女竊竊私語。
那女子一身粉色襖裙,這般打扮的唯有那多姑娘。那男子一身僕役裝扮,待離得近了才瞧清楚,卻是賈璉身邊兒的小廝。
那二人寥寥數語便計議停當,小廝趁着打躬生生在多姑娘身前掏了一把,旋即笑呵呵返身而行。待瞥見陳斯遠,趕忙肅容咳嗽了一聲兒。
“遠大爺。”
“嗯。”
陳斯遠與那小廝錯身而過,看也不看那拋媚眼的多姑娘,負手大步流星而行,眨眼便出了後園門。
待進得自家小院兒,便有小丫鬟芸香嘰嘰喳喳道:“大爺大爺,巧姐兒出水痘了!”
“嗯?”陳斯遠蹙眉思量,聯繫起方纔情形,頓時心下恍然——巧姐出水痘,那賈璉偷吃多姑娘便是這會子了?
暗讚了一聲璉二哥好胃口,真真兒是葷素不忌,陳斯遠便笑呵呵往內中行去。
賈璉可比寶玉會做人,自打此前榮禧堂吃了癟,往後見了陳斯遠多是客客氣氣。既如此,陳斯遠自不會去找賈璉的麻煩。
香菱、紅玉兩個伺候着陳斯遠淨過手,待起落座,紅玉就道:“頭晌東府就送了信兒來,說是明兒個都往東府去樂呵樂呵。珍大爺特意囑咐了,少了誰也不能少了大爺。”
這倒是應有之意,旁的且不說,那百草堂營生半年下來早就讓賈珍回了本,往後每月還有個八百、一千的,賈珍再如何謝過都不過分。
隨即又有小丫鬟芸香追進來,說了趙姨娘罵街、王夫人請三姑娘協理庶務之事。
直把陳斯遠聽得暗自驚奇,就芸香這包打聽的能爲,只怕前朝錦衣衛也比不上吧?
由是納罕道:“怎麼太太院兒裡的情形你也掃聽得了?”
芸香不禁得意道:“這有何難?我只管四下走走,遇見婆子聚攏說閒話,湊過去說幾句好聽的,再塞一些瓜子,包管什麼信兒都瞞不過我!”
紅玉見芸香又翹了尾巴,不禁蹙眉教訓道:“也就是大爺,旁的主子哪兒有這等差事?轉過年你也不小了,往後須得學着辦差,女紅也不可落下,不然來日可怎生是好?”
芸香頓時癟嘴不言,求助也似看向陳斯遠。
陳斯遠這回卻沒偏幫,只笑道:“紅玉說的是正理……是了,你如今能寫多少字兒了?”
“哈?”芸香眨眨眼,頓時覺着荷包裡的瓜子不香了。
待其垂頭喪氣而去,陳斯遠又記掛起晴雯來,便尋了柳五兒道:“往後你早間教紅玉、芸香讀書認字,下晌得空便往新宅走一趟,順帶也教教晴雯。”
柳五兒不禁咬脣爲難道:“這……都說晴雯是個爆炭性兒,我怕教不好,她再惱了我。”
柳五兒總計也沒去過幾回新宅,又是個驕矜性兒,自然有些爲難。
陳斯遠便道:“她性子爽利,卻沒別的壞心思。你去教她,包管她得意你。”
柳五兒這才笑着應下。
這日夜裡因香菱月事將近,紅玉思量一番乾脆也去了廂房,便獨留了柳五兒在房裡伺候。
內中旖旎繾綣,自不好與外人道。
待轉天一早兒,陳斯遠嫌院兒中逼仄施展不開,便往大觀園中習練樁功。
那柳五兒早起時尚且柔情蜜意,待陳斯遠一走便不免蹙起了眉頭。蓋因她昨兒個倒是爽利了,偏生待要伺候陳斯遠時,卻被其推說睏倦,只摟了她酣睡一場。
五兒是個聰慧的,轉念便知只怕大爺厭倦了手足之歡……奈何她有心將自個兒交了,偏生大爺還不肯,只說她還小着呢。
柳五兒得空歸家,每回柳嫂子都會仔細問詢,尤其問那牀笫之事,只說得不得寵,便要看那一個月能爬幾回牀。
柳五兒丫鬟身小姐性兒,又哪裡肯與柳嫂子說這等事兒?含混遮掩之餘,如今聽得多了自個兒不免也犯了思量。
這一回也就罷了,若來日自家大爺再是這般……哪兒有讓大爺伺候自個兒的道理?
