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門,
不是用來逃離,
是用來,迎接更深的噩夢。」
濃烈的血腥氣,仍在空氣中滯留,像一層看不見的薄膜,緊緊壓在每個人的肺部。
歸門緩緩關閉,最後一縷猩紅殘光在門縫中掙扎片刻,最終也沉入黑暗。
蕭漣音靜靜坐在廢墟邊緣一塊碎石上,背影瘦削,宛如一尊被風雨剝蝕的女神雕像。
她雙手撐着膝蓋,額頭抵在交迭的指節上,身形微微蜷縮,彷彿將自己埋進沉默的殼中。
鮮血順着她指縫緩緩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腳邊的塵土中,染紅地面,滲透進泥土。
那血,不止是傷口所流,更像是某種支撐意志的情感正在悄然潰散。
艾琳和莉莉絲蹲在她身側,小心翼翼地爲她處理外傷。
她們的動作極爲輕緩,幾乎不敢碰觸她破損嚴重的肩背和腰肋,
甚至連掀起衣物的動作都儘量避免。
她們不是害怕蕭漣音,而是——敬畏。
因爲她的傷,深得可怕。
而更令人膽寒的,是她手腕上的命紋星圖——十顆理智之星,已全部點燃,
綻放着近乎詭異的紅光,像是從死亡邊緣燃回來的印記。
那意味着,即使她仍以武技存活,但短時間內,已完全失去調用秘詭之力的能力。
她的精神神經網絡已被燒灼至極限,每一次呼吸,都是在瀕臨坍塌的邊緣苦苦堅持。
司命站在不遠處,神情凝重,眉頭緊鎖,目光冷靜地掃過衆人。
維拉正站在魯道夫身旁,雙手施展着秘詭【讚歌天使】的治癒,
柔和的光芒如流水般將魯道夫瀕危的生命狀態勉強穩住;
信奈則在外圍巡邏,身形若影,警覺地注視着廢墟邊緣每一寸死角,手未離刀,殺機未散;
赫爾曼和段行舟一邊巡查路線,一邊用斷牆和掩體殘片搭建出簡易的臨時防線,火光照在他們臉上,映出沉默而堅定的輪廓;
林婉清靜靜地蹲在蕭漣音身邊,輕聲遞過乾淨的布條和淨水,眼中滿是複雜情緒:憐憫、敬意、以及微微顫抖的不安。
“司命。”信奈的聲音從側後方傳來,低沉冷靜,卻藏着一絲不容置疑的鋒銳。
她走到他身邊,眼神平靜地望着廢墟與歸門交匯的方向:“下一輪,必須重新分組。”
司命微微點頭,神情未變,目光依舊落在那道沉默的身影上。
他緩緩邁步上前,蹲下身,在蕭漣音面前停住。
語氣平穩,像是在下達某種任務,又像是在給瀕危戰士的溫柔勸告:
“蕭小姐。”
“你現在的狀態,必須暫時退出秘詭層面的戰鬥。”
蕭漣音沒有立刻迴應。
她緩緩擡頭,那雙早已血絲密佈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她嘴角揚起一抹譏諷的弧度,笑意冰冷得彷彿能凍結空氣。
她看着司命,嗓音乾啞沙啞,卻帶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倔強:
“小司命,你太小看我了。”
她的右手緩緩擡起,掌中反握着一柄短劍。
短劍通體銀白,劍柄纏繞着暗紅色絲帶,在火光與血霧中顯得分外刺目。
劍刃輕輕一晃,便映出四周每一個人微微緊繃的倒影。
“蕭家人,除了秘詭,還有劍術。”
她擡起眉,嘴角那一抹笑意像是受傷野獸咧出的獠牙,冷冽而兇狠:
“燃盡理智之星?”
