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神明端坐,在屍骨之上
「神明死後會化作光。」
「可若執念未散,便只剩黑暗。」
落神街的鬼火終於熄滅了片刻。
在焦土與腐骨之間,衆人終於踏入一處尚未被徹底玷污的邊界——一座半毀的舊廟。
神社的分支廟宇,被埋藏在廢墟深處,如同遺忘在時間裂隙中的殘影。
神龕已塌,院門斜倚,石階上覆着乾裂的血跡。
殘破的風鈴掛在門樑末端,隨夜風輕輕搖曳,卻早已奏不出半點聲音。
兩側石燈早已無火,僅存的香灰中埋着焦黑的符紙,紙角模糊不清,卻依稀能辨認出幾個褪色的筆劃——
“……美奈……”
火光在斷柱下升起。
司命點燃了最後一束乾柴,用破碎屏風擋住夜風。
他坐在篝火邊,目光沉靜地注視着木片在火光中燃燒,彷彿在閱讀尚未揭曉的命運章節。
“這裡曾是御神院在鏡神裂界的舊支神舍。”
信奈站在神龕前,手搭在刀柄上,聲音低沉而凝重。
“她曾在這裡,第一次喚醒‘前鬼’。”
塞莉安一腳踢開一塊被砍斷的紙狐殘骸,嗤笑一聲:
“也符合你們陰陽師一貫的審美——花裡胡哨,實則一地雞毛。”
王奕辰蹲在廟角的石牆邊,低頭盯着滿是灰燼的地板,雙手反覆擦拭着護腕上的血漬。
他的神情茫然,不是因爲不害怕,而是害怕到已經無法再思考。
“她是我姐姐。”
信奈坐下,雙膝併攏,脊背筆直。
她的聲音冷硬,沒有恨意,只剩下一種奇異的疏離感——
如同一個站在親緣之外,冷眼旁觀的異鄉人。
“御神院,美奈子。”
“御神院的嫡長女,也是家族命運之骨。”
“她擁有我沒有的能力,也有我從未能觸及的……野心。”
火光映照下,她的面龐一半被點燃成赤紅,另一半隱沒在黑暗中。
她的眼神,依舊如同一柄未曾出鞘的刀,鋒芒潛藏,不言不動,卻冷得叫人不敢逼視。
“你們知道‘八百萬神靈卡系統’嗎?”
信奈忽然擡眸,聲音低啞。
蕭漣音輕笑,聲音嫵媚而魅惑:
“當然。那是命運系與生命系極少數共構的古法秘技,只有極個別家族,持有原版技藝。”
“那是我們一族守了幾百年的東西。”
信奈緩緩說道。
“八百萬式神,不是真正的神明。”
她輕擡起一隻手,從腰間抽出一張泛黃的命運卡牌。
卡面斑駁,圖案模糊,只能辨出一隻單眼狐狸,環繞着紙傘與血月的殘影圖騰。
“那是神隕後殘留在人界的‘意志碎片’。”
“每一張卡牌,都是一個被遺忘的信仰。”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輕摩挲着卡牌邊緣,聲音冷然:
“她偷走了143張。”
“她帶走了我們家的神譜,連根拔起,焚香斷契。”
蕭漣音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自願加入秘骸研究項目?”
信奈點頭,神情無波:
“她說——‘既然神明早已死去,那就讓我成爲新的神。’”
“這場儀式,是她的自證。”
“也是她的自葬。”
司命緩緩起身,走到早已燒空的神像基座前,吐出一口薄霧似的氣息,聲音低啞:
“她瘋了。”
“早就瘋了。”
信奈答得乾脆冷然。
“你們還記得——那些墮神式神死後的狀態嗎?”
司命轉頭看向衆人。
“明明已經徹底摧毀了形體,卻還能不斷再生,再生。”
“就像某種被植入的‘意志記憶體’,在不斷地被喚醒。”
“她構建了一個閉環。”
信奈沉聲道。
“把‘殺死’也納入了儀式進程。”
“每一位闖入者,每一滴流下的血液,都是獻祭。”
“街區是外陣,神社是主祭臺。”
“而我們這些——”
信奈的聲音一頓,眸光冰冷,
“——是血肉引擎。”
蕭漣音嗤笑一聲,聲音冷冽刺骨:
“所以,我們從踏入這條街道起,就已經成了她神明煉成計劃的一部分?”
信奈看着她,淡淡一笑:
“沒錯。”
“但如果你們不來,等到她真正完成神性的蛻變——”
“這個世界上,再無任何力量能阻止她。”
魯道夫乾咳幾聲,試圖用更理性的語言重新闡述:
“從能量回路上講……這就是一種——結構性獻祭系統。”
“生死、戰鬥、恐懼……每一種情緒、每一次流血,都是它的運算燃料。”
司命輕笑,拍了拍掌:
“真棒。”
“我們正在一臺神明煉成機的計算核心裡打工。”
篝火噼啪作響。
火光明明熊熊燃燒,但空氣,依舊冷得像冰封的深淵。
沒人說話,也沒人動彈。
每一雙眼睛,在篝火微光中彼此窺探,又本能地迴避着。
“所以,我們是獻祭者?”
