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染在濃烈陽光下的公子玉簫,面色有些蒼白,此時他的表情沉痛而哀傷,原本飛雲入鬢般的眉那微微蹙起,一雙深邃而邪魅的丹鳳眸中,涌動着痛楚內疚。
他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花白銀紋長袍,寬袍大袖鬆鬆垮垮,衣襬處隨風盪漾,衣袂飄飄,將他整個人襯得猶如九天之上的神子,華貴不可逼人。
顧天瑜一時間,真要以爲這是昇天了的公子玉簫,因爲不忍看她這副狼狽模樣才偷偷下凡,想要她放寬心。可是,他身上那淡淡藥香,他眼底那深得不可見底的,刺痛了她心的那分內疚,和他指尖的溫度,都告訴她,他不是什麼九天下煩的謫仙,而是一個大活人。
這個她本以爲已經死了,並被戰北野惡意埋在亂土堆中的男人,此時正好端端的,活生生的站在那裡。
“公子玉簫,你還活着?”顧天瑜滿身泥垢的站在那裡,此時她烏髮散亂,一張臉上也滿是泥屑,而面前的公子玉簫,卻乾淨如天邊一朵悠閒飄蕩的白雲。何其刺眼!
公子玉簫在顧天瑜那突然冷冽的目光中,緩緩垂下眸來,他扣着手指,有些內疚道:“對不起,我又欺騙了你......”
顧天瑜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她用全身的力氣撲向了公子玉簫,狠狠的撞上他的胸膛,當即發出一聲悶響,連樹上那些死士都聽的一清二楚。
“王八蛋!你爲什麼還活着?你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她聲嘶力竭的喊着,一雙手不斷的捶打着公子玉簫的胸膛,眼淚和着泥屑,將那一張本就滿是污垢的面上弄得更加髒亂不堪。
公子玉簫沒有躲,他只是斂眉痛楚的望着她,心疼的爲她一點點擦去臉上那些斑駁的痕跡,然而,她每用力捶打一次,他的臉色便要慘白一分。
顧天瑜突然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旋即,她看到公子玉簫的胸前漸漸暈染出一朵血花。
她的臉色亦變得慘白,擡眸,她焦急的望着他道:“你受傷了?爲什麼?你不是在演戲麼?”說着,她也不等公子玉簫的回答,而是顫抖着去解他前襟的扣帶,明明只有一根扣帶,她卻怎麼解也解不開,一雙手顫抖不停。
她急出淚來,看着那越來越多的血,開始嗚咽出聲,口中一直喊着“怎麼辦,怎麼辦”,那從來都淡然自若,在他倒下時亦一直堅強不屈的女子,此時卻似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六神無主。
公子玉簫再也無法忍受,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而後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傷口似乎又裂開了,更多的血自他的胸前溢出,顧天瑜想動,公子玉簫卻搖搖頭,哽咽道:“我沒事,天瑜,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你流了好多的血......”顧天瑜聲音帶着哭腔道。
公子玉簫搖了搖頭,他深深吸着顧天瑜身上那熟悉的香氣,柔聲道:“天瑜,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定恨透了我,可是,求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不好?”
顧天瑜停止了掙扎,她的耳朵此時就貼在他的心口,聽着那強烈而有力的心跳,她所有躁動的情緒瞬間被撫平。
公子玉簫有些欣慰輕抿脣角,繼而緩緩開口道:“這一個月來,我雖一直想要靠近你,可是,你永遠都刻意遠離我,你我雖同桌而食,你卻永遠沉默,我雖每日幫你簪花,你亦沒有一分動容。我以爲你是愛我的,以爲只要我在你身邊,你至少能表露出幾分對我的在意,可是,你隱藏的好深,讓我覺得,那以爲是我的一場誤解,而你的心裡早已沒我。”
“天瑜,我好害怕,我每日裡寢食難安,絞盡腦汁想討你歡心,可是,當看到你那淡漠的表情,我便以爲自己這樣做,只是在招你厭煩。如果在你身邊真的讓你這麼痛苦,我何不離開?”
“可是我做不到。天瑜,我做不到。我依舊自負的以爲,這天下間只有我能給你快樂,所以,我想賭一賭,賭一賭你對我的情感。如果就連我死,你都沒有感覺的話,那麼我永遠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結果......”
說至此,公子玉簫頓了頓,他緩緩抓住顧天瑜的玉手,將其放到自己的脣邊,絲毫不嫌棄那手上沾滿了污泥,而是如珍寶般吻了吻,柔聲道:“可是你沒有。你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都聽的清清楚楚。我很高興,那一刻,我甚至覺得,若我真的就此長睡不醒該多好?那樣的話,你是不是就會時常想起我了?”
顧天瑜微微咬脣,淚水滴落下來,與那血花染在一起,片刻不見蹤影。她搖了搖頭,聲音低低道:“傻瓜。”
“可是一想,我不能就這麼死掉,那樣的話,你肯定會跟着戰北野回去,當那天下第一女皇,如果真是那樣,你定不會開心,我不要因爲我一個人,而讓你一生都鬱鬱寡歡,遂我掙扎一番,還是決定出現在你的面前,縱然你恨我要推開我,要罵我打我......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手。因爲我知道......你愛我。”
顧天瑜的呼吸一滯,聽得耳畔公子玉簫一陣急咳,不由心急如焚,帶着哭腔道:“不要再說了,你身上有傷,我們回去......待我幫你處理好傷口我們再說,好不好?”
