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是從門裡進來的,
是他在門打開前,
就已經知道——誰在等他。
那是距離瘋子十三揮筆的七小時前。
秘骸之城的一角,昔日星橋之門的殘骸依然佇立,彷彿時間不曾將它徹底抹去,只是將其暫時擱置在末日廢墟的邊角。
那些編號者的殘骸早已被清理乾淨,所有能復活、能再戰的碎片都被熔燬焚盡。
只留下一片像是被烈火舔噬過的焦土,地表裂痕蜿蜒如死者的靜脈。
那是一塊剛剛死去的世界遺體,熱度未散,焦味未冷。
司命靜靜坐在斷裂的信號燈柱下,背脊倚着鐵骨嶙峋的金屬殘架。
他沒有言語,只是望着遠方——那裡,一株枯萎的白樺樹正緩緩冒煙,枝椏焦黑,宛如餘燼寫下的墓誌銘。
篝火在近前微弱燃起,火焰輕晃,火星如沉默的星辰零落在他們腳下。
這原本該是屬於主角團的一場休整。
可就在此刻,刺耳的通訊提示音驟然劃破寂靜,冷不丁地響起在夜色中。
綠光在娜塔莎指間閃爍,通訊器震動如脈搏。
她皺了皺眉,走出火光範圍,接通信號:“……這裡是娜塔莎。”
那一端,傳來一個久違而熟悉的聲音——婼離。
她的聲音如昔日一般沉穩冷靜,彷彿從未被戰火染指:
“你們的位置已經確認。”她平靜陳述,“我們準備建立回錨連接。請確認座標定位,並準備維持至少十分鐘的能量節點。”
娜塔莎回頭看了一眼司命與莊夜歌,淡聲複述道:
“她想進來。”
風聲,在這一瞬彷彿徹底止息。
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了——莊夜歌身上。
“我來。”他開口。
聲音低而穩,沒有波瀾,像是午夜潮水在無人海岸邊翻涌的迴響。
他沒有多餘的解釋,就像這句話早已在他心中停留多年。
司命看向他,眼神中透出複雜的情緒:“你確定?”
莊夜歌點了點頭,動作平靜,卻分外堅定:
“我的黃泉·死潮界雖然在安吉拉一戰中損耗嚴重,但……只要我不打開冥門,我還能維持一個穩定的錨點。”
他說着,緩緩擡起一隻手。
那盞死潮燈籠微微亮起,深藍的燈油在幽光中泛着不屬於現實的脈動。
燈芯中,仍殘存着星橋彼端的微弱波動,就像世界之間最後的呼吸。
“只要我還站着。”莊夜歌低聲道,“她們……就能回來。”
但司命沉默片刻,最終卻緩緩搖頭。
“不。”他說得極輕,卻如錘落心鼓。
他轉頭正視莊夜歌的目光,語氣沉靜,語義卻如刀鋒:
“你撐一次黃泉領域,消耗的不是戰鬥力。”
“而是結構層面——本質損耗。”
“而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是——瘋子十三。”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如重壓:
“不能讓你,提前殘損。”
莊夜歌神情一變,眉頭微蹙,試圖辯解:
“可只要不動冥門,我——”
“不。”司命冷靜打斷。
他站起身,緩步走向那片尚留餘溫的空地。
他從懷中抽出一張卡牌,微微撫平那張覆蓋灰紋的秘詭邊角。
虛妄迴廊·伊洛斯提亞。
司命低聲開口,語調清晰:
“如果只是需要一座錨。”
“一個連接點。”
他嘴角輕揚,露出一絲幾乎不被人察覺的微笑:
“不需要燈。”
“一個幻境,就足夠了。”
林恩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眼中閃過一絲驚異與欽佩:
“你想用虛妄迴廊……作爲遮蔽式錨點?”
赫爾曼挑了挑眉,神情帶着點不確定的調侃意味:
“幻境連接現實?你是打算讓婼離——從一場夢裡進來?”
司命點頭,神色毫不動搖:
“幻夢之下,萬物皆可重構邏輯路徑。”
“伊洛斯提亞,是幻夢三權能之一。”
“他能撐起一座不被命運觀測的入口。”
娜塔莎望向他,眉心微鎖:“你準備燃幾星?”
