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想醫治你,
他們只是想看看你哪一塊還能動。」
耳鼻喉科的門緩緩合上,發出一聲輕響。
那聲音不大,甚至可以說輕巧——可落入衆人耳中,卻如同一把手術刀在不鏽鋼托盤上清脆落下,宣告着某種無可逃避的“切割時刻”。
門,鎖了。
不是象徵意義上的隔絕,而是現實意義上的封閉流程。從這一刻起,他們不是“訪客”,是“病人”。
燈光驟然變亮。
不再是先前走廊中那種柔和冷白,而是劇烈、裸露、毫無遮蔽的白熾——從四面八方的燈管中同步亮起,
將整個診療室照得無所遁形,彷彿這不是一間治療科室,而是一張鋪展在術式祭壇上的病人剖面圖。
他們毫無準備地暴露在這片光下。
而光中央——那尊“醫生”,擡起了頭。
他高大而空洞,一襲潔白醫生袍垂至腳踝,身形卻非人。
那不是肌肉或骨骼,而是由細緻光滑的人形木質面板拼合而成,像是手術檯上被拼接的殘軀。
關節處鑲嵌着精密的金屬骨釘,嵌合線清晰可見,如同儀式符文沿神像關節刻下,永久無法癒合。
臉上無皮無肉,只有一張紅色顏料塗抹出的“笑臉”——弧線誇張,嘴角咧至耳根,像是從未學會“治療”,卻熟練掌握“剝皮”。
他一動不動,彷彿只是一具擺設。
但下一刻——他動了。
咔咔咔咔。
聲音從他脊背深處傳出,如抽屜錯位滑開的咬合音,
一連串機關啓動的噠噠聲宛如舊城鐘響,在這病房深夜中敲出第一聲“術前準備”。
他背後的白袍在沉默中裂開,露出一整架機械臂組件!
從肩部、脊椎、腰背至手肘,一排排高精度醫療械臂展開,
每一隻機械手指如同被詭咒封印的蛇——緩慢、精準、冷靜地探出,進入“工作模式”。
鉗子、解剖刀、骨鋸、縫合針、電鑽、撐開器、顯微探針、化學拋光儀……
每一件工具都以“零誤差”落入不同機械臂中。
沒有顫抖,沒有猶豫,只有“啓動”。
“噗哧。”
一根注射器被精準推進一隻木質手中。
那隻手擡起,帶着“極其緩慢卻不可阻止”的動作,指向站在人羣中間的林婉清。
“識別完成。”
聲音終於響起,不是正常語言,而是彷彿經過數萬次破碎又拼接後才強行“播報”出的機械合成音:
“患者編號:#E-063。
主訴:呼吸存在性識別模糊,擬行面部識別分解檢查。”
“預計拆卸內容:左眼,右眼,上顎,下顎,左耳。”
林婉清身形一顫。
整個人彷彿被一道無形冷風穿透——她的臉,瞬間發白,脣瓣毫無血色。
“它……它要給我做解剖。”
她的聲音顫抖,眼中寫滿了無法掩飾的驚懼。
“它要拆我……臉……”
“別怕。”
一個聲音突兀落下,卻如冰水潑醒。
是司命。
他幾乎在對方發出通告的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站到林婉清面前,將她整個擋在自己身後。
左手貼身不動——禁令依舊生效。
右手擡起,反手抽出一張卡牌,動作利落如閃刃掠過賭桌。
“我說過,我們就站在你前面,沒人能碰你一根頭髮。”
啪!
卡牌在他指尖一旋,金屬薄片切開空氣,斜斜砸在地磚上,濺起一道銀色微光。
——【生命系·低階召喚·黑棋騎士】
咚!
一道黑影自司命腳前爆發而出,如夜色之下行走棋盤的守護騎士,自黑白格影中緩緩拔地而起。
那是一尊全身漆黑的鎧甲騎士,手持長矛,左臂提盾,背後拖着一段殘破的戰旗。
其坐騎已朽,戰靴卻踏地有聲,似曾行經萬場獻祭的角鬥場。
他一步踏出,盾擊地面,無需命令,直接衝鋒!
—
幾乎與此同時。
林恩也動了。
她抽出卡牌的動作沒有任何聲音,沒有多餘詠唱。
她擡手,拇指一抹卡面邊緣。
——【世界系·低階法術·灰霧織構】
啪!
空間驟然內縮!
濃重灰霧從她指尖噴涌而出,如同從另一個維度撕裂開的一塊“空間幕布”,瞬間充斥整個診室!
不是普通霧氣,是“規則級遮蔽結構”。
它讓空間塌陷、光線打滑、溫度凍結、聲音消音——宛若將整個房間短暫壓進一片“抽象摺疊空間”。
“它靠視覺結構識別目標!”
林恩低聲喝道,“讓它看不見婉清,就無法確認拆解對象!”
霧中燈光被模糊爲斷續浮動的光圈,氣壓急劇降低,空氣彷彿被抽空,只剩潮溼、消毒劑味和一絲神經末梢錯位感。
—
就在這片迷霧中,黑棋騎士破霧而出!