“秘詭師真正的戰鬥,從燃盡之後,纔剛剛開始。”
司命看着她,沉默了半秒。
然後,他笑了。
那是一種心照不宣的笑,是戰士之間無言的認同。
他微微頷首,嘴角勾起一抹淺淡卻意味深長的弧線。
他明白了。
蕭漣音,哪怕失去秘詭——仍是一頭負傷但不屈的夜之猛獸。
她不是被背叛打垮的受害者,而是從屠宰場爬出的倖存者,是掘着血肉也要斬出仇敵頭顱的女王。
“啊哈,小司命,這回可是公認的‘菜鳥’啦。”
一旁的娜塔莎突然插話,半蹲着伸了個懶腰,臉上掛着愜意又意味深長的笑。
娜塔莎吹了聲口哨,肩上的雙槍輕輕一碰,語氣玩味中透着調侃:
“想不到呢,你的萌新身份,終於被大家統一認證了。修煉不夠喲。”
司命無奈地扶額,語氣中帶着一絲自嘲的笑意:
“還不是因爲你們這羣老油條,從來不進行新手指引。”
“別怪我。”娜塔莎攤手,
“我又不是公會管理員。我是僱傭兵——只對獎金負責。”
她語氣輕佻,嘴角勾起,彷彿剛剛那場緊張與死亡邊緣的氛圍,從未存在。
維拉緩步走來,語調柔和:
“你們……是老朋友?”
司命點頭,略帶感慨地介紹:
“秘詭花園。十星。狂星槍手——娜塔莎。”
娜塔莎懶洋洋地揮了揮手,算是打了招呼。
赫爾曼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點頭,低聲開口:
“九星。失鄉人。赫爾曼。”
每一人的身份揭曉,都彷彿在空地上投下更沉重的影子。
這一刻,舊盟重燃,新援已立。
在這座充滿死亡與篩選的城市裡,黑暗仍未消退,硝煙仍未遠離。
但他們,終究還是集結在了一起——
像一場狂風暴雨來臨前,最後一線將崩不崩的旗幟。
她沒有再多言一句話。
艾琳和莉莉絲小心翼翼地爲她清理傷口,動作極輕,甚至不敢揭開過多衣物。
不是因爲懼怕,而是因爲那些傷太深,幾乎是撕裂性的創傷,彷彿不小心觸碰就會將她的意志撕碎。
在那不顯眼的暗處,有什麼在緩緩遊動——一絲若有若無的暗涌,在影子邊緣翻涌,時隱時現。
那是一種直覺。
不屬於武技,也不是秘詭的術式反應,而是純粹的人類本能——危險、未知、後手。
她還未屈服。
廢墟廣場的邊緣,風吹動撕裂的帆布,發出獵獵聲響。
篝火殘焰輕輕跳躍,將斷垣殘壁映出斑駁的影子,殘破的雕塑在火光下扭曲如鬼魅。
但也正是這片殘骸之間,總算有了一點活人的氣息。
維拉遞來幾瓶清水,司命接過後,順手一瓶丟向赫爾曼。
赫爾曼穩穩接住,仰頭喝了一口,喉結滾動,眼神也稍稍鬆動了幾分,那一瞬間的鋒芒消退,換作些許冷靜的疲憊。
娜塔莎大剌剌地坐在一塊半塌的雕像肩膀上,雙腿前後晃着,目光懶洋洋地掃視衆人,突然輕笑出聲:
“說起來,我和赫爾曼會跑來這破地方,還得‘感謝’你一把,司命。”
司命挑了挑眉,語氣淡淡地迴應:“我?”
娜塔莎揚手比了個調皮的“哦耶”手勢,語氣輕快得像是在說一件趣事:
“你進來之後,這個瘋子‘十三’就開始向秘詭師公會瘋狂發放邀請函,像撒狗糧一樣撒。整個秘詭理事會都快炸鍋了。”
“很快,消息擴散到了各大門世界。”
“婼離理事一怒之下,直接對秘骸之城發佈了‘最高級別懸賞’。”
“只要能活着帶回關於秘骸之城的一手情報——賞金三倍起跳。”
塞莉安懶洋洋地靠在娜塔莎肩上,輕哼一聲:
“簡而言之,就是一羣瘋子,打賭誰能在瘋子十三的領地裡活着撈到一筆。”
娜塔莎咧嘴一笑,那笑容帶着她一貫的漫不經心,卻藏不住眼底那一絲令人膽寒的狂熱興奮:
“不過,我們可不是瘋子。”
“我們只是——更懂怎麼玩。”
“特別是知道——”她擡手指向司命,聲音中帶着篤定,“你在的賭局,總比其他地方更值得下注。”
司命苦笑,攤手錶示無奈:
“所以你們這次是衝着我來的?”
