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夢海悲歌,命運之囚
鯨落化枯骨,海歌葬舊夢。
棋局終有盡,命運無歸途。
鯨墓號在悲鳴中緩緩瓦解,整艘船彷彿在低聲哀泣。
海風捲起船體殘骸,碎帆如裂翼蝙蝠般翻飛。
天空中,一羣海鷗繞着斷裂的桅杆盤旋,啼聲淒厲,彷彿在爲這場夢海之戰做出最後的註解。
徐龍站在克爾科森殘破而粗大的觸鬚上,靴底踏出的每一聲咔噠,都踩在這片神秘統治之下的終結線上。
他擡頭望着殘陽映照的天幕,眉眼鋒利,嘴角卻揚起一抹張狂的笑。
戰勝深潛者之王的快意與復仇之火,交織在他冷峻的眼神裡,像是烈焰燒透了海霧,也燒透了他心底最深的執念。
一道柔和的身影從赤龍號躍下,身披紅紋披袍的梅夫人踩着鯨墓甲板,宛若踏入舊日記憶。
她輕輕走到徐龍身側,纖手撫上他血跡斑斑的肩膀,眉間淡笑,眼中卻藏着掩不住的劫後餘生之嘆。
“夠了,徐龍。”她低聲說,聲音被風吹成羽毛般的柔軟,“一切,都該結束了。”
徐龍沉默片刻,拳頭緩緩鬆開。他擡起頭,目光如冷刀穿透克爾科森的眼底,
聲音低沉卻滾燙:“聽到她的話了嗎,深潛者?你的時代……到此爲止。”
克爾科森跪倒在甲板一隅,披風如殘破觸鬚在風中飄搖。
他幽綠色的瞳孔依舊閃爍着倔強的光,然而此刻的他,終究敗下陣來。
他低下頭,嗓音嘶啞卻不再猙獰:“你們贏了,這是我的規則,我……甘願臣服。”
他的指尖顫抖地指向鯨墓號殘破的船首。
那一片陰翳中,幾隻佈滿海藻、鐵鏽與死魚味的寶箱靜靜躺着,彷彿是海底腐爛的一部分,卻也承載着鯨墓最後的饋贈。
“去吧……”克爾科森低聲說,“那裡是你們的獎品,也是……你們的歸宿。”
卡爾維諾掃了一眼衆人,隨意一揮手。
伊恩和雷克斯立刻邁步而出,迅捷卻不失謹慎地走向那些寶箱。
他們的腳步在血跡斑斑的甲板上回蕩,如亡魂清點戰場遺物。
司命長吐一口氣,似乎要將戰鬥殘留的殺氣一併吐出,轉身欲離。
但他步子剛邁出,餘光便注意到巴洛克依舊站在原地,雙目死死盯着克爾科森,神情凝重得不尋常。
司命眯了眯眼,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語調如常:
“有話就說吧,兄弟。戰爭結束了,不是所有結局都要留着等船沉。”
巴洛克略顯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像個大孩子一樣低聲說:“船長……我能不能問他一個問題?”
卡爾維諾聳肩,意味深長地看了司命一眼:“問他吧,這船現在可不是我說了算。”
司命懶洋洋地揮手,語氣卻帶着笑意與威壓:“隨你問,你想讓他做成烤章魚都沒人攔着。”
巴洛克深吸一口氣,腳步如鼓聲般堅定地走到克爾科森面前。
他直視着那雙曾主宰過整個夢海的眼睛,語氣卻不帶一絲怯意:“深潛者……我只有一個請求。”
“我的老師,葛雷戈。”
他的聲音變得低啞,眼神卻燃着熾光,“他的靈魂契約,掌握在你手裡。如今鯨墓戰敗,我請求你,把他放了。讓他……徹底安息。”
克爾科森原本低垂的頭忽然輕輕一歪,嗤笑一聲,笑意嘲弄如潮水:
“安眠?海盜的宿命,本就該葬身海難,靈魂歸於沉眠之主。你要爲死人討個歸宿?未免太……奢望了。”
司命眸光一寒,向前半步,語氣冰冷:
“是不是奢望不重要,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克爾科森——如果你連一個死者的自由都吝嗇,那你這一身觸鬚,就別妄想再摸到‘自由’的邊。”
克爾科森沉默,眼底波濤翻涌,最終,他低聲嘆息:
“……罷了。我可以交出葛雷戈的靈魂契約,將他的魂魄放歸夢魘,但我不能保證,他不會被別的沉眠眷屬再次召喚。”
“足夠了。”巴洛克點頭,目光中多了一抹釋然,
臉上卻仍堅毅如初,“至少,他能離開你這座腐臭的鯨魚墳墓。”
克爾科森緩緩舉手,一張腐爛斑駁的靈魂契約在指尖燃起。
火焰無風自燃,轉瞬化作灰燼,在鯨墓的餘焰中隨風揚起。
