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剛剛平靜些許的紅色土地上,兩道身影再度掀起層層波瀾。雖然二人身姿輕靈猶如飛躍的白鹿,但飛揚的紅沙上卻分明染着濃重的殺氣,漆黑如墨同那追趕前人的女子雙眸一般。
“站住,莫非聾了不成?好,那你仔細回憶下上次的家法。這次,我可不會再心軟輕饒你!”見前面的男子跑得飛快,女子將腳一跺,恨聲說道,剎那間似乎連大地都在顫動。
“什、什麼?心軟、輕饒?!”聞聽此言,男子頓時腳下一軟,險些摔倒。他緊緊閉了閉眼,似乎想起了什麼夢魘,豆大的汗珠從他滄桑而硬朗的臉上滑下,看去頗爲有趣。直至感覺到身後的震動,他才大夢初醒般拖動雙腳倉皇奔逃,方纔仙劍破厄的英氣此刻竟是一分不剩。
“娘子!娘子娘子娘子~”眼見女子迫近,男子不由恐懼地睜大了雙眼。忽然,他擠出滿面苦相,掙扎着叫出聲。
“什麼?”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略略放慢了腳步,天仙般的容顏間竟透出幾分溫婉,耀目得連氣喘吁吁的男子也幾乎忘了自己身處險境。但男子顯然身經百戰,他很快便意識到危險,想要悄悄挪動腳步,不想卻被女子的丹鳳眼牢牢定在原地。
“只是想歇息一下麼?”女子云袖飄然,只是落在男子眼中的分明是殺氣。
“我、我……娘子,難道你忘記我們當年拜入師門的情景了嗎?我也只是想無愧於除魔衛道的誓言,你又何必……何必……”男子盯着漸漸走近的女子,始而正氣凌然,而後卻變得略顯躲閃。
“封丹青,若果真如此你爲何要躲,爲何不用你的筆?!”女子面上慍色不減,幾乎就要摩拳擦掌,“你應該沒有忘記吧,那可是我家傳的仙劍,其中沉眠着曾護佑我祖先的劍靈!”
“這……娘子,你也知道我是不能出筆的……”封丹青小聲說道,心中已然絕望。女子的話無論回答記得與否都分明是死路一條,唯一的選擇只有——等待家法。封丹青暗暗叫苦,可憐英雄一世,平日小心翼翼也便罷了,今日竟要於光天化日之下在魔界毀盡聲名!
封丹青正嘆息之時,一縷輕紗卻在此時飄飄蕩蕩掃在眼前,婀娜如雲逸如雪。見此,封丹青不由心中一喜,喜的自然不是如此身形必爲美人,而是終於有機會躲了這劫。但定睛細看,封丹青又不禁面露憂色,來者竟是玉音!她可絕不僅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而是親自上門必有難!
“身處魔界卻能如此悠閒,此情此景,當真令玉音好生羨慕!”玉音驚豔而頗有深意的笑容令女子舉起的手不由停了停,而後她眼中的笑意隨着流盼的美目在封丹青臉上微微一點,生生驚得封丹青心頭泛寒。
“呵,呵呵,身負重任,何來悠閒!你可是越來越喜歡拿我開心了。”愣了一霎,封丹青微笑着說道,將笑容中的僵硬藏進低垂的眸,但卻掩不住顫抖的聲音和頻頻示意女子退後的手。
“哦,是這樣?那繼續吧!”玉音掃了一眼封丹青,兩彎柳眉輕巧地一揚,回首用雙眼封住了女子退開的腳步,“如若心中着實氣憤難平,我亦可以幫忙,不必客氣!”玉音語聲婉轉,可渾身纏繞的劍氣卻凌厲至極,哪裡還有商量的餘地?
“不,我……”女子亦非等閒之輩,玉音身周的殺氣豈會看不出?她本能地想要拒絕,可玉音的殺氣當頭罩下,她也只得嚥下了喉中最後的掙扎,看了一眼目光黯淡的封丹青低聲說道,“我二人從未有一刻忘記身負的使命,但憑玉音掌門吩咐!”女子神色嚴肅,只是不知爲何看向玉音的目光中竟有幾分嘆息。
“如此便好,玉音先爲天下謝過二位!”女子的嘆息雖一分不少地落入玉音眼中,但她卻只是淺淺一笑,低垂了邪魅的眸,將天下二字說得極重,只砸得封丹青夫婦連與她對視也不敢,“守候許久,終於到了二位力挽狂瀾之時……把他帶回人界吧。這許多年間二位的辛酸苦澀,玉音一個謝字只怕難及萬一,但閬風顛和望閬門上下一定會銘記於心,來日絕不會令英雄落寞。”
“身爲仙門弟子,不能救天下於水火,卻要靠一個孩子力挽狂瀾。如此行徑,談何英雄!”玉音眼中的一片真誠反而換得封丹青嘴角的嘲弄,只不知嘲笑的究竟是玉音還是自己,“我視他如己出,可終究還是要以他的血來成就功名!”
