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信仰可以拯救靈魂。
可若信仰首先把靈魂挖走——又留下了什麼?”
——引自《異端心智觀察筆記·第七條》
牆面如堅鐵般陰冷潮溼,長年不見天光,黯淡的溼痕沿着牆角蜿蜒攀爬,
如同咒語未曾完成的筆觸,在石壁間畫出無聲的預言。
那些水跡彷彿在試圖講述某種尚未被允許言明的秘密,一如被壓制在這座島嶼上的無數幽魂低語。
司命坐在冰冷的灰白石牀上,雙肩倚着石牆,掌中攤開一本厚重的精裝書冊。
書封上的手寫體標題線條銳利而整齊:
《結構中的火種:人格崩解與星災錨點論·林婉清著》
這本書表面上屬於心理學範疇,然而透過紙頁的紋理深處,
卻隱約流動着一種不可名狀的異質波動,宛若沉睡的命紋暗流——這是一本真正的秘詭書籍,
一本經過巧妙咒語僞裝的星災研究手稿,因其過於接近真相的內容,早已被學院深層禁錮於“不可閱覽”之列。
司命翻開一頁,低頭凝視章節的標題:
《認知扭轉中的錨定詞術·附精神映射法則初解》
他指尖輕輕劃過紙頁邊緣,細聲喃喃:
“自我定位的碎片拼接,逆向構築認知的錨點……”
“原來,要抵擋星災初次熵崩的衝擊,首先要將‘你是誰’清晰地寫下。”
他不禁淡淡一笑,那微笑裡帶着幾分冷然的嘲諷:
“這還真是……命運的課堂測驗。”
鐵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牢獄迴廊中迴盪着一種令人不安的節奏感。
一名滿頭銀絲半禿的老獄警緩緩靠近牢門,他手臂上的老舊世界繫命紋微微泛着暗淡的青光。
老人輕咳一聲,嗓音沙啞地敲了敲鐵柵:
“放風的時間,只有一小時。”
他銳利的目光隨即落到司命手中那本書冊上,露出幾分狐疑與警惕:
“你手裡的東西,是怎麼進來的?”
司命手指翻過書頁,露出夾在紙間一張夢燈信使的回執殘紙,他微微一笑,語氣輕緩而又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壓迫感:
“它自己送來的。”
“或者,更準確地說,它認爲我需要它。”
獄警沉默了一瞬,嘴角微微抽搐,繼而不耐地翻了翻眼白:
“你們這些關久了的異端,每句話都像謎一樣……”
“只要你還在這裡,隨便你玩咒書,還是摺紙送神經。”
話落,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腳步在長廊深處漸漸遠去。
封閉的天頂下,獄牆高聳而灰白,如墳墓羣般肅然排列。
晨霧未散,冰冷的露水在地面金屬板上打旋,發出細微而尖銳的聲音,如同命運與自由之間隱隱的摩擦。
司命邁步而出,雙手背於身後,步履從容,
神情淡然得幾乎不像一名囚徒,而更像是一位緩緩巡視自身疆域的君主。
他緩步經過一排排鐵門,最終停在了其中一間牢室前。
那牢室中,一個瘦削而僵直的男人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囚服灰白破舊,胡茬亂生。
他低垂着頭顱,口中不斷重複着一句空洞的禱言:
“……聖母慈悲,吾等獻軀。”
“聖火不滅,異端必焚。”
“聖母慈悲,吾等獻軀……”
他不吃不喝,不視不聞,唯有不停歇地念誦。
那是過去一位高階神父,如今卻因錯殺未啓命紋之人被囚於此,靠着生命系秘詭強行維持循環,生命之火永遠無法熄滅,
只能在祈禱與懺悔間無止境地循環,成爲一種扭曲而悽慘的永生咒罰。
司命靜靜地望着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深遠:
“你是在祈禱,還是依靠祈禱存在?”
