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冷冷道:“我可以化解你身上的消屍還魂的毒,也可以令它再次發作。”
司馬如血道:“這我知道。”
九十八道:“難道你不怕死?”
司馬如血道:“怕。”
九十八一陣大笑,道:“看來我沒有救錯人。”
司馬如血道:“你還是要割我的頭?”
九十八不答,望了九十九一眼,然後道:
“如果主人真的叫我們割,我們只有服從,因爲我們只是奴隸。”
兩個老人忽然齊聲道:“請問主人,我們應該怎麼辦?”
冷冷的聲音如遊蕩的陰氣,道:“我叫你們割他們的脖子,怎麼還不動手?”
九十八道:“是的,主人。”
接着又道:“可是,主人,他們好像心中有些不願。”
那聲音道:“是你割他們的脖子,又不是他們割你們。”
九十八道:“可是做事情總得講個道理。”
那聲音道:“好的,你們就告訴他們,男的想帶走樂園街的小翠,女的把大水缸嚇得尿溼了褲子,你們說,他們該不該死?”
九十八道:“他們實在該死,主人。”
那聲音似是有些不高興了,催促道:“知道他們該死,怎麼還不動手!”
九十九道:“不要說他們想帶走小翠,又把大水缸嚇得尿褲子,就算他們什麼也沒做,在清溪谷中就該割頭,絕不能讓他們活到現在。”
頓了頓,九十九接着道:“可是,我們現在卻不想動手了。”
那聲音冷冷道:“爲什麼?”
九十八接口道:“等你叫來真正的主人,那時候,主人叫我們割,我們再割。”
冷冷的聲音道:“我就是主人,難道你們都忘了?”
九十八道:“我們沒忘,我們一看就會知道。是真是假。”
那聲音道:“以前,你們殺人,我也是這樣吩咐的。”
九十九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那聲音沉了沉,道:“以前和現在,你們同樣是守墳墓的奴隸,有什麼區別?”
九十八道:“有。”
九十九道:“以前九十八解不了我的消屍還魂毒藥,現在卻能夠了,當然不同。”
陰陰的聲音冷笑了兩聲,道:“你們想讓江湖上都知道嗜毒二怪是言行不一的小人嗎?”
冷笑聲未落,兩個老人同時大笑了起來。
九十八道:“我們本來就不是君子。”
九十九道:“我們不僅不是君子,連小人也不是。”
冷冷的聲音道:“你們當然什麼都不是,你們只是奴隸。”
九十八道:“不!”
九十九道:“在主人面前,我們纔是奴隸。”
“那麼,我是誰?”冷冷的聲音冷冷道:“我不是主人,又是誰呢?”
“你是大水缸!”兩個老人不覺大吃一驚!說這話的,是司馬如血。
司馬如血道:“你是大水缸。”
好長一段沉默。
對誰來說,要接受這樣的事實,好像都很困難似的。尤其是無香,無香輕聲道:“大水缸不是已經死了?”
司馬如血卻堅定地:“大水缸根本沒死。”
無香道:“那……那人頭?”
司馬如血道:“剛纔的大水缸是假的。”
這時,只聽九十八道:“大水缸是什麼東西?”
九十九道:“大水缸,快出來!”
一陣稀稀索索的響動,地上的骷髏竟然一個個動了起來!
司馬如血和無香退了數步,神情戒備,注視着那堆死人骨頭。
兩個老人也睜大了雙眼,看着這一切,他們好像不相信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慢慢的,從死人骨頭裡鑽出一個人來!
大水缸!
慢慢站起來的果真是大水缸。
大水缸的臉非但沒有僵死、扭曲、灰暗,而且在笑。
滿臉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笑!
在司馬如血和無香看來,微笑的大水缸絕沒有僵死,灰暗的大水缸好看。
恐怖開始蔓延,開始包圍司馬如血和無香的身心。
兩個人不僅打個寒戰。
九十九和九十八看見大水缸從骷髏裡站起來,恭恭敬敬叫了一聲:“主人。”
大水缸滿臉都在笑,可他的聲音卻是冷冷的:“嗜毒二怪也有耍賴的時候,要是江湖上傳開了,不知那些武林晚輩會怎麼想?”
九十九和九十八再次叫了聲:“主人。”
然後又道:“我們錯了。”
大水缸冷冷道:“當初你們把自己輸給黃鶴山莊的時
候,是怎樣發誓的?”