王奕辰終於打破了沉默,嗓音低沉得像是被壓抑了許久的炸藥桶。
“她早就布好盤子,就等我們進來添柴?”
他側頭,眼角斜挑,帶着火氣地看向司命。
“你不是早知道了吧?”
司命挑眉,懶懶回答:
“我要是知道——”
“你還能有機會問我這句話?”
王奕辰一滯,臉色青白交替,卻仍倔強地反駁:
“那我們就一定得按照她的節奏走下去?我不信——沒別的路。”
“有。”
一直沉默不語的許今宵,突然擡起了頭。 那雙彷彿永遠被霧氣籠罩的眼睛,第一次映出了篝火的光。
“你可以退出——躺在這裡,等怪物來吃你。”
王奕辰臉色一變,猛地站起:
“你說什麼?”
“這場儀式,只有一個出口。”
信奈起身,走到衆人中央,聲音冷得像鋼刃刮過骨頭。
“破壞轉生陣,斬斷她成神的路。”
“否則,等到她成功,她就會重構一切——連同我們。”
空氣驟然繃緊,連火堆跳動的火苗似乎都停滯了一拍。
馬丁·艾爾斯緩緩擡起頭,膝上的畫板輕輕顫抖。
他喃喃道:
“她說過……真正的神像,不是畫出來的,是燒出來的。”
他的眼神已經遊離,彷彿早已不是一名畫家,而是瘋子筆下的獻祭者。
“我可以死。”
法比奧低吼一聲,截斷了馬丁的呢喃,他的眼神堅定地望向蕭漣音:
“但我不允許——在您面前,看見您受傷!”
他猛然轉向信奈,咬牙問:
“你確定要殺她?親姐姐?”
信奈緩緩轉身,望向牆上那塊殘破的“神”字匾額。
她的目光冰冷如刃:
“她早就不是我的姐姐。”
“她是墮神的——‘載體’。”
賀承勳聽到這裡,毫不猶豫地挺直腰板,拇指頂着彈匣的動作乾脆果斷。
他沙啞而沉穩地說道:
“我聽從您的命令,蕭漣音大人。”
王奕辰咬牙,神情幾度變幻,終究低聲問道:
“有沒有可能……她瘋了,但還沒瘋到不可救?”
沒有人回答。
他環視一圈,試圖從任何一個人的臉上讀到一絲認同。
可他只看見司命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你呢?”
王奕辰問他。
司命擡手,隨意擦去撲克牌上的一點灰塵,淡笑:
“我一直在賭命。”
“瘋子,神明,人類——對我來說,沒區別。”
“她要殺我們。”
他攤了攤手。
“那就得殺她。”
破廟的天窗外,夜色濃重如墨,點點星光冷冷灑下。
司命低頭,揀起一片未燃盡的符紙,在指間翻轉着,火光映在他指尖上,忽明忽暗。
“有時候我覺得很奇妙。”
他輕聲道,語氣中帶着一絲荒誕的玩味。
“秘詭師們把自己的命理寄託在卡片上。”
“那麼,自己到底還剩下什麼?”
“執念。”
蕭漣音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幽冷卻又異常堅定。
她手中旋轉着色孽使者的口紅,目光卻落在遠方,穿透無盡夜霧。
“沒有執念,就連秘詭卡牌都綁定不了。”
司命輕笑:
“那她呢?”
“你的前輩——美奈子,她的執念是什麼?”
蕭漣音沒有回答。
信奈卻走到篝火前,緩緩跪下,雙膝併攏,雙手合十。
她閉上眼,低聲詠誦:
“御神院·信奈,祈請鏡神之門——允我執刀渡斷。”
神龕上的灰燼彷彿在那一刻微微震顫。
一股肉眼無法看見的靈壓,從信奈的身體中緩緩擴散,彷彿她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呼應封印的門扉。
“她曾經,想要成神。”
信奈睜開眼,目光冷得如冰刃。
“那我,只願做一個斬神的人。”
——
衆人紛紛起身整備。
王奕辰調整頭帶,將最後一塊自制的塑膠護板壓在胸前。
馬丁沉默地封上了畫板最後一頁,蓋住那張未完成的破面神像。
法比奧咬着指關節,重新纏緊了指骨上的鐵索。
賀承勳檢查彈匣,動作迅捷如冷血機械。
許今宵依舊沉默,只是仰頭望了望濃重的夜空。
蕭漣音轉頭看向司命,輕聲問:
“你準備好了嗎?”
司命拋起一張紅桃J,指尖輕輕旋轉。
“要不這次……”
他笑了,眼中浮現出一絲久違的光彩。
“來個真正的底牌吧。”
——
嘡——!
遠方中央神社方向,鐘聲驟然響起。
低沉而沉重,如同某種遠古怪獸在黑暗中發出的低吼。
信奈睜開眼。
她的眼神冷冽如劍,聲音清晰如寒鈴:
“走吧——”
“神明的屍體上,還殘着神座的灰。”
衆人拔身而起。
火光下,破舊的神廟開始緩緩坍塌,碎木與塵土化作飄零的殘影,在衆人背後,燃燒成最後一抹微弱卻倔強的光。
「你曾問神明爲何沉默。
我想,它不是不說話——
只是太久沒人敢,
踏進它的神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