他每一步都如撞鐘,甲冑交擊、氣勢逼人,盾鋒直取那“醫生”。
那騎士並不迅捷,但他的動作彷彿自帶“重量規則”加持。
每一步踏地,地磚都碎裂、向下塌陷!
與此同時,那“醫生”動作也隨之啓動。
他那張“笑臉”彷彿扭動了一下。
“咔!”一聲!
他胸腔裂開!
一排排機關驟然啓動!
十餘根金屬與木材複合的機械臂從背後彈出,如劇場幕後同時掀開十道布幕!
每一臂皆握醫療工具——
手術刀,電鋸,撐開器,縫合鉤,顯微探頭,冷光鐳射線……
這些本是用於“治療”的器械,此刻卻像是舞臺屠夫的兵刃,帶着“無害包裝下的精準殺意”,如風暴般朝騎士斬落!
它們不是爲了治癒。
它們是爲了“拆解”。
爲了分離骨肉、剝離人性、清除身份、打破抗命——
它們,是“重構前的清理流程”。
黑棋騎士的長矛猛然橫掃!
帶着破風的沉重弧度,一記上撩,直接將撲來的三根手術臂挑飛!
蒸汽與木屑在空氣中炸裂,閃電般劈開霧氣,火星四濺!
金屬撞擊聲彷彿戰場上的鐘鳴,一擊震退,壓斷的鉗臂如斷肢般翻滾墜地。
但緊接着,更多的手術臂猛然撲出。
七八隻從不同角度殺來,連成一片如蛛網般密集的“手術陣列”,每一道攻勢都精準刺向關鍵部位:咽喉、肋骨、腰部、膝腱。
一切都精準到毫釐,像是程序中早已編排好的解剖順序。
黑棋騎士來不及閃避,左肩一震,鎧甲旋轉——
他的身體以極其精密的機械反射進入半防禦形態,盾牌斜轉而出,
象棋網紋在盾面上激活,咒文隨之綻放,將兩把高速旋轉的骨鋸阻攔在外!
叮——!
盾與鋸交錯,金屬火光爆濺,滾熱的霧氣隨之轟然擴散!
“它瘋了!”段行舟驚呼,眼神死死盯着那密集如蟒的手臂陣列。
“它不再判斷目標了!它的‘診斷邏輯’崩了,開始試圖直接分解騎士模型!”
就在這時——
灰狼動了!
不是普通的狼,而是由【世界系·灰霧織構】在空間裂層中召喚出的“程序野獸”。
它隱於霧氣中,如一條由咒語與數據編織的獸影,在空氣與灰層之間遊走,毫無聲息地逼近。
下一秒,撲出!
灰狼沒有正面進攻,而是藉助灰霧遮蔽,從黑棋騎士右後側騰空躍起!
目標——人偶醫師右肩的蒸汽連接管!
“咔嗒——!”
利齒深陷木肉與銅管交界,一口咬合,管體爆裂!
一股高溫蒸汽如失控的脈衝噴涌而出,滾燙霧氣充斥整個診室,空氣頓時像被反捲的卷軸燃燒,
迷霧混着焦香,如舊時代的神明在燃盡崇拜。
人偶醫師發出“滋啦啦”的刺耳聲響,像是被鈍刀強行剖開的神性容器。
同時!
司命右手一翻,第二張卡牌躍起!
——【命運系·高階卡具·宿命賭徒的輓歌】
粉紅色幻塵從指尖炸開,漫天飛舞,如細雪,又如櫻花炸落。
這不是殺傷性法術,而是精神干擾領域!
幻塵穿透霧氣,在空間中織出一道道意識錯亂的屏障,擾亂着敵我識別、感官輸入、攻擊路徑的建構邏輯。
在雙重干擾下——
黑棋騎士低吼一聲,矛鋒如電!
長矛穿霧直刺——目標:人偶醫師胸腔!
“喀嚓——!!”
矛尖破甲,直接貫穿那“醫生”的白袍與木質胸腔!
但涌出的不是血,也不是黑油。
而是——
一種凝膠狀的、黏稠發臭的“黑色工業脂”。
那不是液體,是某種被“意識剝離”的殘存能量,如被泡在術式反應器中的神經碎片。
空氣瞬間瀰漫一股腐敗的合成氣味,帶着術語回聲殘響,令人頭皮發麻。
灰狼沒有停下!
它順勢撲倒人偶醫師,咬住他胸腔中那組關鍵的——
“心臟構造核心齒輪”。
那是一枚三層銘文包裹的主動力模塊,外圈浮刻着白夜教會術式的祈禱句,
內圈是“執行中樞”,每一轉動都會釋放一行自動生成的“治療咒句”。
灰狼猛地咬合!
咔——!
銅齒輪跳動三下,核心溫度飆升,蒸汽壓力持續崩裂,連醫師那雙空洞的眼洞中也開始冒出白色煙霧!
—
“它……還沒崩!”林恩驚叫,咬牙抓住診室一角。
人偶醫師全身震顫,早已佈滿裂痕。
但它沒有倒下。
沒有掙扎——卻開始“迴響”。
不是語言,是語音堆疊洪流!