男人沒有迴應,彷彿被命運徹底抹去了應答的資格,
只餘那機械般重複的低吟持續着,宛如來自另一世界的悲愴回聲。
司命沉默片刻,轉身離去。
他的背影與高牆投下的陰影重疊,恍若世界尚未準備書寫的那一頁命運的陰影。
回到囚室邊緣,晨霧從牆縫中鑽進來,吹拂着他手中的書頁。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書中那一行字上:
“人格錨點建立法:
寫下你不願忘記的一段真實,
再爲它編織一個你願意相信的未來。”
他輕輕合上書,擡起頭,望向霧靄深處的天空。
天空依然陰沉而無光,但他清楚地知道,那盞夢燈始終未曾熄滅。
那是他留給自己,亦是寫給命運的一個未完的故事——
關於真實,關於反抗,關於那場屬於他自己的劇場。
鐘聲敲至第三十二響時,餘音在高聳而陰鬱的聖母主殿內不斷迴盪,猶如一場未曾宣告劇終的隱秘演出。
華美的穹頂繪滿天使與聖徒的畫像,卻因光影的錯落而呈現出幾分冰冷的肅殺,
彷彿那些神聖的臉龐都在俯視着人間的劇場,等待着一幕早已註定的悲劇。
百餘名修士、神父、主教肅然站立於長椅之間,披着深沉肅穆的七環祭袍,
每個人的命紋皆被嚴密收斂,空氣中僅流淌着一道無言的聖歌旋律,恍若無數羽翼在耳邊輕柔掠過。
這便是那聞名於世的“聖母調·無詞詠”,據說能“清洗雜念,重鑄秩序”。
雷克斯身披銀白緞織的神職外袍,神情肅穆謙恭地站在第七排,胸前銘刻着聖方格會“福音神父”的徽章。
他垂頭閉目,雙手合掌,嘴脣微動着,如虔誠的信徒在進行沉思禱唸。
然而,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早已被司命精心編織過——由命運秘詭的編織線條與虛妄迴廊中“忘名者之筆”的假象共同書寫,
就連紅衣主教的審查環也無法窺破其本質。
他如今的名字叫作“雷斯特·威爾”。
至少在聖母殿的登記名錄中,如此記載。
他的祈禱聲極低,卻異常清晰地迴盪在自己的意識深處:
“願聖母之光,照耀異端的魂靈。”
“願我之舌只吐福音,不吐疑問。”
“願我之手只撫信徒,不握刀鋒。”
身旁一位年長的神父面色和善,向他投來讚許的眼神,似乎對這年輕人如此虔誠的誦讀甚感欣慰。
雷克斯心中卻浮現出一抹冷淡的譏諷:
“你們的光並非不滅,只是不夠亮,才照不到我。”
“命運的暗角中,總有人,註定不屬於這道光明。”
他微微側頭,目光掃向穹頂盡頭那尊高達十米的巨大聖母雕像。
雕像懷抱嬰孩,面容柔慈而聖潔,然而,她那空洞無瞳的雙目,卻猶如審判世人的沉默注視——
沒有眼睛的神靈,又怎能洞察凡間的真實?
禱告終於結束,教職們緩緩退散。正當雷克斯準備隨衆人離去時,一名身着更深色、袍上金紋繁複的男子從殿後緩緩行來。
他手握象牙法杖,腳步堅定有力地停在雷克斯面前,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語調說道:
“雷斯特神父。”
“主庭已審閱過你於櫻之海的福音記錄。你建立的三處佈道點表現合格,從今往後,你將正式編入霧都本庭序列。”
他頓了頓,目光冷冽地望着雷克斯,繼續說道:
“你將接任第十二教區的神職——你之前的那位,因在密禱時自我焚燬。”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不問秘詭,不問命紋’,只問光的人。”
雷克斯再次合掌,低聲迴應道:
“願聖母的光輝,普濟四方。”
樞密教士滿意地點頭離去,留下雷克斯獨自站在原地。
他緩緩擡頭,再次凝視聖母的無眼之像,喃喃自語道:
“你真的需要光嗎,聖母?”