司命平靜回答:“三顆。”
衆人心頭一震。
燃三星,不入戰鬥——這是極罕見的抉擇,象徵着絕對信任副秘詭的智能判斷力,同時也意味着:
“我賭,這張卡——能替我們撐一次未來。”
司命緩緩伸出右手。
那張灰金色邊框、卡面朦朧如夢的秘詭卡緩緩浮現,旋轉着涌出光與暗的界限,虛實之間,伊洛斯提亞之名逐漸浮現。
【副秘詭·世界系:No.781空無迴廊·虛妄之王·伊洛斯提亞】
司命輕聲低語,彷彿吟誦禱文,又像對未知的許諾:
“伊洛斯提亞。”
“以我之名。”
“以夢之界。”
“以未來爲注。”
“現身吧。”
話音落下,他指尖一旋。
三顆理智之星自星圖中驟然燃起,如命運的紡錘在暗中旋轉。
那光芒匯聚於他掌心,如三條時間的縫線交織成一枚臨界夢點——
一座通往未知的橋,正在建成。
“星數——三!”
林恩脫口而出,聲音彷彿從胸腔裡驟然炸響。
那是一種來自本能的判斷,一種對權能閾值的直覺反應。
下一秒,天地溫度劇烈驟降,四周的熱流彷彿被一瞬抽空,空氣如同陷入一整片凍結的玻璃之中,連呼吸都開始凝滯。
每一次心跳,似乎都在慢半拍。
虛空之中,開始有羽毛狀的絲線悄然垂落——不是光,也不是影,而是來自另一維度、被世界遺忘的“未醒幻覺”。
它們纏繞在現實邊緣,像夢在現實邊界悄然生根。
從司命腳下,一塊灰黑交錯的棋盤空間緩緩展開,四周似水似霧,像是被夢的海洋浸泡過的空間碎片,包裹、溢出、流動,輪廓全然無法定義。
連光與聲音,似乎也在進入這片區域後被重新編排過,呈現出一種非線性的不穩定狀態。
然後——
一道身影,從那片灰夢中,緩緩步出。
它的出現,沒有天啓之聲,沒有王者威儀。
不是王冠,也不是披風。
只是一襲由“倒影”本身織成的披袍,披袍流動着破碎鏡像般的夢痕——
那些沒說完的謊言、被忘卻的名字、尚未誕生卻已註定夭折的劇本,在衣袍之上輕輕遊移,如浮游在水下的未命定之書。
伊洛斯提亞。
幻夢三權能之一,虛妄之王。
它沒有固定的面孔。它的臉,如鏡面破碎後的十萬倒影,重疊、漂浮、顫動,
每一秒都有不同的故事在它的臉上重新組合、迅速崩解,又再次重構。
一瞬是孩子的哭聲,一瞬是神明的嘆息,再下一刻是——無聲的虛空。
它張開手臂,姿態莊嚴而不可解析。身影彷彿吞沒了四周的夢絲,將這方時空全部籠罩在它構建的“未明夢境”之中。
它開口。
聲音不是單一的來源,而像三人同時在低聲講述——
一人說着前世的故事,一人低喃自己的命運,第三人……在說着你根本聽不懂的結局。
“虛妄之地,非實非虛。”
“你以星爲筆,我以夢爲殼。”
“舊橋已斷。”
“我……爲你留下一個不該存在的‘如果’。”
每一個音節,彷彿都在現實邊緣撕開一條縫隙。
它的語言並非邏輯,而是“存在的反證”。
隨着伊洛斯提亞的一步步踏出,那片星橋殘骸開始扭曲,如水面被文字潑灑,表面摺疊成一條無法解讀的命運走廊。
它不是傳送門。
那更像是一個尚未發生過,卻已經被“命名”的可能性之門。
一個“如果”。
司命凝視着那條逐漸清晰的夢痕之路,眼神中沒有一絲遲疑,唯有決絕的冷靜:
“以虛妄迴廊爲錨。”
“以夢中邏輯遮掩。”
“她進來。”
“瘋子——不會知道。”
他說得慢,卻像是宣判。
他不是在說“計劃”,他是在對命運發號施令。
伊洛斯提亞微微頷首,姿態優雅而神秘。
它輕輕彎下腰,手指在空中緩緩揮動,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整片夢域卻彷彿隨它的動作而開始劇烈脈動。
像一根撥動現實邊界的琴絃,夢的膜層被刺穿——
一道看不見的星圖裂縫,從夢境深處悄然亮起。
它無聲無形,但那種穿透骨髓的“異感”卻如潮水般涌來,彷彿整座現實都在爲這道裂縫讓位。
在場衆人,哪怕不是感知系術士,也能清楚地意識到:
那不是空間裂縫。
那是——構造層級被“故事級別”的邏輯主動篡改。
