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貪宴之中無人嚐盡
「並非所有美食都是爲了入口,
有些,是爲了看你吞嚥時痛苦的樣子。」
拼圖牆前,死寂蔓延,如一口吞嚥光與理性的黑井。
“僅三處正確。”胖子人偶最後留給他們的聲音,如咀嚼軟骨時的嘎吱迴響,一遍遍在腦中盤旋。
它走了,可那句判決似乎仍未遠離。
衆人的目光盯着那行拼錯的字母——F、E、A、S、T。
它靜靜地嵌在牆上,如同一個等待收割靈魂的陷阱。沒有任何一個字符會告訴你它是對是錯,只會在你觸碰時,反噬你最深的恐懼。
魯道夫站在那堵冷光的牆前,手緊緊握着那塊早已無用的木牌。
他的目光幾乎要把符文鑿透,卻無計可施:“哪三處是對的?哪三處是錯的?哪一筆、哪一劃,我們到底差了什麼?”
沒有迴應。連風都停止了呼吸。
王奕辰佇立在原地,頭略低,冷汗從髮際緩緩滑落。
他的眼神裡藏着某種將要崩潰的結構,像是撐到極限的僞裝正從眼底碎裂。他想擡頭,卻發現自己的肩膀竟微微發抖。
“我……記得的,不是這樣……”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下一秒,他猛然擡起頭,眼中的迷惘瞬間被憤怒強行填滿。他把恐懼揉碎,揉進聲音,爆發成一聲尖銳質問。
“你們——”他指向三位秘詭師,聲音嘶啞卻幾乎癲狂,“從頭到尾就站在那裡看着!?”
“我們冒着命去試吃,去拼圖,去死!”他猛地朝前邁了一步,像一頭被困入死局的野獸,
“你們呢?你們有什麼?能力、卡牌、命紋——你們有一切,卻站在後面一句不吭!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我們……只是你們的試驗品,是不是!?”
他的聲音如雷劈裂沉默。
艾琳雙手捂着耳朵,哽咽哭出聲來:“這是地獄……我們還以爲只是副本,但這根本是屠宰場……”
藤宮澄緊緊抱住雙臂,瑟縮在維拉身後,整個人發着抖。
段行舟這時也上前一步,低聲咆哮:“你們不是最強嗎?不是說你們能跨越門世界,能對抗瘋子?那現在爲什麼要我們去死?”
他的聲音沉沉的,像是從胸腔最深處壓出來的憤怒。
魯道夫也站了出來,眼神裡不再是困惑,而是幾近壓抑到極致的憤怒與抗拒。
“如果你們真的需要一個人試吃——那我來。”
他說着,站到攤位前,背脊筆直,聲音卻帶着沉重,“但你要看着我死。別再像神一樣站在天橋上俯瞰我們。”
空氣凝固,像是要下雨之前的靜壓罩在每個人頭頂。
司命終於動了。
他往前一步,腳步平穩,面色卻仍如靜水。他沒有激辯,沒有斥責,也沒有給出解釋。他只是站在那裡,面對着撲來的情緒洪流。
“你想要什麼?”他問,聲音很低,卻清晰地敲進每個人的耳膜,“想讓我幫你吃下去?還是希望我們用卡牌替你賭一把?”
他輕輕挑眉,像在冷笑,又像是在試圖確認一件殘酷的事實。
“你想要的是神明,還是屠夫?”
王奕辰喉結動了動,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突然被抽去了語言的權力。他心中那套早已排練好的臺詞,在這雙冷眼下失去了力氣。
他看着司命的眼睛,那裡面沒有憤怒,甚至沒有憐憫。
——只有純粹的清醒。
維拉終於走上前來,輕輕將手放在魯道夫肩上,聲音溫和,卻帶着一絲不容質疑的溫柔壓迫。
“我們從不否認,我們不是你們。”
“但如果你們的憤怒,是爲了活下去,那就聽我們的。”
她的聲音像是一盞燭火,燃進了這片瀰漫着不信與恐懼的空氣。
“我們會出手,”莊夜歌的聲音也響起,像是將這場情緒的對峙推向新的轉機,“但你們也要付出代價——至少,不要試圖指揮我們。”
司命嘆了口氣,退了一步,站回人羣邊緣。他再沒有看王奕辰,只低聲說了一句:
“命運不是你們不信就不存在的東西。”
衆人沉默。
而在人羣最後,許今宵依舊微笑着,嘴角那道若有若無的弧線,像是在欣賞一場剛剛醞釀起勢的戲劇——終於翻開了第二幕的劇本。
然後,是一聲輕嘆。
“……不,不用你們去。”
維拉緩緩開口,聲音溫和卻如水面落石,打破了那幾近撕裂的沉默。
她從人羣中邁步而出,金棕色的長髮在燈火下泛着淡金聖輝,彷彿破碎神話中遺落人間的片段。
她的眼睛沉靜如湖泊,語調平緩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來吧。”
她擡起右手,食指與拇指輕輕交疊,一道聖潔的白光自指尖燃起,凝成一枚倒十字的光輝墜鏈,在她掌心懸浮片刻,緩緩沒入命紋之中。
“我的‘讚歌天使’,會庇護我。”她輕聲道,那是一種連死亡都無法打斷的信念,像吟唱聖咒般柔軟,卻又鋒利如審判。
氣氛微微顫動。
“維拉。”司命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如舊酒浸過的鋼,“不行。”
她轉頭看向他,眼神中帶着溫柔的不解:“你要我站在這裡,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個去送死?”