“既然你不願睜開雙眼,那麼,我會爲你……點一盞足夠明亮的燈。”
此時,聖母主殿的背後,是與神聖截然相反的場景——育嬰堂。
如果說聖母主殿是信徒跪拜的神殿,那麼育嬰堂便是一座熔鍊靈魂的灰燼爐膛。
廳堂內大理石的地面光滑如鏡,所有的窗戶早已被嚴密封死,
四壁之上滿是“淨化”與“聖潔”的教義書頁,文字間卻隱隱透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壓迫感。
十餘名幼童跪坐在硬冷的蒲團上,機械而整齊地高聲背誦着:
“命紋爲罪痕,秘詭爲墮術。”
“唯有聖母,賜予人真正的神蹟。”
“異端者,不配擁有命。”
聲音無起伏,無情感,迴盪在密閉的空間中,形成一種如咒語般的洗腦震顫。
忽然,一名小女孩動作稍慢,她手中隱隱露出一角摺疊的命紋草紙,立即引起教習修女的注意。
修女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冷厲而陰狠:
“你是在向聖母說‘不’嗎?”
“你想被黑暗吞噬嗎?”
小女孩驚恐地搖頭哭泣,修女毫不留情地將她拖向“淨化室”。
室門敞開的一剎那,映入眼簾的是那一排如同刑具般的沉思椅,
上方環扣沉重似鐵,腳鐐嵌在冰冷的地板之上。
雷克斯站在遠處的長廊陰影中,看着這一幕,臉上的神情依舊波瀾不驚,
唯有藏於袖中的手指輕輕摩挲着一枚微小而堅硬的碎片——那是塞莉安曾留給他的“夢燈遺灰”。
他的目光幽深如夜,輕聲說道:
“你們教導他們的是光。”
“而我要教他們的,是如何燃起火焰。”雷克斯站在祭壇前方的石質長臺之前,大廳內只燃起一盞幽微的油燈。
微弱的燈火被四面高牆投下的陰影所吞噬,只能勉強照亮少數幾張面容,彷彿整個世界已退到光與影交界的邊緣。
這正是聖母教會傳統的儀軌方式,他們堅信只有置於“半明半暗”的模糊光線中,
方能體現出一個新職任者尚未徹底沐浴於聖母之光的隱喻。
雷克斯身披銀白緞質的聖方格會神職法袍,長長的祭帶垂落至腳踝。
他低垂着眼瞼,面容謙恭而沉靜,彷彿內心真如教會所期望般純淨無瑕,
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這溫順的神態不過是一場精心織就的假面劇目。
環繞在他周圍的是六位神色肅然的樞密教士,人人神情如鐵。
他們面前厚厚的教典攤開,翻至載滿“認定條文”的書頁。
雷克斯已順暢地完成了口述《聖母三節律》與背誦《福音八段訓》的考覈,
而此刻,首席樞密者終於緩緩擡起頭,聲音如同深淵之下的低語,帶着不容置疑的肅穆:
“雷斯特·威爾神父,王都福音派之新屬。從這一刻起,你將正式執掌第十二教區的信仰權柄。”
“你將成爲聖母意志在此區的‘代行之舌’、‘約束之手’,以及‘淨化之火’。”
雷克斯微微頷首,聲音謙卑卻堅定:
“謹遵聖命。”
樞密首席者從袍袖中取出一枚鍍金戒指,緩緩交予雷克斯,戒面上隱隱刻着繁複的咒文光紋,宛如一條沉睡着的鎖鏈。
“此爲你的封環,象徵你在本教區範圍內擁有獨立裁定‘潛在異端’是否送交大審的權力。”
雷克斯緩緩接過戒指,動作異常謹慎。
他很清楚,這枚戒指不僅僅意味着他將成爲第十二教區最危險的裁決者,
更是一張能夠撬動整個教會內部的有力牌面——儘管這張牌面背後,也可能隱藏着足以將他焚燬的烈焰。
儀式結束後,一位年長的教士走到雷克斯身旁,眼神中帶着一種難得的溫和與欣賞。
他低聲說道:
“雷斯特神父,你是我所見過少數不沾染命紋而堅定傳播福音的年輕人。”
