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晚霞照紅了柳曄宗的山頭。成爲廢墟以來,這裡怪石林立也無人打理,連影子都顯得詭異異常。千年來無人問津的地方,忽然間見到一柄符劍在落日之下盤旋。
其中風道道力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可見一斑。
提早過來調查的景塵兩大弟子感受到這柄來歷不明的飛劍所展現的威力,迅速趕到飛劍降落的地點,直到遠遠看見易言成的一身樸素的灰袍才安下心。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易言成同碧靜嵐保持的姿勢,被剛剛趕到的付雪倩看了個正着。
當眼神接觸到付雪倩時,易言成心中依然淡定如常。不過他的手卻如閃電一般將碧靜嵐輕輕挪開,兩人趁此保持距離。
“想不到連謫星宗也來了。”易言成上前對凌道桓和陳廖低聲說道。
兩聲腳步聲同時響起,易言成一左一右兩個人快步走到付雪倩那邊。
“雪倩啊,老言他,他,他。這是誤會……”陳廖用嘴說不夠,兩手還不停比劃着。
凌道桓點頭,輕聲細語地說道:“咳咳,的確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
這兩人一反常態去替他解釋,易言成實在有些無語。他不免擡眼向付雪倩和沈如鏡看去。付雪倩倒是沒什麼,她身邊的二弟子沈如鏡則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搖頭瞅着易言成。
“天色已晚,都收拾收拾。陳廖,你去搭個棚,我們吃過飯再聊。”說完,他誰也不買賬,獨自走向柳曄宗方向。
事情就是這樣反覆無常,本來已經分離的兩人現在又在冥冥之中再次相遇。柳曄宗的因果最直接的牽涉人莫過於付雪倩,即便是不用衍道推演,易言成自問也能夠猜得到。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只是這個時機爲何如此的巧合?
趁着棚裡升起炊煙,易言成走進了柳曄宗,。昔日小有成就的宗門,現在即便說是一堆黃土也不外如是。什麼生機死機、恩怨情仇,經過千年的歲月不間斷地洗滌,已經感受不到千年前的一星半點。
“線索斷了。”易言成除了從碧凝香那裡聽來的情報以外再也沒有其他,心裡不免產生這種消極的想法。因爲碧凝香說得情報如今很難再牽扯上什麼人,更主要的是一代的修士早早地被鎮壓,他從未好好地接觸那個一代的世界。
但他覺得等待是有必要的,說不定會出現新的轉機。
繞着柳曄宗外圍走了兩圈,又在裡面盤旋兩次。在南域修仙聯盟的保護下,被廢置千年的山頭連朽木都看不到,荒草漫山長着,蟲鳴換了一次又一次。易言成彎腰拾起一片殘破的石瓦放在鼻尖嗅着。
他希望從中能夠聞出千年前的味道來,而這個東西只有經歷無數次雨季後的土木味。還沒等到他放下石瓦,他聽見對面的石徑那邊傳來一個腳步聲。
腳步聲的主人走得很謹慎,當她轉彎看到易言成時,立刻就停下來了。
“有什麼發現?”來人便是付雪倩,她環顧一遍,漫無目的的走了一圈,然後從容地問道。
兩人相距不遠,夜色微黯也能看得見彼此。付雪倩身上的妃翎霞衣在這黯淡的夜色下,因爲感受到易言成傳來的血脈之氣自動發出明亮的熒光。
再回頭瀏覽一遍,易言成反問道:“你比我先來,那你發現了什麼?”
“毫無發現。真兇能夠算計到易玄身上,必然不是泛泛之輩。該處理的,千年前就應該已經處理完了。”付雪倩說道。
“嗯?”易言成神色有異,迅速瞥了一眼付雪倩然後馬上將目光放到廢墟之中,他又道:“那你來此做什麼?”
付雪倩語氣轉冷,她轉身背對着易言成,方道:“打草驚蛇的伎倆,你既然親自來到這裡,看來是黔驢技窮。現在又用這種方式從我這裡套出點消息,未免太下作了。”
這句話一語道破了易言成心中的真實想法。他不免想起來當年他在鳳舞樓下初遇莫無仙時候的場景,當時那種被人看透、無所遁形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
這一時間,易言成不知道該怎麼去接她的話,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他看着付雪倩勾人的脊背,見她漸漸走遠,心中道:“祈禱上蒼的巫族大祭司,站在高處目睹了遠古大族興衰的人,已經在這個時代再次復活。”
深深的懊悔,讓他有一剎那不敢去呼吸這個世界空氣。
易言成曾經揣測過易玄的想法,易玄既然已經算到自己將會與付雪倩相遇而不加阻止,說明在易玄心中付雪倩有相遇的價值。在當他知道付雪倩將會引出柳曄宗的血案後,仍舊不明白爲何將她放在自己妻子的重要位置上?
