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棄兒一道進來的,當然還有童飛飛,看見童飛飛的時候,高天鳳的心裡一陣激動,他的血液在一瞬間沸騰起來,就像獵手發現獵物那樣興奮。
高天鳳殺人的手段很高明,但他每次殺人前總是會興奮。
高天鳳很欣賞自己的殺人方式,但他對於自己控制興奮情緒的本能更加滿意。
正因爲這樣,高天鳳在無數次的決鬥中才萬無一失,那些被他的刀穿透胸膛的人,並非個個都功夫不如他,而是他們沒有高天鳳懂得在臨戰時如何調整心態。
高天鳳不經意地夾起一顆螺螄,用嘴脣輕輕碰了碰,然後“噓”一下吸出螺螄肉,然後很慢地咀嚼着,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花姑就坐在高天鳳對面,認真地注視着高天鳳吃螺螄的樣子。
其實,花姑在更多的時間裡只看見高天鳳的手。
高天鳳的手讓她有一種迷醉和心癢的感覺。
花姑在想,就算她在螺螄裡放入劇毒,高天鳳也會毫不猶豫地吃下去的。
可是,她不會這麼幹。
她不想要高天鳳的命,也不容許別人傷害高天鳳,她把高天鳳的性命看成自己的性命一樣重要。
因此,當李棄兒走進來的時候,花姑便緊張起來。
就像秋天的一片落葉,李棄兒無聲無息地進來,坐下,彷彿是被屋外的風吹進來的。
屋子裡有一張桌子,而這張桌子已經坐着高天鳳和花姑了,李棄兒只好也在這張桌子旁坐下。
李棄兒不說話,也沒有看一眼高天鳳和花姑,似乎他們根本不存在。
他的眼睛微微閉着,像疲憊不堪的浪子,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睡上一百天。
他的彎刀在他的腰上無精打采地掛着。
高天鳳注視着李棄兒,卻對剛剛跨進門檻的童飛飛說道:
“你就是童飛飛?”
童飛飛的臉上依然綻放着燦爛的笑。
她快走幾步,在李棄兒身邊坐下,笑道:
“我就是童飛飛。”
童飛飛望着李棄兒,柔聲道:“你不是很想喝酒嗎?”
李棄兒緩緩站了起來,冷冷地道:
“可惜這裡不是酒店,我們走。”
李棄兒說完真的轉身,朝門口走去。
童飛飛愣了愣,也跟着站了起來。
只聽高天鳳道:“不管是不是酒店,有酒喝就行了。”
李棄兒把邁出門檻的腳收回來,同樣冷冷地:
“我從來不喝別人剩下的酒。”
高天鳳從懷裡掏出一瓶白酒,道:
“你喝酒,我吃螺螄。”
李棄兒又坐回原來的位置上,他的面前,已多了一杯酒。
酒香撲鼻。
好香的酒。
酒是誘人的,特別是如此醇厚的酒。就算是不會喝酒的人,聞到這種酒香,也會不顧一切吞下這杯酒的。
可是,李棄兒卻沒喝下這杯酒。
“怎麼,你怕酒裡有毒?”
高天鳳笑了,又拿起筷子夾盤子裡的螺螄。
李棄兒道:“你是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的。”
高天鳳道:“沒有人告訴我你會來這裡。”
李棄兒道:“你在這裡等了多久了?”
高天鳳道:“兩天。”
李棄兒道:“你一定知道我是誰了?”
高天鳳道:“知道。”
李棄兒道:“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高天鳳道:“沒有。”
李棄兒不
說話了,舉杯喝了杯中的酒,這是一杯濃烈的白酒,像火燒一樣,從喉嚨一直燒進肚子裡。
李棄兒痛楚的心稍好些。高天鳳再爲李棄兒斟上。 щщщ▲ ttкan▲ c○
李棄兒道:“你爲什麼不說?”
高天鳳道:“說不說都一樣。”
李棄兒道:“也許不一樣呢?”
高天鳳頓了一下,道:“我在這裡等了兩天,就是爲了殺童飛飛。”
李棄兒點點頭,漠然道:“天門教的人是我殺的。”
高天鳳點點頭,道:“這我知道。”
李棄兒道:“你不想殺了我?”
高天鳳道:“在我殺童飛飛的時候,希望你不要出手。”
李棄兒漠然的,淡漠的神情像枯死的樹木。
他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一次,酒如刀子,割着他的內臟。
李棄兒不看任何人,把頭埋得更低了。
童飛飛也不說話,她知道天門教決不會輕易放過她,但她相信她不會死得這麼快,這麼早。
果然,李棄兒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道:
“要是我求你不要殺她呢。”
高天鳳一陣大笑,道:“快刀王也會求人?”