九十九和九十八齊聲道:“今生今世,永聽主人的吩咐。”
大水缸又冷冷道:“知道錯了怎麼辦?”
九十八道:“知錯就改。”
九十九道:“我們去割了他們的頭。”
沒想到大水缸忽然道:“不用了!”
九十八道:“主人不肯原諒我們?”
大水缸道:“你們不是常說寂寞嗎?讓他們留着,陪你們一道看守墳墓好了。”
大水缸的話還未說完,無香已經叫道:“不行!”
九十九道:“主人叫你留下,你就得留下。”
無香又叫道:“大水缸叫你吃屎,你就吃屎嗎!”
九十九道:“大水缸叫我吃我當然不吃,主人若叫我吃就得吃。”
無香道:“可大水缸不是主人。”
九十九道:“大水缸不是,可他是。”
司馬如血這時道:“可他是大水缸。”
九十八道:“我不知道大水缸是誰,只知道他是黃鶴山莊的錢老闆。”
大水缸笑道:“你們的記性真好,幾十年了還沒有忘記我錢老闆的模樣。”
司馬如血突轉身,對老人道:“你們幾歲了?”
九十九道:“我九十九歲。”
九十八道:“我九十八歲。”
司馬如血笑了,緩緩道:“你們都這麼大年紀了,記性也許都好,但你們的眼力一定差了許多。”
九十八道:“你怎麼知道?”
九十九道:“就算眼力差了又怎麼樣?”
司馬如血一字一頓道:“眼力差了就會看錯人!”
“人”字剛落,一團白光閃耀。
那是無香的大背刀的光芒。比周圍的燈光更亮、更耀眼、更清晰,一閃而逝。
司馬如血淡淡道:“看清楚了沒有?”
九十九和九十八同聲答道:“看清楚了。”
司馬如血道:“我沒有說錯?”
九十九道:“沒有。”
九十八道:“他不是錢老闆。”
這時,無香的大背刀抵住了大水缸的大肚子,只要大水缸一動,他的肚腸就會流出來。
大水缸不再微笑。
他的臉灰暗,扭曲,僵硬。
這個時候,大水缸是無論如何笑不出來的。
大水缸不僅笑不出來,連哭也沒有眼淚!
因爲他知道,這四個人當中,他不是任何人的對手。
可是,大水缸仍然十分平靜,道:“你們最好還是聽我的話。”
司馬如血和無香還未說話,
九十九和九十八道:“你不是主人,我們爲何要聽你的話!”
大水缸雙眼一閉,冷冷道:“沒有我引路,你們誰也出不了這個巖洞。”
司馬如血大吃一驚,雙眼望向老人。
九十八搖搖頭,又點點頭,道:“我們雖然在這裡呆了幾十年,可是從不知道從哪裡進來又該從哪裡出去。”
九十九道:“既然呆了幾十年,再呆幾年又何妨?”
頓了頓,接着說:“再說,以前只有兩個人,現在大家這麼多人都不出去,有人說話,又可以在你們身上試毒,不出去纔好呢。”
大水缸道:“你們可以不出去,但他們卻非走不可。”
大水缸說着,睜眼注望着無香,淡淡道:“你是不是想找快刀王李棄兒決鬥?”
無香點點頭,道:“我連做夢都想。”
大水缸頭一轉,對着司馬如血,道:“你是不是答應過高天鳳很快就回去的?”
司馬如血道:“是的。”
大水缸道:“你想不想失約?”
司馬如血道:“不想!”
然後又道:“我一生從未曾失信於人。”
大水缸這時重新笑了起來,他好像笑得很舒暢,很自信,也很無忌。
無香的大背刀仍舊抵在大水缸的腹部,突然道:“現在我不想出去找快刀王決鬥了。”大水缸不信地,道:“怎麼?”
無香道:“我知道我絕不是快刀王的對手,我不想替飄香樓丟臉。”
聽到“飄香樓”三個字,九十八道:“你是飄香樓的什麼人?”
無香道:“我是無香。”
九十九道:“你是無香閣的主人?”
無香點頭道:“是的。”
九十九和九十八彼此對視了良久,忽然仰天不住地大笑起來!
笑聲不絕,在巖洞裡迴盪,震得巖壁上“簌簌”落下許多碎石片。
無香臉色大變,連握刀的手也抖了一下。
一抖之際,光影閃現。
雪白,
耀眼的刀光!
