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上午,衆人都飲了不少酒,然誰也沒有喝醉,而儘管顧天瑜多次使眼色,歐陽少衡一直都沒有提讓她留守皇宮之事,這讓她十分焦急。
快至午膳時間時,一丫鬟端了一碗藥上來,那藥其苦,與桌上酒香混在一起,越發難聞。樑貴妃蹙起了鼻子,望着那碗黑黑的藥汁,望着歐陽少衡道:“先生,難道就沒有別的藥方麼?這藥真的好苦啊。”
顧天瑜眼眸一亮,知道機會來了,忙從桌子底下抓歐陽少衡的胳膊,歐陽少衡不動聲色的說道:“回娘娘的話,良藥苦口利於病,若這藥是甜的,怕是沒有多少用處了。”
樑貴妃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斂眉埋怨道:“那本宮要喝多久啊?若是真的一輩子懷不上,我豈不是要喝一輩子?”她沒好氣的嗔了公子玉簫一眼,陰陽怪氣道:“那本宮得多冤?”
公子玉簫面色僵硬,斂眉斥責道:“愛妃說的這是什麼話?”
樑貴妃忙捂住嘴巴,面色尷尬,眼眸中閃過一抹懊惱,忙道:“臣妾說錯了,皇上,您莫要生氣,臣妾喝,臣妾一定會給您生一個皇子的。”
顧天瑜喝梨花白的速度越發的快起來,聽到樑貴妃的話,她銀牙緊咬,用力將酒罈放回桌上,立時,桌面上瓷器發出細微晃動聲,而衆人也將目光投向了她。
“雲升,你喝醉了?”歐陽少衡有幾分擔憂道,他知道,顧天瑜一直在逞強,公子玉簫害了她的孩子,又怎麼可以那麼急切的想和別人生孩子呢?
顧天瑜搖搖頭,眼底卻是一派迷醉之色,雖只有一隻眼睛,雖易容後那眼睛很小,然衆人望着那似倒影了琉璃玉碎一般的眸子,一時間竟都忘記了她醜陋的模樣。她吃吃笑着,望着樑貴妃道:“孩子是女子修來的福,貴妃娘娘若想要這福,又怎能因爲一點小事就抱怨呢?”
樑貴妃不以爲然的瞥了她一眼,攪着手中錦帕道:“雲升姑娘說的,好像你懷過孩子似的,只可惜......”她清淺一笑,望了望顧天瑜那張可怕的面容,譏諷道:“可惜啊可惜,看你這樣子,誰敢讓你懷上他的孩子?”
公子玉簫斂眉斥責道:“良兒,你今日怎的這般沒規矩?”
沈墨濃頭也不擡,冷冷道:“怕是貴妃娘娘沒規矩慣了,連別人好心的勸告都不聽。”
歐陽少衡搖搖頭:“可惜,我本想着將雲升留在這裡,好生爲娘娘調養身子,如此看來,娘娘是厭惡劣徒萬分了,定不願多看她一眼,草民還是帶她回山上去吧。”
顧天瑜沒有說話,她只是安靜的笑着,笑中透着幾分蒼涼寂寞,她有過孩子,她對那個孩子曾滿懷期待,可是,她的孩子死了......公子玉簫知道今日歐陽少衡二人是一分情面都不會留給他了,他雖是皇帝,但不想用皇帝的威嚴來讓他們二人難看,否則,就像剛剛那般,他們也不會給這份情誼留下一分後路。
遂,不待樑貴妃開口,他便狐疑道:“少衡,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準備留在皇宮中?”
歐陽少衡搖搖頭,“昨夜草民回去,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決定用鍼灸與服藥一同進行,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娘娘的身子調養好,但男女有別,遂草民想讓雲升代替我每日爲娘娘鍼灸,誰曾想......”
公子玉簫望着他那不滿的神情,眼底流光閃爍,目光淡淡掃向呆在一邊依舊一言不發的顧天瑜,他想讓這女子入宮?爲何?只是單純的想幫助樑貴妃?還是......另有所圖?
想到這裡,公子玉簫有些鄙夷自己,歐陽少衡能有何所圖?想及此,他微微頷首道:“既如此,就讓雲生姑娘留在皇宮中吧。”
樑貴妃有些驚訝的望着公子玉簫,但轉念一想,他也是想早些讓她懷上孩子不是?若她真能生出個龍子,那覬覦許久的皇后的位子,也一定唾手可得。她巧笑道:“既如此,牢雲升姑娘費心了。”
歐陽少衡冷眸望着她道:“貴妃娘娘話說的太早了些,草民說了,這只是原本想,現下娘娘多次爲難劣徒,草民哪敢讓她呆在這裡?”
