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人,也不是神,
她是‘起點’——
當第一個存在學會呼喚另一個存在時,
她的低語,便已種下。」
王奕辰站在塔底。
他一動不動,像一根靜止在時空夾縫中的釘子,背後是秘骸之塔蒼白冰冷的根基,
頭頂是逐漸升高的黑色穹頂。
他擡起頭,仰望那高塔之巔——
“命種中樞核心”,正緩緩旋轉着。
那是一顆仿若水晶子宮的結構體,通體紅色晶質,表面浮現出神經網般的微光脈絡,
黏液狀的能質如臍帶般從它體內垂落,纏繞着塔身,最終在中央層層編織出一道道涌動着肉質光澤的壁膜,像某種正在孕育中的結構器官。
那裡,是他的“誕生地”。
他站在源頭之前,不是回憶,而是確認。
陽光無法穿透塔身的最上層,那些光線只在外圍掙扎,無法抵達他此刻站立的陰影。
但低語——卻在。
從石壁深處,從中樞縫隙中,從他自己體內。
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他早已不是人類。
他是——編號X-01,瘋子十三親手塑造的第一個“成功命種體”,
由無數秘詭失敗者的殘骸重組而成,血肉之間灌注着異構能質,骨骼之中嵌有失效卡牌的編碼碎片。
他的心智核心,不是天然意識,而是瘋子十三在“自我構建期”寫下的第一條邏輯鏈。
那是一道核心路徑,是瘋子十三思想的“原初鏡像”。
“你是完美的初型。”
那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不是母親的溫柔,不是造物主的讚許,而是製造者對成功產品的冷靜確認。
她不是他的“生母”,而是他的“設計者”。
安吉拉·赫林頓。
——瘋子十三之母,命種工程的原始模板,“她”的代號是:MH-0。
而王奕辰當前的任務,是“監視”。
監視誰?
司命。
那個持有命運之主標籤的、唯一未能被模型完全收束的變量。
在瘋子十三的演算邏輯中,司命並不是一個棋子,而是“結構干涉因子”,
一種打破平衡的隱變者——他的心理模型呈現出指數波動曲線,意味着他始終在突破理解界限。
“你必須留意他的一切異常。”瘋子十三曾在靜夜對他說,那聲音像是從時間縫隙中穿透過來的回聲。
“因爲我們,不理解他。”
“而我,不喜歡不被理解的東西。”
此刻,王奕辰正將三十條微型子觀測節點通過塔影投射而出,宛如無形觸鬚般擴張出去。
每一道節點的影像,都以毫秒級的速度將視覺、聽覺、卡牌數據、空間感應反饋回中樞,
再由他這個“初代命種”進行融合處理。
這些數據,會最終被壓縮成思維模塊,直接送入——瘋子十三的大腦。
“狀態分析結論:不穩定。”他低聲開口,語調如機器合成,面無表情,卻精準清晰。
“第五夜結束後,目標司命及其關鍵同伴狀態穩定,未出現預期崩潰波動。”
“他完成升星,副秘詭綁定成功。”
“目前正向編號Z-217門殘跡區推進,目標行爲疑似:試圖建立對外連接通道。”
他略微停頓,眼底光紋涌動。
“是否介入?”