司命指了指她左腕上的命紋星圖,那上面九顆星如恆星軌跡般排列閃耀:
“你很清楚,高階命運系秘詭的代價是什麼。你的讚歌能護得了一次、兩次……但我們還沒撐到‘夜晚’。”
他語氣沒有一絲起伏,卻彷彿已提前看到了即將逼近的深淵與坍塌。
莊夜歌在一旁出聲,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但聲線裡透着少有的惋惜:“如果我們當中有生命系秘詭師就好了……他們可以試吃,而不燃星。”
空氣再度凍結。
一秒後,司命笑了。
笑容很淡,卻帶着一絲近乎挑釁的意味:“誰說……我們沒有?”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衆人下意識轉頭。他緩緩側身,目光投向人羣后方那片陰影。
“塞莉安。”
彷彿早已準備好,一道如紅月般刺目的身影從陰影中緩步踏出。
高跟靴的鞋跟踏在破碎石板上,聲聲清脆,如同午夜響鐘。
紅黑相間的哥特長裙曳地而行,每一步都在勾勒她不屑世俗的驕傲。她那頭猩紅如血的長髮披散而下,血瞳之中燃燒着倦怠與挑釁。
“你叫我幹嘛?”她的聲音帶着幾分拉長的怨氣和倦懶的鼻音,“我纔不要吃那些噁心玩意兒,光看就想吐。”
她抱臂冷哼,完全像個被迫早起的貴族少女。
“塞莉安。”司命看着她,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淡,語氣卻帶着某種溫柔的強硬,“難道比夢之海那個亡靈海盜還難吃?”
那一瞬,她的臉色微變。
他靠前半步,輕聲道:“記得吧?我們共享生命。” 這句話,如咒語般將她釘在原地。
“你——你威脅我!你居然拿我們的契約來威脅我?可惡的壞主人!”
她炸毛,跺腳,臉頰鼓鼓,卻最終咬牙妥協。
“好吧!你這卑鄙的、無恥的強制契約者,我認輸了!”
她猛地別過臉:“條件是——回去之後,你必須陪我整整一天!從早到晚,一分鐘都不許躲!”
她像在喊出勝利的通牒,卻帶着一絲藏不住的緊張。
司命微微一笑:“好。”
那一笑,讓周圍本就目瞪口呆的衆人更是一陣錯愕。
維拉輕輕眯了眯眼,帶着一種職業本能的審視:“契約關係?她不是召喚物。生命系,而且高階……”
“你不是她的持有者。”她淡淡補了一句,“你,是她的‘契約之主’。”
司命轉頭,神情依舊平靜,只是嘴角微揚:“維拉閣下,你似乎……太好奇了。”
塞莉安哼了一聲,甩開裙襬,如女王巡視領土般穿過衆人。
穆思思低聲咕噥:“這是哪來的……血族大小姐?”