娜塔莎假裝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輕輕歪頭,然後一記精準的補刀:
“一半吧。”
“另一半是衝着獎金,還有——”
“血拼計劃。”
塞莉安一邊笑,一邊毫不掩飾地抱住娜塔莎的手臂,滿臉愉悅:
“我們說好了,任務一結束,就在秘詭花園血拼一整天。”
“買新槍,買新裙子,還要買戒指和項鍊。”
“哎——別忘了還有新披風!”娜塔莎大笑着補充。
她們倆人像是完全沒將剛纔的屍山血海記在心裡,
只顧着討論戰後購物計劃,那份輕鬆與調侃,在此刻反倒像是一種另類的生還宣言。
林婉清悄悄側過頭,看着這兩個在屍堆中殺出的頂級秘詭師此刻卻像小學生一樣盤算購物,不由露出一絲哭笑不得的神情。
段行舟低聲咕噥:
“……真看不出來,這倆能在那種鬼地方殺出來。”
穆思思小聲附和:
“這纔是最可怕的地方吧……”
衆人難得地笑了,雖然笑聲中仍藏着濃濃的疲憊與心悸,卻也足以暫時驅散圍繞在廢墟中的冷意與殘忍。
只是——
在這短暫的微光與溫暖之中,司命始終沒有真正放鬆。
他坐在火光旁,神情放鬆,卻時刻注意着火影之外的動靜。
他清楚,真正的風暴還遠未降臨。
瘋子“十三”的賭局,從不會給出喘息時間。
他是獵人,也是籌碼。
夜風微涼。
篝火旁,有人靜修,有人打點裝備,有人低聲談笑。而在那一圈光明之外——
司命敏銳地察覺到一抹淡淡的目光。
來自赫爾曼。
那目光極輕,卻堅定而隱秘。
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起身,似乎只是習慣性地走向廢墟邊緣。赫爾曼悄然跟上。
在破碎的石柱與倒塌的牆體之間,兩人並肩而立。
沒有看彼此,像是多年前戰場上的老兵再度靠肩而立。
四下寂靜,只有風聲吹過廢墟的空隙,發出長長低語。
赫爾曼終於開口了。
聲音依舊沙啞,卻比平時更低沉一分,彷彿從胸腔深處捧出的一塊沉石,
句句都帶着某種不可動搖的重量:
“吾主……無面主,希望與您通話。”
司命眉頭微動。
但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眯起眼,靜靜地看着赫爾曼。
後者面無表情,卻像在背誦某種古老而莊嚴的誓詞,一字一句,準確得幾乎不像是在說話,更像是在宣告:
“他在緘默之眼議會,靜候您的迴歸。”
“緘默之眼,是因您而鑄。”
“命運之主,唯一之座,終將歸還。”
司命的嘴角抽了抽。
內心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什麼鬼……
他當然記得,那個名爲“夢之海”的奇詭領域,那段令人幾乎懷疑自我存在的旅程。
他曾無意踏入「緘默之眼」的內部深層,
那時不過是以爲一次過於真實的幻夢,碰見了一位號稱“沉眠之主”的存在。
也的確聽過隻言片語的“至高議會”傳聞,但他向來將那種信息歸類爲【不可靠的超維異象廢話】,
以爲不過是秘詭能量的“集體無意識”投射。
他曾笑稱那一切只是某種神秘領域的“神話裝置”。
但現在——
赫爾曼的神情,那字句中的絕對信念,無面主的指名召喚,
再加上瘋子十三那精心鋪設、節奏瘋狂卻精準的棋盤……
一切,竟開始悄無聲息地,指向一個更高維度的漩渦。
彷彿整個“遊戲”根本不是發生在地表。
而是——命運之上。
司命沉默良久,眼神深處泛起複雜漣漪,最終他低低一笑。
是苦笑。
“……問題是。”
“我不知道怎麼進去。”
赫爾曼聞言,緩緩側頭,看了他一眼,那冰冷麪龐竟浮現出一絲罕見的微笑,輕若耳語地道:
“無面主曾言——”
“命運的低語,不會拒絕它真正的編織者。”
“您——只需聆聽。”
聆聽。
司命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手中那枚早已綁定靈魂的至高秘詭之物——【千面者】。