那是夢,爲了接納“未來”,而騰出的孔洞。
而瘋子十三,還未察覺。
遠在星耀秘所深處的【黃泉星橋主樞】,在這一刻感受到那道由邏輯構成的夢境迴廊牽引,開始發出低頻共振。那聲音極低,如時間深處緩緩睜眼的巨獸心跳,震動穿透了構造層級,直指結構本源。
婼離的門——開始悄然響應。
星耀秘所主塔,層層環繞的浮空平臺之間,星磁微粒遊走不息,猶如銀河殘影在寂靜流淌,彷彿整個空間都在低語、等待。
在最深層的“天機大廳”中,星磁潮汐匯聚於一點。這裡,是公會記錄與封存命橋歷史的核心——“門之心”。
所有曾連接過秘骸之城的星橋結構,全都被歸檔、冷封,沉睡在不可觸碰的層級之下。
除非有人擁有“領域級權限”,否則永遠無法喚醒那些沉沒的鏈接。
婼離站在命橋臺前。
她的身後,是沉默而立的冷霽,宛如她的影子,也是她最後的背後支撐。
她今天沒有穿秘詭理事者的戰袍,也未佩戴任何象徵權威的飾物。
她只是以最純粹、最本源的“星災之上執行者”身份,靜立於橋心。
她的三張主秘詭卡安靜地懸浮在身周。
卡牌緩慢旋轉,像三顆尚未甦醒的恆星,光芒被極度壓縮,低沉而內斂,如同她此刻的心境——沉靜,卻絕不沉睡。
就在這時——
空氣像被誰輕輕撥動了一下,發出極細的“譁”聲,幾不可聞。
緊隨其後,一道古老的鐘鳴從冥底深處響起,那鐘聲低沉,不帶人間節奏,卻蘊含某種無法抗拒的召喚力。
地板之上,一圈圈銅綠與夜灰交織的命紋開始浮現,像是被某種久遠的力量激活。
而後,空間的底部裂開一道黑影,一位身披枯灰長袍的老人緩緩步出。
他腳步無聲,像從另一個紀元走來,像是塵封時代的見證者。
他袍角沾滿白骨灰沙,每一步踏落在命橋臺上方,都會在空中浮現出一個錨點,那是連接“曾死之門”的投影痕跡。
他的聲音不似人語,更像是記憶本身發出的顫鳴:
“我爲門守墓。”
“也爲墳設橋。”
“你要……走回去?”
婼離擡起頭,銀白瞳仁如凝霜,語氣冷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在那裡。”
她無需說明,老人也無需多問。
他只是擡起枯瘦的手,三指如烙鐵般緩緩落在她的三張秘詭卡之上。
咚——
咚——
咚——
三聲秘詭之響,不同於普通的星紋躍動,那聲音像門在呼吸,又像某種封存的意志正逐漸覺醒。
那不是卡牌激活的迴響,而是——門,在低聲應答。
老人輕聲說道,彷彿宣讀一條早已寫好的天命:
“你是‘生’的再進者。”
“我爲你,施予星路‘翻頁權’。”
話音落下,婼離的三張秘詭卡牌忽然停止旋轉。
它們重新排列。
不再是三權分離、各自獨立。
而是在她身後交匯、重疊、纏繞,結成一座璀璨的三重星圖摺疊結構,構成一個不可解析的星級邏輯裝置。
那一瞬間,光與信息爆閃:
【命運·錨定】
【生命·灌注】
【世界·反向塑形】
三重構造如三個維度的門在同時開啓,將婼離的存在重新定義爲一枚“跨越結構層級”的存在變量。
老人退後一步,身影逐漸模糊,袍角破碎,化作一片片灰沙隨風而去。
他最後的聲音,像祈禱,又像訣別:
“願門之主——庇護你們的旅程。”
黃泉冥主,退去。
星門之核深處發出一聲低吼,彷彿整個主塔在微微震顫。
一道逆向構造的裂縫,像是在邏輯之上強行撕開的夢痕,
自星耀主塔核心緩緩張開,直通那未知的幻夢星錨——
一條不屬於任何命定路徑,卻即將被踐踏的旅程,正在生成。
維拉緩緩走近,身影從星門邊緣的薄光中顯現,動作一如既往地輕穩,卻彷彿帶着一種不可動搖的沉靜。
婼離望向她,語氣極輕,如雪落枝頭。
“你確定?”
維拉沒有猶豫,語聲清晰堅定,像一塊落入命運水面的石:
“我們去了,他纔有可能回來。”
這句話,如一道無法迴避的定義,既是邏輯,也是情感,是她此行的全部理由。
冷霽這時上前一步,眼中罕有地露出猶疑之色,喉嚨微微動了一下,聲音低得幾乎要被風吞沒:
“……你們會回來的,對吧?”
