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四下無聲,然安靜的環境,並未讓顧天瑜等人安心入睡,每個人躺在榻上,均翻來覆去的思考着什麼。
窗外,冷風擦着微露在外的窗檐,發出可怖的呼號聲,顧天瑜躺在榻上,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她努力讓自己閉眼入眠,可是眼前總是出現公子玉簫那雙幽深的鳳眸,他的眼底,爲何會有着她讀不懂的眷戀?爲何又會有一點點憤恨?
顧天瑜瞭解阿大,正因爲了解,她才絕對料不到阿大會說出那番驚天動地的話,更不知道那句話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命運。
一道瘦長的黑影,不知何時悄悄立在顧天瑜的門前,在門框上叩響三聲。顧天瑜立時披衣坐起,眼底迷茫一掃而過,取而代之的犀利的鋒芒,“何人?”
“是我,納蘭雄。”
顧天瑜忙整理好衣衫,起身,點了燈方道:“進來。”
納蘭雄推門而入,面上表情古怪,他剛要關門,身後一人卻推開門,順勢輕描淡寫的將他撞到了一邊。
顧天瑜錯愕的站在那裡,一臉驚恐的望着此時穿戴整齊的公子玉簫,斂眉道:“你來作甚?”
納蘭雄見到公子玉簫,也是微微一愣,下一刻,他便有些警惕的來到顧天瑜的身邊,用眼神詢問她自己是該繼續留下來,還是該離開。
公子玉簫望着納蘭雄,眼眸中帶着幾分震驚,旋即他便沉寂下來。他們誰也不知道,公子玉簫在見到納蘭雄的那一刻,他記憶裡那些補不全的缺口,瞬間被完美相連。他有幾分震驚的望着顧天瑜,如海般深沉的眼底,翻滾着不易察覺的一抹怒火。
“三更半夜,自己的主子跟別的男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不放心。作爲你的侍衛,我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全。”公子玉簫平靜下來後,竟是將劍一擱,而後大大方方坐在了桌前,順手還爲自己斟了一杯茶。
納蘭雄皺眉,有幾分不解的望着公子玉簫,從公子玉簫的眼神判斷,納蘭雄認爲他認出了自己,然而,他卻沒有爲難自己一分,這便奇怪了。
顧天瑜更是莫名其妙,她現今看着公子玉簫,還覺得肚子裡窩着一團火,只是不知道他公子玉簫爲何似吃錯藥了,竟恬不知恥的找出這麼個理由,然後名正言順的聽他們之間的密談。
顧天瑜的秀眉不斷的收攏,公子玉簫是要行動了麼?連偷聽都開始正大光明瞭?想及此,她冷笑一聲,示意納蘭雄不用管公子玉簫,斟了兩杯茶後,便與他一左一右對面而坐。
三人誰也沒有開口,公子玉簫只是雲淡風輕的品着自己的茶,顧天瑜見不得他這般閒散的模樣,憑什麼她心裡苦的像是放進糞坑裡的臭豆腐,他卻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坦然自若的在這裡品茶?
想及此,她的目光又冷了一分,聲音涼涼道:“我和郡王爺當初不也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且我們還是同榻而眠,那時你沒有履行這什麼狗屁職責,而今過來做什麼?”
“噗~”納蘭雄噴出一口茶,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望着顧天瑜,耳畔只回蕩着那句“同榻而眠”,他突然覺得心口堵得慌,蹙了蹙眉,他有幾分不悅的擦了擦下頷,斂眉道:“幾日不見,你越發奔放了。”
顧無恥拱了拱手,淡淡道:“多謝誇獎。”她斂眉瞟了一眼坐在一邊,似沒有聽到她的逐客令的公子玉簫,牙齒磨得咯咯響。
納蘭雄目光奇怪的在她們二人身上搜羅,雖然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什麼都沒有,只是他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顧天瑜有幾分不悅的將茶盅放下,旋即咬牙切齒道:“癩皮狗!”說完看了一眼納蘭雄,無精打采道:“你說吧。”
納蘭雄的面色恢復凝重,他斂眉道:“鬱藍明......死了。”
顧天瑜準備品茶的動作,在杯沿觸碰到脣瓣的那一刻頓在了那裡。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着納蘭雄,良久才反應過來一般蹙眉道:“你說什麼?”
這時,就連公子玉簫都收起了方纔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轉而蹙眉望着納蘭雄。
納蘭雄搖搖頭,眼底浮現一抹同情,他走到窗前,喟嘆道:“唉......張公公這張人皮面具該是沒用了,因爲,戰北無極今日殺了鬱藍明,且在戰北野的幫助下,一舉殲滅了只聽命於張公公的一支軍隊。你絕對沒想到,那隻軍隊,是戰北無極從鬱藍明的嘴巴里翹出來的,總而言之,潛伏的危險,已經被拔除了。”
顧天瑜心下一沉,冷聲道:“無極殺了......鬱藍明?”