“如果你能在第十二教區穩住局面三個月,便可獲得次年度‘議事觀察名單’的資格,那是進入紅衣主教前堂最好的門票。”
雷克斯微微點頭,嘴角含笑。然而,在他內心深處,卻只留下四個隱秘而明確的字眼:
“三月足矣。”
他乘着馬車來到王都第十二教區的核心街區,這裡巷口的牌子上寫着“永恩”兩個字,筆跡斑駁如風化墓碑,彷彿歷史與記憶都已模糊不清。
自城西聖山流淌而下的聖水渠在這裡分出了支流,使得此處歷來被視爲“最接近神聖之水源的區域”,
教徒信仰密集得如同誦經的回聲,更便於教會將其改造爲一處易於施加信仰控制的試驗場。
雷克斯所接任的小教堂並不寬敞,配屬人員也僅有兩名年邁的神父與四名青年執事,
但所有人的神情都因爲前任神父“密禱時癲狂自焚”的意外事件而變得沉默而灰暗。
他緩步踏入教堂,環顧這間陰沉肅殺的小殿。
祭壇後的聖母像尚未得到徹底修復,面容仍殘存着烈火焚燒後的黯淡焦痕,
彷彿一場未完成的審判在冷冷注視着進入此地的所有人。
他踏上講壇,掌心輕輕搭在那因焚燒而顯得有些脆弱的欄杆上,凝視着空無一人的教堂座席。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而沉穩,卻帶着難以察覺的鋒銳之意:
“我是雷斯特神父。”
“從今日起,你們所有的懺悔,都將由我來聆聽。”
他停頓片刻,目光在那些空蕩蕩的木椅上緩緩掃過,彷彿在對不存在的聽衆述說着一個隱秘的約定:
“我到此來,是爲傳播聖母的福音。”
“然而,倘若有人妄圖在福音的庇護下藏匿命紋……”
他脣角輕輕勾起,帶着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請放心,我只會幫助他——將謊言編織得更加精妙。”
他回過頭,眼神落在指上的戒指之上,那枚象徵教會威權的封環,此刻被他視爲一張在命運棋盤上佔據主動的入場券。
他低聲自語道:
“從今天起,我也終於擁有了自己的一張牌桌。”
“他們所信仰的,是聖母。”
“而我,將在這信仰之中,種下一枚真正的‘命’。”
他的聲音輕若低語,卻堅如刀鋒:
“神聖的門從未真正關閉過——只是,一旦進入,便再也無法回頭。”
這句銀色的銘文鑲嵌於第六育嬰堂的正門之上,深深地刻入冰冷的石板,宛若一道獻給無垠蒼穹的贊詩。
但此刻,站在門前的艾爾芙卻只覺一陣寒意從指骨緩緩攀升,像一縷悄然蔓延的黑色藤蔓,冰冷而無聲地纏繞着她的心臟。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布兜,裡面原本放着一枚母親昨夜親手縫製的護符。
但那枚承載着母愛與溫暖的護符,方纔已被教習修女毫不留情地沒收,投入聖火中“焚爲淨物”,只剩下一撮餘燼尚帶着未盡的溫度。
她掌心裡殘留的灰燼尚未徹底冷卻,而腦海中卻迴響着入堂時修女們不斷重複的那句話:
“異端火種,需要用聖光熄滅。”
那是她踏入這座冰冷堂宇時聽到的第一句話,也是今天,她第十九次被迫聆聽的低語。
艾爾芙並不能理解母親爲何要把自己送到這裡。母親的聲音尚在耳畔,溫柔卻決絕:
“這裡能拯救你,讓你忘記晨星,忘記命紋……那些都只是邪惡的誘惑。”
但她卻記得,在那條昏暗的破塔街上,司命曾在夜課的微光中告訴她:
“你所學的,並不會讓你成神。”
“但它會告訴你,你不該成爲別人的文字。”
她將這句話牢牢藏在心底最深處,如同一簇火種,等待着再次被風喚醒。
然而,這座育嬰堂似乎正致力於一點點挖空她的內心,試圖將她變成一具聽從聖母指令的軀殼。
