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隱忍的抽泣聲紛亂人的思緒。
公子玉簫沉聲站在那裡,目光焦灼的盯着繡牀,此時太醫已經爲姜月華止血,只是臉色凝重,一張老臉上褶皺都要擠在一起般。
“太醫,如何了?”見老太醫收回手,公子玉簫忙上前問道。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姜月華,此時她面色蒼白若白紙,沒有一分血絲,離得這麼近,竟然也聽不到一絲呼吸聲。
老太醫擦了擦額頭的汗,沉聲道:“回皇上,情況不容樂觀......幸好皇后沒有碰到太陽穴,否則回天乏術。饒是如此,她此時血脈不通,失血過多,腦中或有淤血也說不定,可謂命懸一線.....必須好好調養.....中間興許會有昏迷現象,但......不需要太緊張,躺上兩三月後,方能下牀。”
公子玉簫咬咬牙,望着鴛鴦的目光越發憤怒,鴛鴦一張臉慘白,被嚇得連淚都不再流,只躺在那裡顫抖。
“玲瓏,好生照顧皇后。”許久,公子玉簫才淡淡道,然後指了指鴛鴦,慍怒道:“將這個奴婢給我押下去,即刻午門斬首!”
玲瓏嚇得立刻跪了下來,卻不敢爲鴛鴦求情,而鴛鴦兩眼一翻,已經暈倒在地。
公子玉簫望着昏迷中的姜月華,他雖依然懷疑,然姜月華此番,已經讓他不願再追究下去,在姜月華倒下的那刻,他明白,自己不能失去她......縱然已經愛上別人,但她在他的心目中依然佔據着最重要的地位。
在牀前坐到很晚,公子玉簫才離開。他漫無目的的走在皇宮中,直到月落寒霜,蟬鳴自草叢中傳開,他依然如一抹遊魂般遊蕩着。
來到一處宮殿前,他仰起臉,望着東娥宮三個字,心中似被一把尖刀刺中。腦海中,滿滿都是顧天瑜生氣的模樣,她離開前......有過憤怒,卻選擇接受他意氣用事的安排,所以,就連老天爺也在懲罰他,讓他再也見不到她麼?
“可惡!”他一拳搗在牆上,塵土立時簌簌落下,牆頭上,一隻喜鵲睜着一雙黑幽幽的眸子望着他,像是望着一個傻瓜。
......
並不知道璃國情況的顧天瑜,此時正在愜意的用晚膳。
處理完公務的姜弄月信步走來,站在門口望着吃的高興的她,斜倚在門框上,嘴角勾笑,突然生出一種貓咪看着老鼠偷吃的感覺來。
顧天瑜擡眸,淡淡掃了一眼衣袂飄飄的某人,繼續大快朵頤。
“聘書今日已經送至璃國,相信不出幾日便有好消息了。”姜弄月收起笑臉,聲音波瀾不驚道,兀自來到桌前坐下,掃了一圈桌子上的飯菜,目光定格在那一鍋桂花粥上,挑眉道:“聽說這粥是你親自熬的?”
顧天瑜埋頭吃着一塊肉,不理他。
姜弄月渾然不在意道:“看來那個人也吃過你的粥,只是不知道他對你,有沒有你對他這般深情。”
依然沒有答話,顧天瑜似是打定主意不理他,她的目光只放在面前的幾盤肉上,連他姜弄月的一根頭髮絲都不願多看一眼。姜弄月不動聲色的伸出手,將她即將下筷子的一盤紅燒肉端到了自己面前,顧天瑜筷子一轉,夾了一塊紅燒排骨,於是下一刻,她面前所有的肉都無聲消失了。
“姜弄月!”忍無可忍,顧天瑜摔筷子氣呼呼道。
姜弄月目光沉沉的望着她,語氣冰冷道:“朕以爲我餵了你吃了啞藥。”
顧天瑜怒極反笑,揚眉道:“我只是沒找到可以說話的人而已。”她可以在“人”上加了重音,然後趁姜弄月斂眉之際,一筷子飛到他面前,夾了一塊肉便塞進了口中。
姜弄月無奈的望着她,淡淡道:“你現在這樣子,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已經接受你要嫁給我的事實了?”
顧天瑜冷笑:“我可沒有,只是想吃飽點,那樣的話,我纔有力氣逃跑,就算跑不了,也纔有力氣氣你。”
姜弄月亦冷笑,聲音依然沒有起伏道:“既如此,我也只好讓宮人將喜袍做的漂亮些。畢竟你是朕納的第一個妃子,可別給朕丟臉。”
顧天瑜有些訝異的望着他,半響好奇道:“你不會......還是個雛吧?”
姜弄月:“......”他有些尷尬的瞪着顧天瑜,想着這個女子怎麼可以這麼口無遮攔?
顧天瑜望着他緋紅的臉頰,淺淺一笑,露出一副很同情的模樣道:“你這皇帝做的也太......可憐了吧?說說,你平時想的時候,都是怎麼做的?”
“......”
“顧天瑜,你莫要太過分!”姜弄月臉色越發難看,低聲威脅到,一雙眼睛恨不能飛出千萬片飛刀,將對面女子那張櫻桃小嘴給割得支離破碎。
“用手麼?還是......讓宮女幫忙?嘖嘖......看你這傲慢的模樣,應該是後者吧?”
“顧天瑜!”姜弄月忍不住大喝一聲,顧天瑜被驚得一抖,隨即滿面怒色道:“姜弄月,你喊什麼喊?以爲本姑娘是嚇大的麼?”
姜弄月冷哼一聲,衝一邊憋笑憋到內傷的丫鬟說:“給朕裝碗粥。”
那小丫鬟忙上前,手腳利落的給他裝好一碗粥。
顧天瑜望着那小宮女,眼神中滿是同情,無奈嘆息道:“都說皇宮是最大的***,可不是麼?”