納蘭雄自然知道她與戰北無極的關係,她雖經歷無數場殺戮,然心性素來單純善良,對那一個不染塵世的少年,自然也十分喜愛。此時聽到他殺了自己的生母,她的擔心,可謂不言而喻。
“你也莫要太過擔心,實在是......鬱藍明逼戰北無極逼的太急了。”他安慰道。
顧天瑜垂下眼簾,望着依舊半舉在那裡的茶盅,此時清冽的水面上,似盪漾了那個可愛少年天真無邪的笑容。
她的手微微攥緊,興許是太用力,使得那杯盞水面微微晃動,少年的笑意一瞬間消失不見。“怎麼說?”她的聲音沉沉,聽得出其中語氣凝重。
納蘭雄連連嘆息,認真道:“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聽說鬱藍明想要用張公公的事情刺激戰北無極,她將這一切都說成是戰北野爲了扳倒戰北無極所做的,並要戰北無極將張公公的死,公告天下,以求得朝廷的幫助。可是......她沒想到,戰北無極會對她下手。不過也是,戰北無極一直都很孝順......誰知道......”
顧天瑜的臉色越發難看,她搖了搖頭,淡淡道:“因爲......他知道自己的父王,是因鬱藍明而死,他知道自己並非皇室正統,一直對老西涼王心存內疚,自從知道一切真相後,鬱藍明便成爲他心中的一根刺,她原本可以化解他的恨,可是,她非但沒有這麼做,還想要讓戰北無極與自己最愛的四哥自相殘殺,無極他......大義滅親,一定也很痛苦。”
納蘭雄微微頷首,淡淡道:“不過,戰北無極並未如我們所想的那樣,將王位易位給戰北野,你說......會不會有什麼變數?畢竟,他已經不是之前的戰北無極了。”
顧天瑜抿脣不語,她知道納蘭雄擔心什麼,戰北無極連自己的生母都可以殺死,試問還有什麼做不出來?擔心也是正常的。只是,顧天瑜並不懷疑戰北無極,因爲,他在這一場抉擇中,依然義無反顧的追隨着戰北野。
思量片刻,顧天瑜搖搖頭,語氣堅定道:“他不會害我們的。”
納蘭雄斂眉:“你怎麼這般肯定?”
顧天瑜淺笑,映着燭火的光芒此時流光閃爍,帶着不容別人逼視的自信,沉聲道:“因爲他在自己的生母,和毫無血緣關係的四哥面前,選擇了後者,這是其一。其二,他這樣做別有深意,現下我們的勢力還未完善,我們手下的很多新兵蛋子,還是連刀都抓不好的愣頭青,如果此時與朝廷抗衡,毫無勝算。”
說至此,她品了口茶,眼底閃過一抹讚賞之光,“所以,無極打定了主意,要在我們準備充足之後,‘臨陣倒戈’,到時候,戰北野縱然不會接位西涼,西涼大軍也定爲他所鞭策,朝廷猝不及防,西涼自然撼動不得,到時候,西涼會是我們最重要的一個屏障。”
納蘭雄被她一言驚醒,不由感慨自己心思太過簡單,他欽佩的衝顧天瑜拱拱手,半調笑半認真道:“姑娘果然聰慧,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顧天瑜卻沒有和他玩笑的心情,她只是很擔心戰北無極,一想到他經歷的一切,她的心中似被掏空一般,說不出的擔憂凌亂。
公子玉簫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他安靜聽着顧天瑜用犀利的目光,平靜的語氣準確無誤的分析這件事情,只覺得這樣的語調,和她此時一切盡在掌握中的霸氣,是他那般熟悉而又陌生的,穿越無數個日夜,踩在初夏第一朵花片上看到的,那個坐在玫瑰圈椅上的女子特有的魅力。
如果說,阿大的話讓公子玉簫在震驚中還有些遊移不定,那麼現在,看到顧天瑜這般高傲的姿態,他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公子玉簫想及此,一顆心雖喜,亦忐忑。想起前段時間他牽了別的女子的手,去探望九死一生的她時,她那花容慘淡的反常模樣,想起他這段時間以來,對她的逼迫,質問,誤解,最終險些讓她恨透了他,他便覺得一顆心,似沉入了無盡的深淵。
他斂眉,目光中帶着深深的自責,望着此時面容憔悴的顧天瑜,他深深嘆息,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掩住那滿是哀傷的鳳眸。想好好保護她的,最後......卻傷她如斯,老天爺,爲何要對他開這樣的玩笑?
顧天瑜斂眉,目光好奇的望着公子玉簫——公子玉簫並不知道,此時他手中的茶盅已經被捏的變了形。
顧天瑜在公子玉簫擡眸的那一剎那,瞬間別過臉,只是她那垂下的眸子中閃過一抹失落,今夜,公子玉簫,你聽了那麼多,是否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
“時辰不早了,你回宮吧,幫我好好照顧無極。”顧天瑜不願再看到公子玉簫,遂對納蘭雄說道。
納蘭雄微微頷首,旋即挑釁一般望着公子玉簫道:“這位侍衛,你是不是也可以離開了?”
公子玉簫抿了抿脣,旋即無聲起身,目光卻始終警惕的瞪着納蘭雄,似是要等到納蘭雄離開,他才離開。
納蘭雄被那眼神盯得渾身發毛,一個閃身,便消失不見了。
公子玉簫這才緩緩轉身,無聲飄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