直到易言成知道了她就是巫族大祭司淳心雅的轉世之後,易言成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付雪倩遇見自己真正的價值。
他虛弱地就地盤坐,仰望天上孤寂的明月。無力、後悔,他默默閉上眼睛,暗自搖頭。
腦海裡回想起當和付雪倩一起的每個場景——那個一心想嫁給自己救命恩人的癡心女子;那個聽到凌道桓去尊寂江就會馬上淚奔暈倒的單純女子;那個對着自己大呼小叫,好像自己欠了她幾百萬的傲嬌女子;那個在玲瓏鎮上看到不平事,毫不多想馬上出手的俠義女子;那個會爲夢貘遭遇而落淚的善良女子……
易言成清楚,景塵大劫的那一夜,是他親手殺死了付雪倩,然後放出了這個名字叫做“付雪倩”的淳心雅。
自尊告訴他,他沒有做錯。論能力,付雪倩遠不如淳心雅,他的決定是對的,但是就是控制不住後悔的感覺。
“沒有做錯,爲何後悔神傷?”
“既然懊悔,無關對錯,不如不做!”
兵傀玄印再次發燙,這兩個聲音恍如閃電一邊掃過自己的識海,易言成用手掌用力按着額頭,唏噓長嘆。
這一次不像在景塵的時候,反抗如此激烈。他看着皓月,細細回想着剛剛的話,似惆悵,又似疑惑,自言自語地說道:“既然懊悔,無關對錯,不如不做?”
與此同時,在外面的陳廖、凌道桓、沈如鏡、碧靜嵐四人一起圍在篝火旁邊,期盼着易言成的來到能帶來新的轉機。
四人席地而坐,位成四方。沈如鏡擡眼不斷打量着碧靜嵐,時而皺眉時而搖頭,既是一言不發,手上也不閒着,不斷挑動着焚燒的木柴。
而碧靜嵐早已經感受他的目光,只是礙於場合,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只好當做沒看到,低頭不語。
“喂喂,娘娘腔。你盯着人家看了大半天了,你累不累啊?”陳廖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口制止。
“叫誰娘娘腔呢?”沈如鏡白了陳廖一眼,“你個莽夫,別以爲你在你們千宗面前出了風頭,就能這樣啊,真當我怕你不成?”
“譁!”陳廖被沈如鏡說得倒像是在欺負人了,他指着碧靜嵐說道:“是我這樣,還是你這樣啊。你說你是不是一直盯着人家看到現在?”
“這,”被陳廖說破,沈如鏡猶豫片刻後便索性開口向碧靜嵐問道:“道友。我沒記錯的話,道友可是霜嵐仙子碧靜嵐?”
“仙子之名愧不敢當,正是靜嵐。”碧靜嵐頷首示意,語氣頗爲冷淡。
沈如鏡指着柳曄宗道:“剛剛進去的女子便是易星仙子付雪倩,在下是她的師兄沈如鏡。”
“沈道友。”碧靜嵐禮貌性地說道。
“仙子是青嵐閣第五弟子,爲何逗留至今?”
這個問題本是可以不回答的,但是畢竟付雪倩身在柳曄宗,她也正需要一個說出理由的機會,也好待得安心。她便道:“我與言成兩家淵源頗深,來這裡之前他去了我青嵐閣見我祖母。知言成不善御劍,便讓我相送。”
“既已送到,爲何不離去?”
“剛剛又收到祖母傳音,讓我跟着言成歷練。”
碧靜嵐沒有說謊,當她抵達這裡後,沒過多久就收到了碧凝香的執念傳音,使她不得不待在這裡。
“哈哈,好一個淵源頗深。”沈如鏡對着碧靜嵐嗤笑不已,單手攤在她身前說道:“仙子身上這件法衣、腳下之靴、頭上首飾可是我那五妹夫用五十萬上品靈幣買來送你的?”
碧靜嵐還未開口,陳廖便急忙說道:“囉嗦什麼,這是老言給人家的退婚賠禮,這……”話還沒說完,凌道桓輕輕拍着陳廖,用眼神告訴他不要再說下去。
“退婚,你是他未婚妻?”沈如鏡瞬間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剛剛開始點頭,凌道桓終於也開口了。
凌道桓知道事情不能再黑下去了,忍不住說道:“沈兄,在下可以保證,這並不是言弟和雪倩合離的原因。”
“這還不是,凌兄,那你說是什麼?”沈如鏡沒好氣地說。
“在下不知,”凌道桓無奈搖頭,嘆息一聲後說道:“他一直沒有告訴我們理由。難道星宗主也沒有告訴你們?”
這次換沈如鏡搖頭道:“任我們師兄弟如何懇求師傅,師傅死活就是不說,只是說五妹夫是迫於無奈,還特地叮囑我們,即便他與雪倩合離,在謫星宗的待遇仍舊不變。”
四人同時沉默。從星練珀後半句說到待遇不變可以看出,易言成的確是迫於無奈。
他們沉思不久,付雪倩踏月而歸。
過了不久,易言成踏着虛浮的腳步也從柳曄宗中出來。
在篝火火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容如此蒼白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