與此同時,在育嬰堂的地下深處,懲誡走廊。
阿蘭赫溫蜷縮在陰影之下,緊貼着冰冷的通氣管。他的呼吸極其微弱,彷彿連空氣都未曾驚動。
身後隱隱浮現着“日行者”的虛影,正以命紋之力壓制他的存在感,
使得他如同融入了牆壁的陰影之中,不被教會的感知所察覺。
他冷靜地注視着走廊盡頭,那間名爲“糾正室”的小屋。
透過虛掩的門扉,昏黃的燈火映照下,艾爾芙正跪坐在冰涼的石臺前。
她雙臂微微顫抖着,身側站立着兩名穿着銀灰色法袍的懲誡修女。左側那位手持“命痕刮筆”,
仔細而機械地在她手臂上塗抹銀色的“聖印塗粉”,刻寫着名爲“純潔封語”的咒文;
右側那位則手握“聖火鍾槌”,在她每次忍不住輕顫之時,輕輕敲擊她的肩胛骨。
那動作不重,聲音卻沉悶,如同一次次低語般的責備,精確地瓦解着她的意志:
“你在顫抖,說明你還未真正歸順。”
“聖母不會等待你的勇氣慢慢長大。”
她們聲音輕柔,如同在精心洗滌一隻被視爲瑕疵的瓷器,溫柔得令人心悸。
阿蘭指尖已深深嵌入掌心,胸口的命紋輕微震動,“日行者”的低語伴着冰冷的殺意在他耳邊悄然響起:
“他們不配活下去。”
阿蘭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緩緩後退,隱藏自己的存在。
他記得司命在送他前來時說的話:“守護她,不是現在反擊的時候。”
但他每一步的退後,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臟上,那是痛苦的壓抑與無奈。
育嬰堂的背經大廳內,艾爾芙重新歸隊,沉默地坐在那一排排被稱爲“記誦椅”的座椅之上。
每張椅子後方都懸掛着一條帶鎖的“糾正帶”,隨時準備着矯正那些迷失的靈魂。
前方的教習修女冷漠地念出禱詞,每一句都要孩童們立即跟誦。
一名男孩遲疑了不到一秒,立刻被一旁的記錄員寫進了那張泛黃的“遲疑檔案”;
另一名偷偷望向窗外的孩子,旋即被鎖帶無情地勒回原位,頸部留下淺淺紅痕。
修女溫和地解釋道:
“這是靈魂的排版。”
“你們是聖母的經卷,任何錯字——都該燒去。”
艾爾芙默然地低頭,閉上眼睛,卻忽然聽到內心深處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喚起:
“你不是經卷。”
“你是……作者。”
她驀然睜開眼睛,轉頭望向窗外,那裡什麼也沒有。
但她知道,在那陰影背後,阿蘭必然正默默注視着自己。
就像那天,他站在晨星報社的階梯下,堅定而溫柔地說:
“如果你跌落下去,我會接住你。”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幾乎難以察覺。
隨即,她再次低下頭,嘴脣輕微蠕動,口中低聲背誦着的,
卻不再是聖母的禱詞,而是司命在命紋夜課上教給她的第一課:
“世界,是一本尚未寫完的劇本。”
“你不是臺詞——你,是筆。”
遠處的大廳天頂之上,繪製着聖母懷抱嬰兒的巨大壁畫。
那聖母溫柔的面容此刻卻在陰影中透出一抹異樣的悲憫,彷彿有一道微弱的水痕緩緩自她空洞的雙眼中滲出。
無人知曉,那是歲月無情的侵蝕,還是聖母真正的落淚。
也無人知曉,她所凝視着的,究竟是所謂聖潔的福音,還是那些無法熄滅的火種。
“不是所有的信仰都拯救靈魂,
有些,是爲了把你封印進別人的劇本。”
——引自《異端心理結構觀察手冊·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