李棄兒道:“快刀王也是人。”
高天鳳不笑了。
他仔細地打量着李棄兒,好像他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這個人會說出這種話。
高天鳳的目光停留在李棄兒的彎刀上。
這是一把極其平常的彎刀,不像七,也不像弓,沒有閃爍的光亮,也沒有鏽跡。
毫無生氣的彎刀,就像農夫掛在舊牆上的久已不用的柴刀。
沒有人會相信,如此平常的彎刀,可以割斷任何高手的脖子。
高天鳳卻深信不疑。
當他的目光與彎刀相觸時,他只覺得脖子一陣發涼。
李棄兒看上去十分疲倦的身軀,卻彷彿是一團隱藏着無盡刀光的鋒芒。
看不見刀的鋒芒,比任何刀劍都要可怕得多。
李棄兒好像不堪秋意的襲擊,身子不由得縮了縮。
面對如此不堪一擊的對手,高天鳳卻沒有把握了。
他的薄薄的幾乎透明的刀也掛在腰上。
他曾無數次將薄刀輕輕插入對手的胸膛。
他每次將刀從對手胸膛裡抽出來的時候,總會發出一生嘆息,是蔑視?
是快意?還是對手總讓他失望?
高天鳳也寂寞,他從未遇到過可以真正一搏的對手!
武功越高的人,越渴望失敗。
這只是一種說法。
而當失敗真正來臨的時候,卻很少有人願意接受。
高天鳳也不例外。
因爲,失敗,不僅僅是身敗名裂,隨之而來的是死亡。
沒有人願意死,願意失去生命。
高天鳳是高手,更是熱愛生命的人在還有理由活下去的時候,他絕不願意死。
高天鳳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他還沒有將花姑的炒螺螄吃光。
他覺得,浪費花姑的炒螺螄比浪費生命還可惜。
因此,高天鳳沒有出手,而且不停地吃着炒螺螄。
李棄兒也已經喝了五杯酒。
高天鳳把李棄兒空杯斟滿,這已是第六杯了。
兩男兩女,像兩對小夫妻,又像兩對敘舊的老朋友。
這情形,很難使人相信,在無形的空氣中,殺機已經形成。
可惜沒有另外的人看見。
天漸
漸暗下來,連蠟燭也是花姑點上的。
秋風在屋頂徘徊,像一羣不肯離去的孩子。
在這無情而蕭索的秋風中,樹上的葉子又落了幾許?
燭光搖曳,每一個人的臉都生動了起來。
只有李棄兒,他的臉沒有因爲喝了六杯酒而變得紅潤。
他的臉依然是蒼白的。
他的神情也還是落寞的。
他正陷在什麼樣的悲哀之中?
只有預知死亡的人才有這種表情。
李棄兒曾經有過強烈的生存願望,那是一段有愛有陽光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隨着蝴蝶的離去而遠離。
現在,他只剩下了對師父李無憂的懷念,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激之情。
他的生命可以說是李無憂給予的,他沒有權力浪費生命,他生命唯一的使命,是從飄香樓取回師父的彎刀。
儘管師父告訴過他。飄香樓的彎刀與他腰上的彎刀一模一樣,可他還是很想看看師父的彎刀。
因爲,師父的彎刀,纔是天下最快的刀。
飄香樓,連師父都戰勝不了,他能行嗎?
十月初十這一仗,他知道他必敗無疑。
飄香樓的劍,是天下最快的劍,他的對手只有一個:飄香樓。
他的心裡無時不在演練,劍和彎刀同時出手,他不想再殺人,也不願被人殺。
他要死,也要死在飄香樓的劍下。
李棄兒雖然沒有看高天鳳,可他隱隱覺得,高天鳳的刀,使他有些眩暈。
如果高天鳳的刀刺過來,他也沒有把握躲開。
李棄兒把第七杯酒喝下。
這是最後一杯酒。
酒瓶已經空了。
而這時,高天鳳也剛好將最後一顆螺螄的空殼丟在地上。
望着空空的酒瓶,高天鳳道:“酒沒了。”
李棄兒道:“夠了。”
高天鳳道:“我們可以是一對好朋友。”
李棄兒道:“我不想做你的朋友,也不要你做我的朋友。”
高天鳳道:“我是來殺童飛飛的。”
李棄兒道:“可不可以暫時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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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鳳道:“可以,只要你給我一個時間。”
李棄兒道:“一個月以後。”
高天鳳道:“一個月以後你還要阻止呢?”
李棄兒沉默了良久,道:“一個月之後,我已經死了。”
高天鳳長長嘆了口氣,道:“可惜……”
李棄兒道:“可惜什麼?”
高天鳳道:“我真想跟你一戰。”
李棄兒道:“你想殺我?”
高天鳳道:“因爲你殺了天門教的人。”
李棄兒道:“就因爲這個理由嗎?”
高天鳳緩緩道:“就算你們沒有殺天門教的人,我也希望跟你一戰,哪怕死在你的刀下。”
接着,高天鳳又道:“跟你決鬥,一定是件十分痛快的事。”說着,眼神閃出渴切的光芒。
李棄兒不作聲了,他的眼光在跳動的燭光裡更加幽深。
李棄兒一字一頓地:“要是我僥倖不死,一定跟你一戰。”
說完這句話,李棄兒已站在屋外的原野上,秋天的夜,涼意襲人。
李棄兒擡頭,空中的彎月懸掛在淡青的天幕上,沒有風,卻有一片樹葉自樹梢飄落。
迷朦的月色裡,童飛飛走過來,慢慢的,將頭倚靠在李棄兒的肩上。
李棄兒想推,終於沒有推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