婼離怔了一瞬,轉頭看了他一眼。
她眼中的冷意褪去半分,只剩一種安然的鋒利。
她輕輕一笑,那笑容不帶虛僞,卻如刀鋒映光:
“我纔不會留在他寫的劇本里。”
她的語氣像一句誓言,像在撕毀命運稿紙上她自己那一行被安排好的結局。
然後,她轉過身,步伐從容卻不可阻擋,和維拉一同踏入了星門。
——
命運織死廣場。
“——瘋子十三瘋狂正在熾烈。”
林恩手中的懷錶彷彿被一股高頻信號暴力干擾,整個表面泛起晶化白熱,
指針被拉扯成一道道殘影,時間錨點如碎裂的冰面,失控崩解。
司命的命筆出現罕見延遲,邏輯運算斷層,構思滯後;
莊夜歌的死潮燈籠光影破裂,領域失穩;
赫爾曼的懷錶秒針如陀螺般狂亂旋轉,齒輪音焦灼不堪。
信奈的命冊不斷閃回重影,原本清晰的命紋在頁上被“回溯字跡”反覆覆蓋,連“未來”都開始模糊。
娜塔莎手中的雙槍持續遭遇反鎖,每一發子彈剛出膛,便被反向結構重塑,反噬氣流如尖刺呼嘯而回。
整個主角團——第一次,連“下一秒能做什麼”都無法確認。
瘋子十三立於十二重造物構造高臺之上,披風獵獵,身軀筆挺如祭壇執筆者。
他眼中閃爍着一種已經脫離字典語義規範的瘋狂微光,那是一種書寫者對稿紙無限慾望的扭曲投影。
“還差一些。”
“下一輪之後,我就不再需要你們說任何臺詞。”
“你們會成爲——我墨跡裡的一段意象。”
他的聲音飄渺,卻字字直穿邏輯中樞,像是從“寫作意圖”本身透出的構造恐怖。
司命擡起頭,眉間的血線幾近崩斷,意識如斷句網中抓取字義,強行編織出尚未碎裂的邏輯通道。
赫爾曼咬緊牙關,臉上的笑意早已褪去,怒意與焦灼並存,低吼出聲:
“我們快撐不住了!”
—
就在此刻——
嗡——!
廣場深處,舊星橋廢墟之上。
那片被稱作“失語地段”的夢域邊緣,忽然泛起一縷灰藍色的漣漪,如海底最深處忽然翻起的一道孤浪,震動細微,卻清晰得令人心驚。
虛妄迴廊,開始緩緩轉動。
司命的意識深處,響起一陣低語。
那不是語言,也不是思維。
那是結構層級的低頻共鳴,是一種超越語義的“系統構文震盪”。
“命門震動。”
“幻夢已接軌。”
司命猛然睜眼,瞳孔中星線飛閃。
他明白了。
——她,正在趕來。
林恩低聲喃喃,幾乎像是自夢中迴響:
“星錨……對接完成。”
赫爾曼大笑一聲,像在險地中看到生路:
“援兵來了!”
娜塔莎卻仍冷靜如霜,眼神銳利無波:
“多久?”
司命閉上眼,意識沉入夢中邏輯,感應伊洛斯提亞那如潮涌般蔓延的結構共振。
然後,他睜開眼,目光深沉如夜底流火。
“十五分鐘。”
—
寂靜,像是所有聲音被壓成一道線。
然後,所有人都明白了:
這十五分鐘,就是他們與瘋子十三之間——最後的命運縫隙。
如果瘋子十三在徹底癲狂前寫下最後一頁——他們就會死。
如果他們撐得住,撐到那一道門徹底落下——
那扇真正的門,將爲他們——斬斷這一章。
司命深吸一口氣,命筆歸位,聲音低沉卻如鐘鳴:
“撐下去。”
“你要寫——那就讓我們在你瘋之前,把你的墨水,燒乾。”
—
瘋子十三輕笑了一聲。
那不是譏諷,不是愉悅。
那是一種將至終章的神明,看着自己筆下角色最後掙扎時,那種饒有興致的憐憫。
他緩緩擡起手,動作如同作家翻動稿紙,卻帶着神祇下筆的那份“終審意志”:
“好啊。”
“那就給你們寫一個——十五分鐘的‘最後抗爭章節’。”
不是星門打開你才能抵達,
而是你曾把名字,
提前寫進了——
回家的路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