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瑜不知該如何迴應。歐陽少衡一直以來的真心相待,無怨無悔,比之公子玉簫並不差分毫,甚至要遠遠超出公子玉簫。
在顧天瑜離開時,他清醒地知道,這世上再無一個人能代替她,或是因爲長相便可以以假亂真,樑貴妃與她長的再像,在他眼中也不過是一個無理取鬧的,霸佔了別人幸福的鄉野女子。
如果說公子玉簫愛顧天瑜愛的癡狂,甚至失去了理智,那麼,歐陽少衡愛顧天瑜愛的低調內斂,且始終保持着清醒。
不同的愛,不同的表達方式,得到的,也是截然相反的結果。顧天瑜只有一顆心,她把心給了公子玉簫,便再也無法分給別人。何況,這個世界上能讀懂她顧天瑜的,也許有許多人,卻只有一個人,他的思想,他的決策,無論何時都能與顧天瑜契合。
“時間不早了,待會兒皇上便會回來,我先離開了。”歐陽少衡終於無法忍受這壓抑的沉默,心被傷了千百遍,他卻依舊執着。他沒有忘記公子玉簫的話,但願他的天瑜不會在受苦,否則,他會用行動,讓她真正的失憶。
顧天瑜這次沒有阻攔,她緩緩鬆開歐陽少衡的手,感受到他越來越遠的氣息,一顆心也空空落落的。待聽到“吱呀”的關門聲,顧天瑜緩緩閉眸,一行清淚滑落眼角,她喃喃開口道:“少衡,對不住。”
說罷,她緩緩起身,好在身上的傷口用了歐陽少衡的藥,不再那麼的痛了,但她的動作依舊吃力。屏風後面,一人安靜望着她,眼底雖有焦急和心疼,卻不敢向前。
黑夜中,只着了中衣的顧天瑜,顯得那般羸弱。她摸索着倚靠在牀柱上,將被衾往身上裹了裹,旋即,突然擡首轉眸,眸間清定,直直望着屏風處,閃爍的燈火在她的眼底恍惚飄蕩,空洞的眼底再也沒了剛剛的茫然和無神。
屏風後那人愣在那裡,被顧天瑜用這清明的目光望着,他似是被發現行蹤的賊,一瞬間便想要轉身逃離。可是,當想起顧天瑜根本看不到時,他安下心來,只是呼吸更淺了,生怕被她嗅到一絲絲氣息。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顧天瑜的面上突然浮現一抹蒼白的笑意,旋即,她單手扣在膝蓋上,淡淡開口道:“告訴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那人僵直了脊背,面紗下的面容中滿是震驚,似是聽得他提心吊膽的抽氣聲,她無奈搖頭,語氣中透着幾分惋惜,一邊把玩着一縷細發,一邊悵惋道:“表哥,我看不到你,卻能嗅得你身上那不變的墨香。”
那人屏住呼吸,眼底閃過無數細碎的流光,下一刻,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緩緩走過去,站在一步之遙的牀榻前,他沉聲道:“天瑜,你爲什麼永遠都要這麼聰慧?表哥多希望你能笨拙一些?”
顧天瑜垂下眼簾,她的手,在不知不覺間微微攥緊,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失望,“我何嘗不希望如此?只可惜,這世上有太多人太多事,我們想逃避卻逃避不得。表哥,對不起......是我讓你走到了這條路上。”
沈墨濃搖搖頭,他站在那裡,一方月影自碧落紗窗外灑入,幽幽月光將他籠罩,更將他那漆黑挺拔的身影拉長。他始終不動,想上前,卻害怕她躲避。
“從什麼時候開始?”顧天瑜擡眸,有些猶豫不決的問道。
沈墨濃沉默着望着她,見她面色淺淡,沒有他想象中的慍怒和嫌惡,更沒有一分怨怪甚至是意外,他斂眉,沉黑的眸子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他反問道:“那麼你呢?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我......”
他緩緩來到榻前,始終凝眉,似有千萬種難言的痛楚,促使他無法舒展眉頭。他安靜的坐下來,雖知道她看不到,他依舊凝眸與她對視,望着那虛無的眼底,他十分心疼的伸出手來,想要爲她合上眼睛,她卻似感應到一般,擡手一把抓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手心微涼,她徒然放下手,依舊用那看不到的雙眸直視着他,“我也不清楚。”
沈墨濃握着她的手,原本白皙嫩滑的柔荑,因爲那幾日的摧殘折磨,開了一道道細細的口子,而她的手腕上,直到現在還有鐵鏈捆綁留下來的痕跡。他有些自責,知道那段日子她吃了太多的苦,而他,一直都是旁觀的態度。
不是不想救她,只是他也自私,他以爲,她會怨恨公子玉簫,會因此對公子玉簫徹底死心,不曾想,她醒來後,非但不怨恨公子玉簫,反而十分小心翼翼的保護他那顆內疚的心。
顧天瑜將沈墨濃的手拿開,她依舊淺笑着,卻顯得那般疏離陌生。“興許是在嗅到假納朵身上那熟悉的墨香時,興許是聽到玉簫說......信任你時。”
沈墨濃有些自嘲的坐在那裡,他垂下眼簾,不敢再多看顧天瑜一眼。顧天瑜依舊波瀾不驚道:“那時,我突然明白一個道理,因爲信任,所以會毫無防備。你之於玉簫,之於張丞相,之於文武百官甚至黎民百姓,都是不可或缺且永遠都不會被懷疑的忠臣。所以玉簫纔會被天下人譴責,而你,才能安心行動。”
沈墨濃低低笑着,臉上難掩悲傷,“沒錯......我是在利用他對我的信任,可是......那也是他逼我的!我不想......不想......”他擡眸,目光中點點溼潤,伸出手扣住她的香肩,他有些急躁道:“天瑜,爲何你能原諒他?我無法......無法看着你遭受那樣的折磨和對待!”