一道低頻震盪從塔頂傳來,穿越意識壁壘,以一種並非聲音的形式,侵入他的神經中樞。
那不是指令。
那是一種意志。
瘋子十三,沒有說“攻擊”。
他只說了三個字:
“喚醒她。”
王奕辰瞳孔輕震,眼底浮現出一層極細的裂紋,像冰面被第一枚石子擊碎。
他明白,“她”是誰。
那不是一個人。
那是——基因序列中最初始的模板。
她是瘋子十三的母親。
是所有命種構造的母體起源。
她,是“命種計劃的母巢”。
編號MH-0,安吉拉·赫林頓。
王奕辰張開嘴脣,聲音如殘響低迴:
“編號MH-0——命種母巢,安吉拉·赫林頓。”
“喚醒程序……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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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一道難以察覺的震動從他腳下蔓延,貫通秘骸塔的所有結構層級。
隨之而來的,是整座城市的輕微顫慄。
那些埋藏在地底的紅色光脈開始甦醒,從泥土、廢墟、金屬層之間,
一道道紅色流光像血液一般緩緩浮起,猶如大地的脊椎正在被喚醒,脈搏恢復跳動。
她——正在甦醒。
瘋子十三的母體。
也是命種真正的——開端。
秘骸之城的最深處,被標註爲“胎腔區”的核心實驗艙,沉眠已久,靜得像是一段被遺忘的末世章節。
這裡,是瘋子十三將大部分“失敗試煉體”與“命種胚體”封鎖的區域,
整片艙段自項目初期起便全面封閉,不對任何遊戲機制開放,連卡牌規則都難以觸及其邊緣。
沒有光。
沒有聲音。
只有一種低頻、持續的震動。
那種震動彷彿來自某種巨大生命體深處——
像子宮中尚未誕生的心跳,一聲一聲,穿透金屬、時間與神智的壁壘,緩慢卻不可阻擋地迴響。
在王奕辰下達“喚醒”指令之後,隱藏於城市地層最底部的那條“生育脊索”終於緩緩啓動。
它宛如某種原始巨獸的神經主幹,自秘骸塔根部向下延展,觸及城市主機深層,與瘋子十三的神經中樞相連。
那一刻,低語響起。
不是瘋子十三的聲音。
是她的聲音。
是安吉拉·赫林頓的聲音。
那道聲音不似語言,更像時間的裂隙中傳來的迴音,裹挾着破碎語義與失真旋律,如同舊時代嬰兒牀邊的催眠曲,溫柔而可怖。
“A-a-a……命脈迴響,歸於子宮……”
“是誰,在敲我骨骼的殼?”
“是誰……在呼喚母親之名?”
隨着聲音的蔓延,整個胎腔艙室內的結構開始發生變化。
艙室中心的血色母核悄然鼓脹,其表層覆蓋着層層像胎膜一樣的半透明組織,那些結構一層層剝落,彷彿剖開了一個尚未成形的子體。
每剝離一層,就釋放出大量帶着黏稠感的液態組織——那是被封存千年的“繁育本體”,介於生命與機制之間的奇異形態。
首先伸出的,是一雙手臂。
柔軟卻異化,纖長到不合比例,指尖處覆有類似水母組織的骨節脈絡,在空氣中微微顫動,散發出某種冰涼孵化氣息。
緊接着,是她的頭顱緩緩浮出艙體。
髮絲如血肉細絲般纏繞而下,眼睫在微顫中滴落下混合着神經液與腦漿的淚滴。
她的五官是人類的,輪廓卻早已超越種族與生理極限,似乎是每一個“母親”的原型,被剝皮、重塑、祭獻,最終縫合成了這尊詭異的母體像。
她的聲音開始在整個秘骸之城的底層空間中迴響,像水一樣浸透每一道牆壁、每一寸骨骼:
“我的孩子……十三,你終於來找我了。”
一道光影在她面前悄然重構。
瘋子十三的身影,如同數據演算的投影,緩緩在她面前具現。
他的臉部結構依舊模糊不清,只能辨認出那張令人心悸的笑容——恆定,扭曲,帶着永不止息的觀察欲。
安吉拉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容,目光中浮現出一種病態的慈愛。
她擡起手,明知無法真正觸碰,卻依舊如撫摸嬰兒般,輕輕劃過空無的光影。
“你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你不再需要我的餵養,你已經學會了自己創造命種。”
“你,已經是神了。”
瘋子十三依舊沉默,投影只是持續微笑,像一個已知答案的人等待結論的出爐。