數十道“醫生播報”、“護士提示音”、“手術流程報告”、“藥劑配比指令”重疊在一起,構成一段段失控的“醫用廣播咒語”:
“……患者識別失敗……”
“手術對象未標記……”
“修正異常——編號:C-071”
“報錯未終止——報錯未終止——執行清算協議……”
它的齒輪核心再次跳動,黑油沸騰!
啓動指令開始瘋狂報錯:
“應急機制未響應——未響應——未響應。”
—
司命目光一凜,低聲道:
“它被卡住了。”
“它的執行邏輯被我們打斷,它現在既無法識別婉清的臉,也無法確定新的手術目標。”
他看着那醫生人偶在原地抽搐,身上的刀具還在嗡嗡轉動,機械臂還在晃動,但所有程序全數“死鎖”。
“它就像——”
他輕聲說。
“就像一臺‘迫不及待想要殺人’的術式處理機。”
“但現在被迫面對一個‘無命令指令’的空白。”
“所以它瘋了。”
忽然,人偶醫師“動”了。
不是關節驅動的那種“動作”,而是某種來自術式根源的激活反應。
火光,在它的體表浮現。
咔噠。
從胸腔中央開始,一道道金色咒紋浮現——宛如燃燒的“戒律之輪”,
環環閃爍,彷彿有某種更高維度的“規則之光”開始執行最徹底的封鎖。
那不是崩潰。
是自焚。
——術式的終止自淨機制,被觸發了。
林恩臉色驟變,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自燃——!”她喊道,“它啓動了清理流程!它要進行自清除抹除機制!”
“它不願保留殘缺。”
“它要——徹底清除記錄!”
司命眼神一凜,右手撲克牌瞬間歸鞘。
“離開這裡!”林恩再度高喊。
轟!
來不及。
下一秒,人偶醫師的咽喉部位亮起了一道熾白光點,亮度不斷擴大!
那不是火焰。
是某種接近“神性態”的能量形式——一種光型清洗反應,帶着消毒、淨化、蒸發、格式化的所有特性,向着四面八方擴張!
它低語着,像是在對着自己的操作系統說最後的遺言:
“數據污染——銷燬當前執行外參數……”
“再一次……術前,請……解剖自我。”
轟——!!
它在無聲之中爆炸。
整具軀體在原地解構,像一段術式被從術法庫中徹底刪除。
沒有血肉四濺,也沒有咆哮崩潰。
只是光。
碎片、木屑、齒輪、油脂、蒸汽,與那一抹雪白如初晨天光的咒紋燃點,
一同在空中炸成飛舞的光屑,如同一次失敗的神明降臨被強行格式化的殘骸,在光中消亡。
灰霧劇烈翻卷,風壓從診室爆出。
衆人迅速撤出!
灰狼收尾,最後一個跳出那扇緩緩合攏的門。
轟的一聲。
耳鼻喉科大門在他們身後自動閉合。
沒有反鎖聲,沒有劇烈震動。
只有一陣安靜得駭人的“咔噠”。
彷彿那間房間從未存在,彷彿那場手術……不過是“早就預約好的一段流程”,如期結束。
霧氣緩緩退去,走廊歸於最初的冷白與沉靜。
他們五人站在走廊中央,面色蒼白,彼此的呼吸在無聲中變得沉重。
忽然,手中病例本自動翻頁。
沙沙沙沙——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在病歷紙間緩緩翻書。
然後,停下。
每個人都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冊頁。
顯示:
【耳鼻喉科體檢:已完成】
【當前狀態:觀察中】
【請準備下一階段項目,信息將在稍後推送】
【當前行爲限制:繼續執行——禁止擺動左手】
【下一階段禁令將於 02:00自動更新】
空氣,再一次凝固。
沒有歡呼。
沒有勝利的喜悅。
甚至沒有一句“我們贏了”。
只有壓下來的疲憊與一個更深層次的、冰冷而無解的現實:
他們沒有打贏。
他們——只是完成了一個流程。
“我們……”段行舟喃喃,“只是通過了‘檢查’而已。”
“就像真正的病人。”
林恩緊握着病例本,低聲接話:
“他們記錄了我們的一切反應。”
“症狀、應激、反應速度、術式選擇……我懷疑,我們現在所有的行動軌跡,已經變成了‘病例演算的素材’。”
“我們正在被——測試。”
司命靜靜站在他們之中,望着遠處那條再次延伸的走廊。
光依舊冷,空氣依舊乾淨,耳邊再次傳來某種類似呼吸機運作的低頻迴響。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笑了笑。
“瘋子這劇本,寫得真像。”
“連我們怕的,不是死——而是‘第二條禁令’。”
他的笑容裡沒有嘲諷,也沒有譏笑。
只有一種身處賭場太久的疲憊——
以及,一種被壓得越低,越想掀桌的倔強。
他低聲問:
“下一步,會是什麼?”
「每次檢查,都是一次篩選;
每次存活,都是一份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