樑貴妃面色微怒,卻依舊淺笑道說道:“瞧歐陽先生說的這是什麼話?你們也知道,本宮鄉下出身,不會說那些好聽的話,說些尖酸刻薄的話,也只是出於無心,還望你們莫要見怪。”
公子玉簫微微頷首,望着顧天瑜道:“雲升姑娘,良兒她雖說話耿直,然本性純善,你在這裡住下,她定會好好待你,再者,若你不願住在這兒,朕可以每日都去宮外接你,至於銀兩賞賜等,你放心,朕定不缺你的。”
顧天瑜心中冷笑,原來公子玉簫對別的女人也可以這般包容,原來真的是......姜月華也好,顧天瑜也罷,只要是女子,在這後宮便會被代替。想及此,她只覺得公子玉簫那滿目寵溺的柔情,是那般噁心。她緘默着,用那完好的右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公子玉簫,在那樣的目光中,公子玉簫只覺得心中隱隱作痛,好似......當年顧天瑜看着他,怨怪他那般。
半響,她飲了一口梨花白,脣邊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好,我留下。”
公子玉簫鬆了一口氣,畢竟如果她執意不留,歐陽少衡與沈墨濃定會護着她......現在的公子玉簫,已經不想再與這兩位好兄弟起一絲一毫的爭執,所以,顧天瑜欣然同意是再好不過的。
顧天瑜望着公子玉簫眼底的笑意,有些嫌惡的垂下眼簾,又補充了一句道:“我也想看看,天姿國色的兩位,能生出多麼讓人歎爲觀止的寶寶。”說罷,她繼續飲了一口酒,擡眸,眼含笑意,一臉誠懇道:“若樑貴妃懷上龍種,這個孩子必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因爲......”
公子玉簫端着酒盅的手頓在那裡,他怔怔望着顧天瑜,顧天瑜語氣依舊悠悠如江波上吹起的一縷輕煙,波瀾不驚又盪漾至人的心底,“因爲皇上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
手中酒盅跌落,琉璃杯盞碎裂的聲音,於這詭異的寂靜中炸開,公子玉簫瞪大眼睛望着顧天瑜,眸光中有懷疑有慌亂,身體也因這震驚瑟瑟發抖起來。
顧天瑜眨巴眨巴眼睛,一臉天真無邪道:“難道我說錯什麼了麼?”
沈墨濃與歐陽少衡對視一眼,旋即默默品酒,只當不知這話中含義。而樑貴妃只聽到顧天瑜的話便已經笑得花枝招展了,只是看到公子玉簫的反應,她不由好奇道:“皇上,您怎麼了?雲升姑娘說的對啊。我們的孩子,當然會是皇上最寵愛最疼惜的,這天下間,看誰敢傷害他,哼~”
顧天瑜頷首道:“是啊,想一想,若娘娘懷了龍種,那孩子真是羨煞所有人的存在。說來,他也會是皇上的第一個兒女,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將是天下第一大喜事。”
她就這麼笑眯眯的說着,語氣中帶着幾分調侃,偏偏又有着幾分認真,望着公子玉簫的目光清定澄澈,好似她真的是巧合的,說了當年他對她說的話。
公子玉簫慘白了一張臉,望着言笑晏晏的顧天瑜,眼底驚怒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若幽幽深淵般不見底的黯然。他垂下眼簾,五指亦漸漸鬆開,語氣淡然道:“不,你說的沒錯。”
顧天瑜含笑的脣角僵硬在那裡,她望着公子玉簫那蒼涼的面色,愣了許久,冷笑道:“樑貴妃真是有福氣,能得到皇上如此重情重義之人的寵愛,縱是日後真有後宮佳麗三千,貴妃娘娘也絕對是恩寵至盛的一個。”
樑貴妃本來面有得色,聽到後來,面色也愣了下去。她冷哼一聲,眼底滿是肅殺,那些個只有名頭的妃子美人算什麼?皇上還不是夜夜恩寵於她,至於其她人,怕是連皇上的衣角都碰不到。
“好了,莫要聊這些了。”公子玉簫有些不耐煩的揉了揉眉頭,望着顧天瑜,似望着扎入自己心底的一根刺,這個女子,掩藏在醜陋外表下的內心,爲何與顧天瑜那般相同,爲何......氣質如此高貴,似與身俱來那般。他仔細盯着顧天瑜的面容,想看看她是不是戴着面具,然歐陽少衡的手法有多巧奪天工,顧天瑜的面具便有多天衣無縫。
“用過午膳,我們再出去走走。”公子玉簫緩緩起身,往外室走去。
顧天瑜幾人也起身,跟着他離開。奇怪的是,今兒的樑貴妃走在最後,她突然抓住顧天瑜的手腕,顧天瑜轉過臉,她笑眯眯道:“醜八怪,你要是不能讓我懷上孩子,小心你和你師傅的命。”
顧天瑜冷笑着甩開她的手,“懷得上懷不上,皇上和娘娘您自己說了算,怨不得他人。”說罷,她已經清淺一笑,轉身跨出了門檻。
身後,樑貴妃咬牙切齒,一雙杏眸中滿是怒火,望着顧天瑜那清瘦的背影,一邊絞着帕子一邊惡狠狠道:“騷蹄子!敢不把本宮放在眼裡,看你過幾日還能囂張的起來不!”
......
這一日,衆人用過午膳,樑貴妃便央着公子玉簫陪她睡午覺,公子玉簫本想拒絕,然沈墨濃三人聲稱想去京城街上逛一逛,竟就那麼告退了。公子玉簫雖心中不爽,也只能對着三人的背影發呆。
入夜,樑貴妃早已熟睡。院內,公子玉簫安靜坐在玫瑰圈椅上,如往日一般,望着這些花花草草出神。
他已經許久沒去回憶顧天瑜懷孕時的事情了,不是不想回憶,只是不敢去面對。而今,因爲席上女子那“無意”的一句,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下去,當日的情話,其後的殘忍,他......夜夜夢魘心痛,卻只能默默忍受。
這樣的痛楚,誰人可知?
......
侯爺府中偏院內,顧天瑜此時正收拾東西入宮。
門外冷風蕭瑟,一股涼風將窗戶吹開,顧天瑜轉身,望着“哐當”作響的窗戶,於晃盪的燭影中清淺一笑,低喃道:“公子玉簫,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