顧天瑜緘默不語,她任由沈墨濃搖晃着,傷口的疼痛讓她忍不住秀眉輕蹙,然,即便如此,她依然不言不語,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裡。
沈墨濃見她不語,他卻猜不出她是因爲生氣,還是因爲不屑。他搖搖頭,失落道:“我也不想的,可是......他也不是全然信任我!你不知道......他偷偷讓人跟蹤我,爲的便是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忠於他,而侯府四周,全部都是他的人......保護?哼!不,他只是怕我背叛他,所以給我威懾罷了。”
顧天瑜無奈的笑起來,從什麼時候,他們開始彼此懷疑了?“你真的......這樣覺得麼?”她有些頹然的問道,“真的認爲,跟蹤你的事情,是他的吩咐,真的認爲,他是在威脅你而不是因爲關心?”
沈墨濃沒有回答她的話,他緩緩起身,轉過身,負手而立,背對着她,冷聲道:“我意已決,天瑜,我絕對不會讓你再留在他的身邊的。如果你願意現在跟我走......我會對他手下留情,可是如果你執意要跟他走到底......我只好親手斷了你的念頭。”
他以爲顧天瑜這一次一定會發怒,縱是無可奈何,她也一定會遊移不定,誰知,她卻不假思索的頷首道:“我答應你。”
沈墨濃不可置信的轉身,望着面色淺淡,無一分痛苦慌張的顧天瑜,他訝異道:“你說什麼?”
“我答應你,跟你走,我願意嫁給你,做妃也好,作妾也罷,我都沒有異議。”顧天瑜補充道,她的語氣那般平常,平常到沈墨濃恍惚覺得自己似是在做夢,這一切都來的那麼不真實,他訝然到忘記了該如何回答。
顧天瑜依舊眉目淺淡的望着他,那看不到一絲光亮的眼底,卻帶着幾分微微寒光。她安靜等待着沈墨濃的回答,或是質問。
沈墨濃知道這不是夢之後,他欣喜若狂。來到顧天瑜的面前,他一把抓住顧天瑜的玉手,激動得甚至連話都不會說了。他只是笑着,幸福如懵懂無知的孩子般,“你是說......你答應了我?你答應要嫁給我,要跟我在一起?”
顧天瑜感受到那溫熱的手掌,耳畔迴盪着沈墨濃那喜悅的問話,她只是無奈苦笑,良久才微微道:“是。”
沈墨濃望着她堅定的面容,知道她並不是開玩笑,想到這麼久以來,他終於得償所願,他便激動到無法自拔。緊緊將顧天瑜擁在懷中,他喃喃道:“是真的麼?是真的麼?”他的聲音此時帶着幾分哽咽,眼圈也已微紅。
顧天瑜銀牙緊咬,不動不逃,一時間若行屍走肉一般任由他抱着,他再激動,再開心,此時的她只是覺得失望。一顆心,也並未因他的深情不悔而感到安慰。她顧天瑜,自始至終都不需要別人不擇手段的愛。
曾經,她以爲沈墨濃永遠都會是那個喜歡穿一身白衣,儒雅有禮的男子,以爲他永遠都是這滾滾紅塵中纖塵不染的一個,可是......那個乾淨的男人,終究因爲她,因爲恨,因爲不甘而踏上歧途。
“我有一個要求......”不顧越來越緊的相擁,顧天瑜突然冷冷開口道。
沈墨濃微微一愣,旋即,他緩緩鬆開顧天瑜,望着她那冰冷的面容,他的眼底閃過一抹慍怒,“什麼?”他已經猜到她不可能這麼簡單的答應,但他不想逼着自己,從她心甘情願的假象中醒過來。
顧天瑜擡手,她不知道沈墨濃已經蹙起了眉,只是安靜地將他的手拿開,整個身子又往後面縮了縮,身形羸弱,卻沒有一分脆弱的感覺。她轉眸,眼底燭火流竄出最後一抹光亮,“留他一命。”
沈墨濃整個人瑟縮一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只有爲了公子玉簫,顧天瑜纔會勉強她自己,只有爲了公子玉簫,她纔會妥協讓步。
“我只要你......不要殺了他......廢了他的武功也好,將他貶爲庶民也罷,只要你能讓他活着......你所要求的,我都答應你。”
昏暗的房間中,有什麼似拋灑在空氣中,惹得四處都瀰漫着幾分哀傷的氣息。沈墨濃目光沉沉的望着顧天瑜,他望着她蒼白着小臉,倔強的高擡下巴,分明該做小伏低,她卻能如此高傲的逼迫他。
“好。”許久之後,沈墨濃從牙縫中擠出這個字。
與此同時,顧天瑜長吁一口氣,臉上帶着幾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