那小宮女緋紅了臉退到一邊,而姜弄月終於被她挑起怒火,隱忍着低吼道:“都出去!”
“是。”丫鬟們魚貫而出,於是,室內只剩下兩人。
顧天瑜撇撇嘴,知道不能再這麼開玩笑,遂開始裝乖巧,悶頭喝粥......
“怎麼?讓我丟人以後,又開始裝啞巴了?”姜弄月依然是一副冰臉,但看到顧天瑜這模樣,他剛剛囤積的怒火又隨風消散,拿起勺子,將粥送入口中,他微眯眼眸,隨即淺淺笑了起來:“手藝不錯。”
顧天瑜神采飛揚道:“那當然,這可是我最拿手的。”
“恐怕是你唯一拿手的吧?”姜弄月不動聲色的又吃了一口,感到滿足的同時還不忘挖苦顧天瑜。
顧天瑜摸了摸鼻子,淡淡道:“你還挺聰明。”
姜弄月擡眸望她,但見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我只會做桂花粥,因爲師傅最愛喝粥。”
“師傅?”姜弄月有些訝異,這幾日他讓人打探顧天瑜的身份,知道顧天瑜本是個傻女,不曾想,她竟然還有師傅。
顧天瑜自知說漏了嘴,白了他一眼,轉移話題道:“你們姜國有酒麼?”
姜弄月冷哼一聲,語氣傲慢道:“莫要小瞧了我們姜國!”
“那就好,讓人拿兩壇梨花白來,許久未沾酒,我這胃都癢了。”
姜弄月淡淡道:“梨花白沒有,但我們姜國的離人醉比你們姜國的梨花白更醇。”
顧天瑜單身撐腮,似笑非笑,“離人醉?倒是個好名字,本姑娘倒要看看究竟能不能讓我醉倒。”
姜弄月的眉頭幾不可察的蹙了蹙,有些後悔提起這個酒,但依然對外面吩咐道:“拿兩壇離人醉來。”
“要四壇!”顧天瑜扯着嗓子喊道。
“你......”姜弄月冷着臉望着她,但看到她難得露出笑臉,一時間心軟,便也由着她了。
不一會兒,酒便被呈了上來,顧天瑜迫不及待的拆開酒蓋,美滋滋的灌下一口,一股甘甜立刻在口中化開,她大呼一聲:“過癮!”
姜弄月見她喝酒頗爲豪氣,也沒有一分被嗆到的感覺,面上帶着幾分不悅道:“你經常喝酒?”
顧天瑜漫不經心的回答道:“沒有啊。”
姜弄月鬆了口氣,但緊接着,顧天瑜便不鹹不淡的說道:“兩三天一罈酒罷了。”
“......”
“顧天瑜,難道你不知道喝酒對身體不好?男子也便罷了,你一個女子,怎能如此放縱自己?”他揉着額角,覺得自己要被這人給氣死了。
偏偏顧天瑜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又喝了一口,連回答都沒有給他。
姜弄月悶頭喝了一口酒,隨即擡眸,目光中多了幾分探究道:“你......爲何染上酒癮?”
爲何?顧天瑜望着酒罈子發呆,她以前也愛喝酒的,只是沒有這麼頻繁,直到愛上了公子玉簫,又得知他愛的是皇后,卻爲了皇后而陷她於危險之中時,她纔開始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借酒消愁......
“是因爲公子玉簫?”見顧天瑜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姜弄月忍不住道。
顧天瑜不語,繼續悶頭喝酒。
姜弄月心中憤怒,同時也十分嫉妒那個***無邊的公子玉簫,遂也低頭猛喝酒。兩人誰也不動桌子上的菜,就這麼相對着一口口將酒灌入愁腸中。窗外月已中天,樹影婆娑中,一隻喜鵲正眼巴巴盯着那一桌子的菜,作哀傷狀。
姜弄月一直望着顧天瑜,當看到她一雙醉眼迷離,兩頰泛起迷人的紅暈時,忍不住往她那邊挪移了一個位置,顧天瑜卻毫無所覺,抱着酒罈子晃了晃,沒好氣道:“怎麼兩壇都沒了?都是你,太小氣了!”
姜弄月不悅道:“你醉了,時候不早了,我扶你上牀休息。”說話間,他已經起身,然顧天瑜卻擺擺手,囫圇道:“不......不要。我不要睡......睡着了,就會夢到他,我不要夢到他.....”
“你醉了......”姜弄月蹙眉道,他原以爲顧天瑜酒量不錯,不曾想兩壇酒下肚,她還是醉了。
若他知道上次一罈花雕便讓顧天瑜醉了,這時便要誇獎她的酒量又進步了。
“你才醉了呢......”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停在耳邊如揮之不去的誘人......
姜弄月望着她,嫉妒與心疼在心中攀爬。他將她橫抱起來,如抱着一波軟水,那般輕盈柔軟,讓他不忍放手。
“爲何會愛上他?他只會讓你痛苦,不是麼?”他將她放在榻上,輕輕爲她蓋好被衾,喃喃道。
她渾然不覺,轉過身去,輕聲喚了句:“公子玉簫......你真是個混蛋。”
姜弄月無奈苦笑,望着她的側臉,忍不住俯下身子,在她的發上印上一個輕柔的吻,然後將她的發挽至耳後,溫言軟語道:“朕倒糊塗了,喜歡上了,能怎麼辦呢?”
窗外月光如銀,透過密格紗窗揮灑而入,投落在他的身上,將他寂寥包裹,而他,僵直了身子站在那裡,似一朵寒風中獨自開放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