沒人能回答。
所有目光,都注視着那個將“夢境”踩在腳下的紅髮少女。
她走向第一個攤位,腳步輕盈卻帶着無法忽視的威壓。
那裙襬在腐爛與香氣之間劃出優雅的猩紅弧線,宛如劇院帷幕的開場。
貪宴街的味道,在這一刻,也彷彿凝固了片刻。
第一個攤位,是一碗泛着墨綠色光澤的“汁煮魚骨湯”。
湯麪浮着如蛇般扭曲的骨節和一隻渾濁泛白的眼球,湯底似有微生物蠕動,
空氣中飄蕩着不屬於任何已知海洋生物的腥臭——帶着金屬、腐肉和某種古老深淵的味道。
衆人幾乎同時後退。
只有塞莉安俯身,一眼掃過那粘稠液麪,神情卻像在欣賞一幅技藝尚可的油畫。她舀起一勺,將那串骨節連眼球一同送入口中。
“嗯。”她輕輕咀嚼,眼中毫無波瀾,反而露出一絲輕挑,
“有點像下水道泡了三天的花膠,還混了點褪皮海蛇的皮膜味……不過,比某次在亡靈海岸吃的那鍋‘脊髓花燉靈魂’清淡多了。”
第二攤,“蟲焙甜腸”。
腸衣表面鼓動着蠕蟲,脂液在燈下泛出幽藍色熒光,腥氣撲鼻。蟲體在熱油下微微顫動,似乎仍殘留意識。
她伸出手指輕彈其中一條,蟲子“啪”地炸開,爆漿如凝乳粘在她臉頰。
她不以爲意,伸舌一舔,淡然地評價道:“少了點鹽。”
穆思思臉色發白,差點當場嘔吐。
第三攤,“迷魂軟糕”,色澤粉潤,糕體在空氣中緩慢扭曲,彷彿意識層面的某種引誘器。
據魯道夫猜測,它極可能帶有幻覺誘導與認知反轉機制。
塞莉安吃完後只打了個懶散的哈欠,眼神依舊清明:“幻術等級太低,連我夢遊時的幻覺都比它真實。”
她像是在散步一樣,邊吃邊走,踩着血跡與香氣之間模糊的界線,優雅地清掃着整條街的惡意。
她吃下的異物包括——
一碗只能用耳朵“聽味”的鹹音螺羹;
一塊會在口腔中變形爲嬰兒臉哭泣的肉凍;
一隻需在十秒內反咀嚼,否則反食者的米型子彈飯糰……
所有人目瞪口呆,她卻連發絲都未曾凌亂半分,裙襬依舊晃盪着完美的弧度。
“這家的醬料配比不錯。”她輕描淡寫地點評,“不過那道‘燉胃肝膠湯’,味道太直白,沒靈魂。”
她從最後一個攤位走回時,臉上甚至浮現了一點滿足後的愜意倦意,如一隻飽食後的夜行獵豹。
“嗯。”她輕輕拍了拍肚子,像是在逗弄一隻剛吃完的貓,“味道嘛……尚可。”
然後,她手一揚,五塊木牌如切斷的肋骨般落地,敲擊石板發出乾脆清響。
一時間,連空氣都像被卡住了一瞬。
王奕辰怔住了。艾琳下意識退後一步,藤宮澄緊緊捏着衣角,穆思思嘴脣微顫:“……這真的是人嗎?”
魯道夫則慢慢蹲下,看着那五塊木牌,低聲道:“不,她不是人。”
維拉走到拼圖牆前,目光沒有立刻看向木牌,而是看向司命。
“她有獨立思維,有飢餓感,有咀嚼、有評判……也有脾氣。”
“這不是綁定秘詭。”她語氣前所未有地凝重,“這是——共生體。”
司命只是微微一笑,像是默認。
地上,五塊木牌靜靜躺着。
第一塊刻着:“R4-C13”,像是某種機關的編號;
第二塊是一組扭曲線條,隱約組成字母“S”;
第三塊爲座標軸形狀,箭頭指向“E”;
第四塊是三個異形字符,排列近似“F”“T”;
第五塊最醒目——下方刻着一句話:
「獻祭未滿,盛宴不止。」
魯道夫眉頭緊鎖:“不是直接提示,是……規則碎片。”
“它們在模擬拼圖邏輯,但也可能是下一階段的倒計時器。”
莊夜歌指尖輕輕拂過其上,冰冷如墳碑。
維拉道:“這並不是一道謎題,而是一次選擇的預演。”
司命微微側頭,看向仍在變形的其中一塊——
那是第五塊,紋路微微扭曲,一縷紅線如血脈遊走其中,像是……心臟在跳。
塞莉安站在他身後,嘴角含笑,輕聲道:
“主人,你說……下一道菜,是不是我們?”
“還是說……”她笑得更輕柔了一些,“我們,其實才是某位‘貴賓’桌上的主菜?”
司命沒有回頭,只是盯着那浮動的紅線,眼神緩緩冷下。
“取決於誰先揭開菜單。”他緩緩吐出這句話,低沉卻清晰,如刀劃封皮。
「盛宴不會結束,
因爲你永遠搞不清,
到底你在吃什麼,
還是被什麼吃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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