片刻之後,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從虛影中緩緩浮現。
那是葛雷戈。
他站在甲板邊緣,笑容燦爛,眼神中再無沉眠的陰翳,只有從前那個放肆、驕傲的海盜模樣。
他看着巴洛克,輕輕點頭,聲音中帶着溫暖與不捨:
“謝謝你,巴洛克……好了,下次再見。”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隨風化散,如同霧中輕煙,融入幽暗夢魘。 巴洛克站在原地,久久不動。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眼角泛着紅意,卻未讓淚水落下。
他只是緩緩擡手,擦去眼底的溼潤,嘴角揚起:
“下次再見,老師。”
徐龍沉默良久,站在破碎鯨墓號殘餘的甲板上,滿身血跡,海風將他的赤色披風吹得翻飛如焰。
他望着那依舊半跪在霧淵邊緣的克爾科森,眉眼間掠過一絲複雜。
那不是憐憫,而是悔恨中夾雜的怒火未燃盡的遺憾。
“該做個了斷了,深潛者。”他低聲道,語調低沉如暮潮拍岸,
“我本想親手揍你一頓,好出這口憋了多年的惡氣……可惜,你的命運,不在我手裡掌控。”
克爾科森仰頭望着他,那副曾盛載傲慢的眼,如今只剩空洞。
他乾啞的笑聲迴盪在殘破甲板上,如指節敲擊棺材蓋,沉悶而令人戰慄。
“無用的,赤龍之王。”他說,那聲音像是從腐朽的鯨骨中滲出的嘶語,
“我早已不屬於我自己。我是沉眠之主豢養的犬,是這夢海最底層的看門鎖鏈。”
他緩緩舉起滿是裂紋的手臂,望向天穹那片已然散去的赤霧。
他的聲音忽高忽低,彷彿迷失了方向,又彷彿在追憶那遙不可及的神祇低語。
“你們勝了,鯨墓倒塌……你們,已獲得踏入幻夢幽海的資格。去吧。那裡,祂在等你們。”
他緩緩低頭,像是一尊退位的神明,將權柄交還夢海深淵。
話語落下,他將目光緩緩移向司命。
那目光,帶着難以掩飾的畏懼與困惑,彷彿盯着某種難以言喻的存在本身。
“而你……”他緩緩說,聲音變得遙遠,
“命運的編織者,千面之徒……你的秘詭,讓我膽寒。”
他嚥下一口血,眼神一寸寸陷入幽暗:
“你妄圖主宰命運,卻註定沉迷於無盡的輪迴幻影。你以爲手握命運之匙,就能逃過結局?不……沉眠之主已看透一切,而你,還在沉夢中畫圈自困。”
司命站在那道逐漸崩解的龍霧邊緣,神情無悲無喜,彷彿早已聽慣宿命的咒語。
他未開口,只是深深地望着克爾科森的身影慢慢消失,宛如某種註定被覆寫的段落,從此在命運之書上淡去,連墨跡都無法留下。
風停了。
鯨墓號發出了最後的哀鳴,整艘船體自船骨至尾舷一點點碎裂,鯨骨與屍鰭化爲泡沫。
那是一首沒有旋律的葬歌,沉入夢海之底。
破碎的鯨帆如黯星墜落海中,粘稠的黑霧和腐爛木屑隨浪捲去,甲板在震盪中塌陷、咯裂、吞噬。
船體內部那座龐大的心臟般的主引擎哀鳴一聲,隨即崩塌成深淵碎影。
衆人回到各自的船艦。
司命登上迷失者號的甲板,目光回望那艘即將徹底沉沒的龐然之軀,一言不發。
風從遠方的幻夢幽海吹來,潮溼、陰冷,卻夾着微不可聞的低語,如夢似幻。
海面最後浮起的,是克爾科森的半身殘影,他已然不再是那個可怖的規則操縱者,
而是一個死神的信徒——失敗的信徒。
他仰望星空,低聲呢喃:“命運啊命運……終究是一場自欺的博弈。
我們,不過是囚於夢魘深井中的亡魂。掙扎,妄圖醒來,卻不知那醒着的世界,更像一場噩夢。”
那句話,如詛咒,又如訣別,在海風中盤旋,悄然落入所有聽者心頭,久久未散。
卡爾維諾立於船首,披風飄揚,眸光落在鯨墓殘骸最後一點殘影上。
他沉默許久,才緩緩揚起手,做了一個短促而堅決的手勢。
“啓航。”
艦隊緩緩轉向,駛離鯨墓廢墟,船尾的浪痕如時間涌動,拉開了通往幻夢幽海的航道。
整個艦隊似一條翻涌的鯊羣,踏入未知。
司命站在風中,披風獵獵。他擡頭,望着天邊那逐漸浮現的星盤裂痕,那是夢海深處尚未醒來的真正海圖。
他輕輕一笑,像是對着整個命運說話,又彷彿在自語:
“來吧。”
“所謂命運——不過是另一場更盛大的騙局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