一張泛着淡淡光輝的撲克牌,在他指尖悄然旋轉。
隨着旋轉,空氣彷彿被輕微扭曲,微不可察的波動順着指尖滲入神經系統,穿過心臟,劃破思維邊界。
然後——
低語開始了。
【……又想聽了?】
【早幹嘛去了?】
那是熟悉的聲音。千面者,一直都在。他從未真正沉寂,只是被司命以意志強行封鎖。
那些呢喃、誘惑、戲謔、倦怠與嘲笑,一直在他靈魂最深的角落,如毒藤般纏繞不去。
司命閉了閉眼。
這聲音意味着代價。
意味着失控。
意味着走向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但他知道,現在,他別無選擇。
他必須聆聽。
必須承認。
自己從未是局外人。
他早已被命運選中,早已身在局中。
他低聲,在心中喚道:
“千面者。”
“告訴我。” ωωω •ttkan •C〇
沉默,彷彿時間被拉長成數世紀。
終於,一聲輕笑自靈魂深處浮現,如高位存在低頭俯瞰人間的嗤笑,彷彿審判者不耐煩地撥開一層塵埃。
【……至高之門,從來沒關過。】
【司命,只要你願意。】
【隨時,推開就好。】
他深吸一口氣,撲克牌在指尖驟然停下。
那一刻,他握緊了它。
與此同時,廢墟廣場上,瘋子十三的系統投影驟然再度閃爍。
伴隨而來的,是那帶着挑釁意味的提示音,如同審判之鐘擊破黑夜,直擊衆人耳膜:
【鐺——鐺——鐺。】
【休息時間結束。】
【數字更新。】
【生者,歡迎繼續掙扎。】
夜空轟鳴,宛如命運本身在宣讀新的掠奪令。
廣場中央,一道巨大的光幕轟然升起,投射出瘋子十三的身影。
那依舊是熟悉的輪廓——一半在微笑,一半在嘲弄,半張面孔帶着慈父般的安慰,另一半則是狂徒在享受獵物掙扎。
他的聲音,如鋒刃撕裂空氣:
“恭喜各位試驗品。”
“活過了第一輪。”
“但是——”
“僅僅活着,可不夠資格參與真正的盛宴。”
司命眼神微凝,指尖輕敲着撲克牌背面,節奏低沉卻冷靜如鼓點。
信奈站在他左側,手已經搭在刀柄上。
娜塔莎手指旋轉着雙槍,眸中火光躍動。
赫爾曼低頭檢查弩弓弦線,沉穩無聲。
林恩緊握那枚“回顧之聲”的懷錶,指關節泛白。
林婉清則悄然靠近司命,眼中浮動不安與緊張,呼吸幾乎凝滯。
瘋子十三笑了,像是在宣佈一場盛宴的開席:
“新的遊戲,新的賭局。”
“第二輪——九門九數字,正式開啓。”
咔噠。
所有人手腕上的軍牌同時輕響,電子數字跳動更新。
而下一刻,廢墟四周,無數新的數字門無聲浮現。
門扉如黑鐵,彷彿懸浮在空間的斷裂點上,猶如死亡獻祭的九宮格,
每一扇門都在緩緩旋轉,門面上浮動着一串跳動數字——
有的泛着冰藍熒光,有的滲出淡淡血色,還有的帶着電火流轉的暗芒。
空氣驟然變得粘稠,彷彿漂浮着焦臭與冷汗。
瘋子十三揚起雙手,如主持者高唱:
“組隊,選擇,背叛,犧牲。”
“每一扇門之後,都是一場新的戰爭。”
“每一次選擇,都是一次靈魂的剝離。”
“祝你們好運。”
“當然,更多的——”
“應該是死亡。”
下一瞬,光幕崩裂,如夢境碎片飛散,空中只剩下一地光塵在緩緩飄落。
司命緩緩吐出一口氣,沉着地環視隊友,目光如鷹隼,銳利而冷靜。
在短短數秒內,他迅速分析了每個人軍牌上的數字,
記下各門的位置分佈、戰術最優組隊方式,甚至連潛在的背叛路徑與變量都一併納入腦海。
然後,他沉聲道:
“集合。”
所有人立刻反應,迅速圍攏。
沒有任何遲疑,也不需要多餘的話語。
他們已經不是那個最初臨時拼湊起來的小隊。
他們已共同經歷血戰與背叛、生死與信任,成了一張真正意義上的——戰網。
司命掃視一圈,聲音低而堅定,如號角響起:
“九門已開。”
“命運,只給下注者留位置。”
“這一次——”
他眸中寒光乍現,嘴角緩緩揚起一絲冰冷弧度:
“我們自己,來掌控賭局。”
「門已開,棋已布。
步步血路,皆是逆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