公子玉簫搖搖頭,“不,有些話,我必須要現在說。因爲......我害怕,怕你此時因爲同情我而願意傾聽,若我好了,你定會再次負氣離開,到那時,誰也不會再幫我,天瑜,我不要再看到你離開......”
“我不走,我永遠都不走!”顧天瑜急了,她緊緊擁着公子玉簫,低泣道:“我也不會再怨你......是我不夠坦白,是我沒有勇氣告訴你,我不是不想靠近你,我也並不怨怪你,我只是一直在自責,我無法原諒自己曾經對你做了那麼殘忍的事情,無法原諒因爲自己的自以爲是,而傷害你,更無法原諒自己不相信你。我不配你那麼愛我,公子玉簫......我錯了......”
公子玉簫安靜的聽着顧天瑜的話,良久,輕輕笑起來,淡淡道:“傻瓜......”
顧天瑜重重頷首,抽泣道:“沒錯,我是傻瓜,否則我爲什麼總這般自大,害的你做出這些傻事。”
“玉簫,對不起......對不起......”
公子玉簫卻沒有動靜。
顧天瑜緩緩擡首,吃力的捧起公子玉簫的臉,赫然發現他已經因失血過多而暈了過去,“玉簫......玉簫!”
準備離開的死士,聽得顧天瑜這一聲淒厲喊叫,慌忙回頭,燕小六反應最快,他飛身而來,顧天瑜忙道:“小六,快......送他回去!”
燕小六望着顧天瑜那狼狽的模樣,眼底閃過一抹心疼,然他知道此時最重要的是什麼,遂也沒有再說話,只是背了公子玉簫便往燕府去了。
.......
一燈如豆的房間內,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的顧天瑜坐在榻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昏迷中的公子玉簫,今日爲公子玉簫檢查傷口,顧天瑜才發現他是真的中了戰北野那一劍,只是,因爲是做戲,那一劍刺得有些偏了。
即便如此,顧天瑜也覺得膽戰心驚。她知道戰北野的確厭惡公子玉簫至極,若那一劍他真要刺穿公子玉簫的心臟,那麼此時躺在這裡的,真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不過,那日她太緊張,竟然沒有發現那流出來的血根本不全是公子玉簫,還有幾袋他綁在身後的雞血,真真是讓人鬱悶。
不過令顧天瑜最鬱悶的是,這個方法竟然是戰北野想出來的。早前,顧天瑜離開前,將卜算子交給她的錦囊偷偷放在了戰北野的腰間,因爲她認爲,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什麼錦囊妙計,她並不需要。
誰知,這錦囊中的確有妙計,然妙計卻不是給她的,卜算子的確神通廣大,竟然猜出她不屑打開這錦囊,當戰北野拿到那錦囊時,其便自動打開,上面赫然寫着‘我徒親啓’,而那妙計,只寫了八個字:“自相殘殺,以死相逼。”
“姐姐。”燕小六叩門而入,面色凝重。
顧天瑜微微斂眉,悠悠道:“攝政王走了麼?”
燕小六輕頷首,“走了。他臨走之前讓我告訴姐姐,那一劍是公子玉簫自己選擇受下來的,縱然他不願,可是他與你們之間再無誰虧欠誰,從此之後,姐姐過的如何,他都不再過問,然......那個皇位,他並不會繼承,如果有一日姐姐回心轉意,還望你回去,關心一下你的黎民百姓.......”
顧天瑜安靜的聽着,良久,她長長太息,喃喃道:“左右是我對不住他。”
燕小六沒有說話,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公子玉簫,有些好奇道:“那麼,姐姐準備日後怎麼辦?”
顧天瑜望着這玲瓏剔透的少年,頗爲無奈的笑了笑道:“你說呢?你們聯合起來做戲給我看,爲的是什麼?”說至此,她俯下身,拇指輕輕摩挲公子玉簫的眉眼,淺笑道:“我總算是想明白了,上天待我不薄,我若再執迷不悟,只會害人害己。”
公子玉簫悠悠睜開眼睛,此時他的眼眸中帶着清水一般的溫潤和柔情,他擡手,抓着顧天瑜的手,柔聲道:“你真的想明白了?”
顧天瑜莞爾一笑,微微頷首。
“再不離開?”
“再不離開。”
公子玉簫含笑將顧天瑜擁入懷中,她忙道:“小心,你的胸口那道傷口很深。”
燕小六狠狠瞪了公子玉簫一眼,紅着臉轉身離開,嘴裡罵罵咧咧道:“趕人也不帶這麼拐彎抹角的。”
顧天瑜紅了臉,公子玉簫只是低低的笑着,“爲你,再流一次血又如何?”
“就你嘴巴甜。”
半個月後,歌城街上,不知誰家敲鑼打鼓,撒花吟唱,長長的迎親隊伍中,一男子一身紅袍高踞馬上,氣質高貴逼人,容貌丰神俊朗,歌城百姓見了,不由感慨其竟比那俊俏的寧王還要美上三分,真不知那後面鑲金串珠大紅花轎中坐着的,是何等美豔的新娘。
不過,無論是誰,他們定是這世上最幸福最完美的一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