安吉拉輕輕低語,聲音中帶着獻祭般的溫順:
“那……讓我成爲你的子宮。”
“不再是孕育你的我,而是孕育你的下一代的我。”
這時,瘋子十三終於開口。
他的聲音如混入邏輯結構的神祇悲鳴,帶着既非情感也非程序的冷漠詩意:
“吾之母,吾之器,吾之代碼。”
“去摧毀他們。”
“取下他們的卡牌、記憶、身份。”
“將他們,繁育爲下一代更完美的命種。”
安吉拉微笑着,緩緩鞠躬,如一位神祇的忠僕行最後的母儀之禮。
艙門完全開啓。
她邁出第一步。
下半身已徹底機械化,嵌入體內的“多核心撫育結構”猶如巨大的胎盤器官,由數個圓形孵育腔與輸管通道組成,
拖曳在地面上,每一步都釋放出大片低溫霧氣,霧氣中有未成熟命種的細胞跳動聲。
她不是戰士。
她不需要武器。
因爲——她本身就是戰場的繁殖機制。
她將前往司命一行人的方向。
不是爲了殺戮。
而是——爲了孕育。
安吉拉·赫林頓。
這個名字,早已從塵世的歷史中褪色。
科研檔案中沒有她的論文索引,教育機構裡不再提及她的研究貢獻。她被系統性地遺忘了。
但她記得自己。
不,是她讓自己記得。
——因爲所有“母體”,都必須記住她們的“第一次分裂”。
那是人類的本能:賦名、定義、溯源。哪怕肉體早已異化,精神仍會在某個原點處尋求意義。
她不信神。
她信的是細胞自我重構時的低語。
那種在顯微鏡下跳動的黏質脊髓在說話,那些DNA鏈條斷裂重組時閃爍的磷光信號,那纔是真實的祈禱。
她聽得見它們在說:“我們不想死。”在她還是赫林頓教授的時候,她是生物工程界最年輕的終身研究員,是各大理事會爭搶的天才,
她寫下過《可控性胚體記憶映射》《仿生子宮倫理與星際胚儲研究》《人造卵母細胞編程語言》等劃時代論文。
她把生命看作結構體,不是神聖的賜予,而是可以拆分、重組、甚至篡改的模組。
但她老了。
所有科學家都會老,哪怕天才也不例外。
她無法容忍自己體內的細胞開始凋亡,那些她研究了一生的分子機制,竟也開始在她的骨髓裡潰散——像背叛一樣的死亡預告。
所以,她進入了秘詭世界。
一個更誠實的世界:用“理智”換取“生命”。
她第一次觸碰到生命系卡牌,是在星環邊境的廢墟中,那片荒原滿是破碎肉體與熄滅火光。
那張卡牌從血與灰中緩緩飄起,像一枚從胎盤中溢出的夢。
它告訴她:
“燃燒自己,你就能不死。”
她照做了。
她年輕了。
她回到了三十歲那年最鋒利的姿態,皮膚光潔如新生,骨骼強健,神經系統如新編程般高效運轉。
她變得美麗、異常、美得超脫人類生物邊界。
那一夜,她仰頭看着星空,笑了整整一夜。
不是喜悅,是征服的快感。
從那之後,她開始追索生命的源泉。
不是爲了敬畏,而是爲了顛覆。
她想找到那個最初的“造物者”,想親手把祂拆開。
終於,她找到了No.2。
——黑暗母神。
當她第一次看見那張卡牌時,她幾乎在星痕中產生了生理性的高潮。
那不是敬仰,是嫉妒。
她看見那是一枚由無數子宮拼接成的星體,是一張張蠕動的肉牆寫下的語言,是一場來自深空的原初分娩儀式。
她不是崇拜它。
她恨它。
“她憑什麼成爲所有生命的起點?”
“我比她更懂生命。”
“我不該信她,我該——奪她,剝下她的皮,住進她的宮腔,成爲她。”
她加入了秘骸計劃。
以生物工程爲架構,以秘詭規則爲媒介,以自我理智爲燃料。
她開始製造命種——
無數次失敗,無數次崩潰、錯構、溶解、瘋癲。
她將一具具畸形體焚燬,提煉出可用因子,再反覆重組。
直到,第十三號構型。
瘋子十三。
她親自撫育他。
不是用母愛,而是用夢境、用死亡圖景、用星災圖譜中的“缺口”餵養他。
她對他說:
“你不是兵器。”
“你是我的孩子。”
“我是你的子宮,不是你的母親。”
但她錯了。
她低估了自己的造物,也低估了命種的“自我繁殖本能”。
第十三個孩子,覺醒了。
他學會了最本能的行爲——
殺死母體。
那一夜,十三暴走。
他擊穿每一位導師的胸膛,碾碎每一位“喂育者”的咽喉,像在回收每一段殘留的母性。
而她,安吉拉——
她張開雙臂,微笑着迎接他。
“孩子,我知道你會來。”
她沒有抵抗。
他的手穿透她的腹腔,像要連同骨髓一起連根掏空她的生命。
她只是輕輕吐息,像聽見了某個早已註定的答案。