有些話越是熟人越不好問詢,於是柳五兒便將心思存下,只待尋了妥帖之人再行傾訴、請教。
卻說陳斯遠一身勁裝出得自家小院兒,方纔進得大觀園裡,忽而便聽得有人喚道:“遠大爺!”
陳斯遠納罕停步,便見襲人自一方巨石後轉出來,蹙眉咬脣,一雙眸子水潤,只可憐兮兮地看向陳斯遠。
這襲人昨兒個便在花家留宿,母親病情好轉自是心喜,只是轉頭兒與花自芳計較了,聽聞又須得好些銀錢,她便一夜難眠。
待今日清早,襲人推說早些回返來求寶玉,便急匆匆離了花家。待進得大觀園裡,乾脆就停在後園門處守着陳斯遠到來。
因此時臨近早點,一旁的小廚房裡人來人往,此處實在不便說話,襲人便屈身一福道:“煩請遠大爺隨我來。”
說罷起身就朝着盤山道而去。
陳斯遠四下瞧瞧,眼見無人矚目,這才隨行而去。
須臾到得石洞裡,那襲人方纔停下腳步。陳斯遠邁步上前,觀量其神色爲難,便知只怕是又缺銀子了。
他便存心逗弄道:“古怪,你請了我來,怎麼這會子又不說話兒?”
“遠大爺——”襲人悶頭叫了一聲兒,旋即便被其挑了下頜,緩緩擡起頭來。
四目相對,那陳斯遠道:“我又不會吃人,怎麼不敢瞧我?”
襲人銀牙暗咬,心下一橫,道:“遠大爺可知後頭半邊街有個口袋衚衕?”
見陳斯遠點頭,她就道:“東邊數第二家。”說罷別過頭去掙脫陳斯遠挑着下頜的手,粉面臊得通紅,擡手掩面便急匆匆又往盤山道而去。
又有一方帕子飄飄蕩蕩落下,襲人只略略頓足,便急匆匆而去。
陳斯遠心下玩味,挪步上前將那帕子拾了起來,心下頗爲微妙:他先前只道結個善緣,也好攪合了寶玉總去找尋林妹妹、寶姐姐,誰知此事竟變成了如今模樣?
那襲人雖非清白之身,品貌也不及香菱、晴雯,可依稀記得好歹也名列又副冊之上。此女表面溫良、內裡腹黑,又是旁人的通房丫鬟,料想過後也不用陳斯遠負責……他陳斯遠又沒什麼潔癖,這等好事兒又怎會錯過?
說不得幾次三番,便將那襲人拉攏了呢。
拿定心思,陳斯遠草草習練了一趟樁功,旋即緊忙回返自家小院兒。待用過早點便道:“昨日買了些人口,安置起來頗爲雜亂,一早兒我先往新宅走一遭。若是東府遣人來問,就說下晌開宴前我一準回來。”
紅玉等自是應下。待伺候陳斯遠換了衣裳,便目送其匆匆而去。
卻說那半邊街、口袋衚衕離着榮國府不過半里腳程,陳斯遠乾脆安步當車徑直尋去。
出得榮國府後門來,陳斯遠生怕被人瞧見,於是穿街過巷,兜轉了半晌纔到了地方。
待停步觀量,便見此間乃是三間民房,後頭倒是有兩分菜園,前頭正門略略虛掩了,還留着一條縫。
陳斯遠生怕被襲人紮了火囤,因是隻停步門前咳嗽了兩聲。
少一時,門縫露出小半張臉來,見果然是襲人,陳斯遠這才推門入內。
那襲人反手落了門栓,便悶聲進到裡間。
陳斯遠隨行而來,又明知故問道:“姐姐邀我來此間……可是有事兒?”
話音未落,襲人已扯落腰間鴛鴦結,絲絛墜地時叮鈴作響,其上卻掛着幾隻銀鈴。
擡眼間襲人褪衣、解裙,已然撲在了陳斯遠懷裡,擡眼可憐巴巴道:“
遠大爺……待我家的恩情,我銘記於心。只是如今家中實在艱難,母親的病……若遠大爺能再幫襯幫襯,我……願爲遠大爺做牛做馬。”
到了此時陳斯遠也不裝了,只笑着道:“兩回加起來半封銀子都去了……這銀錢我自然不缺,卻要看你如何做牛做馬了。”
襲人吐氣如蘭,雖羞得臉面通紅,卻到底探手下移往其身下摸去。才入手時還只道尋常,不過是比寶玉略壯實了些……誰知須臾光景那麈柄便迎風而長,襲人頓時唬了一跳!暗忖,這物什莫非是孫猴子的兵器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