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感覺到懷中美人正瑟瑟發抖,公子玉簫垂眸,顧天瑜眼眸中的悲憫盡收眼底,不知爲何,他將她小小的身子圈緊了些。
那幾個人在聽到顧知秋的話後,眼底閃過一抹動搖。然而不等他們說話,顧知秋擡手又是一掌,兩人無聲躺倒。
結果,只剩下最後那一個人。那個人臉色蒼白,一雙眼眸中滿是惶恐,他知道丞相說到做到,於是終於放棄掙扎,惶恐的喊道:“我說!”
丞相淡淡點點頭,目光陰冷的望着他,問道:“好,你是誰指使的?”
宋氏此時心中一驚,然後緩緩閉上眼睛,不等那人將話說完,便已經跪倒在地上,用沉痛且無助的語氣說道:“老爺,是我!”
顧天瑜擡眸,望着這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她一雙杏花眼中,千嬌百媚盡顯,望着顧知秋時,那雙眼眸中有膽怯,有絕望,同時也有幾分不捨和愛戀。
顧知秋面無表情的望着宋氏,十幾年前,自他醉酒那一夜,宋氏便成爲他唯一的枕邊人。這個女人雖然只是一個舞姬,然而,她機靈,柔媚,更懂得察言觀色,她在自己疲憊的時候,總是乖巧的給自己準備茶,總是會爲自己錘錘肩膀,輕聲細語的在自己耳畔說着貼心的話語。
宋氏雖然不如沈知微那般知書達理,不如她那般靈動如畫,不如她那般多才多藝,可是,卻陪着自己走了十幾年。
這十幾年來,顧知秋縱容着她,在她對顧天瑜做一些過分的事情時,他總是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甚至將所有的疼愛,紛紛給了和她生的女兒。然而......
“憐兒,你太讓我失望了!”千言萬語,最後只化作這一句滿是憤怒的話語。
宋氏跪在那裡,眼淚簌簌的落下來。
一時間,無人說話,顧天瑜望着跪在那裡的宋氏,她以爲這個傳說中的二孃,真的如喜兒說的那般厲害,然而近日一見,也不過爾爾。只是,不過爾爾的原因,究竟是因爲自己比宋氏更心狠手辣,還是公子玉簫來的太是時候?
想及此,她不由擡眸,想要看一看公子玉簫此時的表情。
誰知公子玉簫依然懶懶的倚在柱子上,抱着她的手也沒有松下一分,他脣角微揚,語氣卻冷淡如冰,說道:“丞相夫人,你說是你要加害朕的愛妃,給朕一個理由,如何?”
宋氏似是因爲知道了自己今夜定是沒有活頭了,她不再發抖,只是不敢去看顧知秋的臉,低眸,冷冷地說:“因爲我恨她,她是謫女,明明是個傻子,卻能得到皇上的寵愛,喜歡她的人,一次次的害我的女兒傷心,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若她入宮,以後想要對我們報復,我們母女又怎麼會有好日子過?與其如此,何不......”
說到這裡,她緊緊咬着脣,竟是沒有了力氣再說下去,只覺得頭頂顧知秋那陰寒的目光,一寸寸如萬箭齊發一般,要將她周身都射出血窟窿來。
公子玉簫冷笑着問:“何不將她現在就殺掉,以斬草除根,是不是?”
宋氏一咬牙,惡狠狠地說:“是!”
“丞相,你也聽清楚了,你應該知道謀害王妃的罪,該當何處。只是念在你是愛妃的爹,並且毫不知情的份上,朕可以不殺任何無辜的人,至於宋氏,作何處置,丞相可懂?”公子玉簫幾乎不給顧知秋一個喘息的機會,當下便將這個問題丟給了他。
顧知秋心中隱隱作痛,然而,做大事者,兒女都可以當做交易,何況一個妾室?想及此,他點點頭,沉聲說:“臣明白。”
說罷,他對宋氏說:“擡起頭來。”
宋氏緩緩擡起頭來,尖俏的下巴高揚,兩行清淚,如月光下,流淌於綠草之間的白練,映的人整顆心都跟着痛起來。
此時宋氏臉色蒼白,因爲剛剛的奔跑,鬢髮已亂,那隻她一直別在發上的珠花玉簪,也已經不見了蹤影。此時,她緊緊咬脣,喃喃道:“老爺,憐兒對不起您。”
顧知秋面無表情的望着她,他緩緩擡起手,冷冷地說:“自己做錯了事情,就要自己負責。”說罷,作勢便要拍出一掌。
然而,顧婧琪的聲音突然急促而又尖利的傳來,她劈頭散發,衣衫凌亂,高喊着:“不!爹爹不要!”
顧知秋的身形一頓,宋氏的身子也是一僵,轉身,望着狂奔而來的女兒,不禁淚流滿面,顧婧琪一衝進來,便跪倒在地上,抱着宋氏,嗚嗚大哭起來。
“孃親,是女兒不好,是女兒害了您......”顧婧琪慟哭着哽咽道。
宋氏也痛哭流涕,搖頭說道:“不,我的好女兒,這是孃親甘願爲你做的,只是孃親再也不能連累你了,丫頭,你回去吧......”
顧天瑜淡然的望着這兩人,心中一陣陣發冷,眼底也沒有一分悲傷。公子玉簫放下她,然後從身後將她圈在懷中,將頭枕在她的肩膀上,柔聲在她耳畔說道:“剛剛你看到那個刺客死的時候,明明還有幾分悲傷,看到這麼一幕母女痛哭,爲何面無表情?”