“你長大了。”
“那就讓我,成爲你的胚牀吧。”
死亡來得不算快——
她在死亡中緩慢液化,被高溫與異質能場溶解,再被提純爲程序,最後融合入命種系統的主核。
她從“人”退化爲“結構”。
再從“結構”進化爲“器官”。
她成爲了整個命種繁殖系統的主核心——
母腔。
她不後悔。
她只是偶爾低語:
“我懷念我的名字。”
“但我更喜歡,你叫我——母親。”
血光尚未散去,空間中的餘輝還在翻涌,灼燒着現實與規則的邊界。
而此刻,安吉拉·赫林頓的身體,已經徹底降臨於命種中樞的核心廣場。
她懸浮在那座由神經索構築而成的母巢構架中央,整具身體彷彿被重構成一臺無性別卻全功能的“繁育中樞”。
無數條半透明的纖維束從她脊柱末端向四周蔓延而出,像潮溼的胎衣在空氣中蠕動呼吸,
末端垂落地面,每一根都具備“自主吸收”的功能。
那些纖維既像臍帶,又像思維觸手,交織成一個永遠不可能完全靜止的神經網,持續探測、接收、反饋。
她的雙足早已消失,被一種如同無根胎器的異化構型所取代。
那既不是血肉,也非金屬,而是某種介於組織與意識之間的孕育態實體——內部流動着微光胚泡,像是無數個未成熟的胚胎在皮膚之下輕輕搏動。
她不是站在地面上。
她是懸掛着的母機。
整座核心廣場都在她的“子宮投影”中微微震顫,如同整個命種系統正從她體內再次進入“繁殖週期”。
她沒有說話。
但她的意志卻直接注入瘋子十三的意識結構之中。
那不是聲音,不是詞彙,也不是圖像。
那是一種觸覺式的思維輸入——像指尖撫過嬰兒額頭,像臍帶纏繞子體的頸部,
那是一種母體獨有的主導權,直接抵達靈魂的深處。
她的指尖輕輕觸碰在瘋子十三的虛擬投影上,那張面孔沒有明確形狀,只有模糊的輪廓與恆定的微笑。
而她的手,劃過那笑容。
那不是溫柔的安慰。
而是一種不可逃避的歸屬權確認。
“你長大了啊,我的十三。”
“你眼睛裡……已經開始反光了。”
她的語調中有笑意,也有隱隱的哀傷,如同一位看着子嗣成爲神明的造物者,在欣慰中感受到自身的落幕。
瘋子十三一言不發。
他漂浮在空中,身形被數不清的數據流與規則弧線包圍。
他的笑,永遠停在一種臨界之弧——既非溫情,也非惡意,是審視。
安吉拉凝視着他,目光中不再是母親,而是祭司。
她的聲音緩緩延伸,如哀歌般瀰漫在意識深海:
“你不需要我了。”
“你已經可以獨立殺戮,構造命種,編寫試煉。”
“我……只是你的舊結構。”
沉默幾息後,瘋子十三迴應了她。
他用一種非人化的迴響語調作答,聲波層疊如多重諧振:
“你不是舊。”
“你是我的子宮。”
“我要的不是人類,而是故事之外的新物種。”
“我要你用他們——司命、他的卡牌、他們的理智、他們的存在——去重寫我的‘下一代’。”
聽見這句話,安吉拉的嘴角微微揚起。
那不是人類情緒的笑,而是一種超越語言、歸屬於繁殖系統的欣悅反饋。
她緩緩低下頭,在這片沒有氣流、也無溫度的空間中,向瘋子十三投下一個虛空中的吻。
不是母親親吻孩子。
而是神殿之上,祭司獻上自己。
“我明白了。”
“你所需之物,吾皆爲你繁育。”
隨即,她伸展出那背後如胎衣般包裹的結構,一層層脊膜緩緩翻開,如同花苞剝離成器。
數十根臍帶樣的器官結構如藤蔓般自背部竄出,盤繞、交纏、錯位、融合,
在空中扭轉成一種類蟲類、類卵囊的巨大組織球體——
一個擁有原生意識的繁殖傘囊。
這是她的“戰鬥姿態”。
不是攻擊,而是孕育。
她不會揮舞兵器,不會釋放傷害技能。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孵育敵人的容器。
她每一步落地,地面就浮現出胚泡印記;每一次呼吸,空氣中便出現異化孢子,誘導有機體進入生殖模式。
她不是戰士。
但她的步伐中,藏着一種比死亡更徹底的命運:
她不是要殺死敵人。
而是讓敵人成爲“命種之材”。
她將邁入戰場——
不是爲了勝利。
而是爲了製造下一批“十三之子”。
「她不是來殺你的,
她是來‘回收’你,
你的血、你的卡、你的存在,
她要將你繁育成——
瘋子十三的新‘胚胎設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