“常言人老多情,看來果然如此!”玉音輕巧一笑,冷豔攝人。雖然被封丹青的突然發作激起了濃濃殺氣。但在封丹青臉上的悲愴映入他眼中後,玉音卻一反常態地並未在意,只是話中更添幾分意味深長,“也許是時日太久二位已然忘記,你們並非是爲了此事而犧牲他,而是他因爲此事纔有了看見這個世界的機會!”玉音語氣淡然,但字字沉重,只聽得封丹青夫婦一時沉默。而玉音亦並未緊逼,只是靜靜地看着二人,似乎已是胸有成竹。
玉音的胸有成竹並非空穴來風,因爲封丹青夫婦對視良久後,雖然臉上萬般不願,可也只得向玉音無奈而心疼地點了點頭。見到二人應允,玉音頓時露出無比美麗的笑容,然而那笑容背後的僵硬並不弱於二人。片刻,她神色淡漠地垂下頭,看似若無其事,可暗地裡卻生生壓下了喉中的嘆息。
茫茫魔界,樹欲靜而風不止,戰已歇而塵未落。擎天仰頭看着天邊塊塊刺目卻悠閒的血雲,眼中閃爍着點點光芒,不知是羨慕還是感慨。良久,他轉頭看向身後橫躺在馬背上涯拓和落炆,緊握住馬繮的手握緊又鬆開。突然,他咬了咬牙一抖繮繩向不遠處半掩在紅沙中的黑石馳去。左右看了看後,擎天跳下馬,帶着涯拓和洛炆走向黑石。這裡是幾族之間的荒地,原本便人跡罕至,如今戰事方歇更是少有人來。如若在這裡埋了幾隻魔族,只怕他們化爲白骨也無法被人發覺,更何況只是多了兩顆黑色的圓石。瞟了眼肩頭已在自己的法術中化爲圓石的涯拓和落炆,擎天臉上不由閃過一絲愧疚,只是這愧疚很快便消失無蹤。涯拓,他真的沒有令自己失望。對於年紀尚幼的他而言,他確實有幾分成爲族長的天賦。只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必須消失。族長之位,擎天曾經想過要一生守護。然而他身周所有的人都惋惜着,說那個位置本應屬於他,而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一個愚人的善良。擎天掙扎過,可惜卻敵不過悠悠衆口,他開始擡起頭打量着那個位置,一點一滴地靠近,用只是看看的理由說服自己。待回過神來時,族長之位他已然緊緊攥在手中,在所有身邊人深以爲然的讚許和似贊似嘲的喝彩下。所以他已經身不由己,即使那意味着他只能違背與涯拓的約定。
小心翼翼地放下涯拓和洛炆,擎天不由自嘲地笑笑。如此小心又有何用,難道自己不是希望他們融入紅沙?假作仁慈亦或心中一念尚存?愣了一瞬,擎天一拳擊向地面。便是一念尚存又值幾何?及得上自己無法回頭的路還是那些跟從自己的生命?他深吸口氣,重重壓下心中的猶豫,伸手最後理了理涯拓被風吹散的髮絲。不想正要起身之際,一絲青光突然映入他眼中。擎天一驚,立即躍後幾步,眼中閃出冷厲的白光。然而他嚴陣以待了許久,前方卻毫無動靜,再待片刻後,擎天終於小心翼翼地向青光所在處靠近。以多年練就的眼力,擎天知道那青光絕非凡物,但擎天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青光竟然是隨四王之魂一同出現的玉杯!愣了一瞬,捏緊玉杯的擎天臉上驟然掠過猶豫與狂喜。既然玉杯在此,那麼九嬰……雖然他的力量頗爲可怖,但這玉杯失落,恐怕他現在已然陷入險境,如能爲我所用,興饕餮於魔界,那麼他也不算背棄界一族的栽培之恩,心中對涯拓的愧疚多少也會淡了些。
竭力說服着自己心中的愧意,擎天一邊轉着手中的玉杯一邊將淡淡烏光滲入紅沙,僅僅片刻他便眉尖一揚向側後大步跨去,臉上帶着已經無法抑制的笑容。不過,這份笑容在擎天看到九嬰的瞬間變得略微僵硬,而後又化爲重重思考,只是思考之中,灼灼閃耀的狂熱並未褪去,反而如同被風吹拂的血雲般不斷流轉。
“這毒……”擎天再度嗅了嗅玉杯,微微一笑後卻沒有急着着手解毒,反而將右手虛懸在九嬰上方。墨色的咒文猶如飄飛的雪從擎天掌心飛出,一點點滲入九嬰體內,九嬰精緻的容顏忽然變得模糊,最後竟然化爲涯拓略顯稚嫩但美麗的臉。擎天歪着頭看看自己的傑作,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而後他揉碎了手中的玉杯,開始精心製作解藥。
“當此之時,貿然更換饕餮的主骨族衆難免會有微詞。如今有了這個‘涯拓’,相信一切都會更加順利,而失去了洛炆的混沌也一定會被他們族長的生死之交感召而前來歸順。至於葉念……”擎天嘴角蕩起不屑的笑。涯拓真的很信任自己,葉念此刻的生死怕是隻有魔界之主才知道了。情之一字當真那麼要緊麼?怎麼及得上手中已經緊握的東西,怎麼及得上自己愛自己心中更加踏實?真是愚蠢至極!有朝一日自己爲王,一定恩澤遍佈讓這般警世良言傳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