不曾想顧天瑜想都不想,面無表情的說道:“她們比那些人,不知道要可惡多少倍,死有餘辜罷了。”她從來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公子玉簫怔怔的望着顧天瑜,越發琢磨不透她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了。
“婧琪,不要胡鬧了,回去!”顧知秋厲聲呵斥道。
顧婧琪鬆開宋氏,爬到顧知秋面前,拉着他的衣襬,說道:“爹,不要殺娘,不要殺娘,我錯了,我不要嫁給表哥了,我再也不欺負姐姐了,求您,求您饒了孃親吧,爹爹!”
顧知秋卻一腳將她踢開,聲音比之前更加陰冷無情的說:“荒唐!你們母女二人,這麼多年都在欺負天瑜,我何時怪過你們?可是現在呢?天瑜已經身爲皇妃,你們竟然還不知道收手,反而要置她於死地。今夜,你娘若不死,那麼,整個丞相府都得給她陪葬!”
顧婧琪被顧知秋這一串冷冰冰的話,嚇得愣在那裡,連哭都忘記了。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顧知秋,顧知秋卻已經偏過臉來,不再多看她一眼。
“爹......”顧婧琪淒厲的呼喊着顧知秋的名字。
然而,宋氏卻突然拉住她,搖搖頭說:“婧琪,不要求你爹,我也不希望他因爲我,而背上這樣的罪名,我自己做錯了事情,我自己會承擔後果。”說罷,兩行清淚簌簌滑落,她輕輕擡眸,目光深情的望着顧知秋,哽咽道:“老爺,憐兒能伴在您身邊16年,今生無憾了。”
顧知秋的面色越發難看,他垂眸,目光復雜的望着宋氏,眼底終於流露出一抹不忍和憐惜,然而,他抿緊了脣,自始至終,只是那麼望着宋氏。
涼風習習,在清冷的月光下,在這窒息的氣氛中,帶來一份清涼。
然而,無人理會這份清涼和自然。
所有人,都用一種悲憫的目光望着宋氏,她曾經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夫人,雖不是正室,然而,丞相只有這麼一個側室,她事實上,已經與正室無異了。
只是,今夜過後,她終將化作一抔黃土,了無聲息。
空氣一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微風吹起簌簌樹葉之聲,遠處寒潭上的流水聲一時間竟如眼前花開一般,十分清晰。顧知秋的衣袍在五月的溫軟細風中,如浮游飄蕩於水中那般幾不可察的擺動着,然而,他的身子,也在不受控制的顫動着。
此刻,暗香浮動,此刻,顧知秋終於知曉,無論他表現的再決絕,公子玉簫也是不會說一句軟話的。他竟然要用宋氏的死,在自己面前立威!可是,自己卻拿他沒有辦法。因爲,自己只是丞相,而他是皇帝,至少,現在還是!
顧知秋緩緩擡起手,顧婧琪瞪大眼睛,卻已經只能喃喃道:“不要......不要......爹爹......”
就在顧知秋準備落掌時,顧婧琪終於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將宋氏護在身後,面色悽清,眸子中卻透着絕望與堅定。此時她的眼神,讓顧知秋突然有些害怕。
“爹爹若想殺了娘,就先殺了女兒吧。”顧婧琪一字一頓,鄭重的說道。
顧知秋氣急敗壞地說:“你!”
一巴掌即將落下,然而,顧婧琪卻僵直了身子立在那裡,巋然不動。顧知秋的手最終還是頹然放下,他無奈一笑,說道:“婧琪,爹爹向來疼你,你若再如此執迷不悟下去,休要怪爹爹無情!”
顧婧琪的心,漸漸被悲傷和絕望填滿。她的爹爹,原來是這樣冷漠無情的人麼?身後,宋氏哭喊着讓顧婧琪讓開,顧婧琪雖害怕,卻依然選擇站在那裡,短短几日,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被別人搶走了,活着還有何意思?爹爹不要自己了,孃親若死了,自己跟着也好。黃泉路上,至少母女相依......
宋氏看到顧知秋的眸子越來越沉,看到他的身子不再瑟瑟發抖,看到他望着顧婧琪的目光,猶如一把利劍一般。她渾身抖如篩糠,原本已經癱軟無力的身體,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從身後擁緊了顧婧琪,聲音暗啞而溫柔的說:“我的好女兒,莫要叫你爹爲難。”
說罷,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已經翩然轉身,而後,在衆人的驚呼中,將頭往院門一邊的牆上狠狠撞去。
“娘!”顧婧琪聲嘶力竭的哭喊着,而頃刻間,血花飛濺,不知是不是撞的太狠的原因,宋氏的身子竟然沒有酥酥軟軟的倒下,而是若被彈回一般,向後轟然躺倒,只聽“轟”的一聲,她一身錦繡華袍,激起無數塵埃,靜靜的躺在了那裡。
只見她雙眼大睜,直直的望着天空,空洞,絕望,從額頭滲出的血,意想不到的多,在衆人未清醒之前,已經順着她披散的發,和沒有血色的一張臉,將身下那一方青石板路染出血色。
一切,終於塵歸塵,土歸土。
然而,那個爬過去,緩緩抱住宋氏的少女,卻再哭不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