只有無香的刀才能發出這種炫目的光!
無香的大背刀明明抵住大水缸的肚子,可是,轉瞬間,大水缸龐大的身軀如飛般撲向還在狂笑的九十八老人。
無香的大背刀刀光閃射,不是砍向大水缸,而是如鬼魅似的,劈向九十九。
無聲無息的一刀。
快疾兇猛的一刀。
九十九和九十八還在仰天狂笑,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變化!
司馬如血也驚呆了。
他的右手已握住了血劍,可是卻忘了拔。
這變化來得太突然了,無香和大水缸的速度太快了,他就算拔劍,也絕難阻止。
司馬如血腦子一片空白。
在無香的大背刀捲起的刀光裡,他感覺到了一種可怕的力量。
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力量。
這是一種他無法戰勝的力量!
狂笑聲戛然而止。
刀光頓去,身影兀立。
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無香是無香,大水缸是大水缸,寂靜也還是原來的寂靜!
寂靜中,九十八嘆道:“冒充飄香樓的人,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時司馬如血才發現,無香的一隻手臂已經不見了,那半截衣袖,無力地下垂着。沒有風,衣袖卻不停地顫動。
無香顯是忍着極大的痛楚,雙眼不信地瞪視着九十八老人。
九十八老人道:“你不該冒充無香閣的主人,因爲無香的大背刀,我見過。”
無香原來不是無香!
司馬如血心道:“這個女人是誰呢?”
只聽這個女人道:“我還是不明白,我的大背刀是仿照無香的刀精心打製了三年才完成,幾乎一模一樣,你怎麼可能看出破綻?”
九十八道:“你的刀確實與無香的刀一模一樣,就算是無香閣的主人,恐怕也難辨真僞。”
九十八頓了一下,又緩緩道:“刀的形狀可以仿照,可是刀的靈性卻無法模仿。”
“靈性?”女人道:“難道刀也有靈性?”
“對!”九十八道:“其實,刀與人一樣,人可以在最兇險的時候露出本性,刀也會在發揮得淋漓盡致的一刻顯現靈性。”
“那麼,”女人頹然道:“我究竟錯在哪裡?”
九十九道:“在你用刀光照亮大水缸面龐的一瞬。”
女人道:“你是說,我的刀那時顯現了它的靈性?”
九十八點點頭,道:“我敢肯定,那是你一生使得最好的一刀。”
女人也點頭,接着道:“依你看,我的刀比不比得上無香的刀?”
九十八沉思了片刻,道:“我不知道無香閣現在的主人怎麼樣,就刀而言,你的刀絕對勝不了無香閣的刀。”
女人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落寞的神情無限悲涼。
因爲她的刀?
還是因爲她永遠失去了機會?
她的刀,在江湖上應該算是一把好刀。
其實,任何一把靈性的刀都是好刀,只有在刀失去靈性的時候,纔會變成沒用的刀,多餘的刀。
現在,她的刀就是一把沒用又多餘的刀,因爲她死了。她的刀,明明是劈向九十九的,卻生生捅進了大水缸的肚子裡。
大水缸的肚腸,並沒有像想象的那樣流出來,只是大水缸的臉,變得比爛過的屍體還難看。
他用了全部的力氣,只說出三個字:“爲……什……麼……”
爲什麼?
大水缸不知道的,也許別人更不知道。
“爲什麼會到這裡來?”司馬如血甚至連這個問題都弄不清了。
只是,他現在不清楚,還可以去問,去弄清,而大水缸不知道的就永遠也別想知道了。因爲大水缸死了。
冒充無香的女人也一聲不響,連呻吟也沒有。
難道她不知道疼痛?抑或感覺不到疼痛?看上去,她跟死人已沒有區別。
九十九嘆道:“都死了……”
司馬如血道:“我沒死。”
九十九道:“你沒死是你的不幸。”
司馬如血一驚,道:“難道……”
九十九道:“不是難道,而是千真萬確的。”
接着又道:“我們真的不知道怎樣出去。”
司馬如血笑道:“出不去便不要出去好了。”
司馬如血還未說完,只聽九十八吼道:“住嘴,閉上你的臭嘴!”
九十八從巖下輕輕飄下,一腳將大水缸的屍體踢得遠遠的,對司馬如血道:
“我既然化解了你身上的消屍還魂,一定要讓你走出巖洞,讓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九十八的厲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