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天瑜低低的笑起來,姜弄月立時頓在那裡,他摸索着門,安靜等待她開啓。
門果然被她輕輕打開,她目光炯炯的望着欣喜微笑的姜弄月,冷冰冰問道:“縱然我能跟你回去,你能給我什麼?”
姜弄月激動道:“我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一切?”顧天瑜譏誚一笑,反問道,“莫不是你以爲我要的只是一顆獨愛我一人之心?”
姜弄月抿脣不語,但他的表情已經告訴她答案。
顧天瑜堅定的搖了搖頭,在姜弄月的驚愕中,她撕下面具,月光打下來,那一張如玉班精美的容顏讓人窒息。
“我要的,不只是那麼一顆心,我所愛之人,必當傾盡全力護我一切,正如我會爲了守護其而傾盡所有。我愛的男人,他身邊的人定不能恨我,怨我,因爲那樣,我會不安,會內疚。而你……你的母后,你的皇姐,都很不能將我搓骨揚灰,你身邊我唯一當做是朋友的人……”說話間,她將目光投向遠處的莫離,苦笑道:“總有一天,她會因爲你而恨我,就像……喜兒一樣。”
姜弄月愣在那裡,顧天瑜的話,幼稚而自私,然而他無法辯駁,只能反問一句:“難道公子玉蕭身邊就沒有那樣的人?”
顧天瑜凝眸冷笑,眼底閃過一抹狠厲:“有,但我們會將所有阻礙……一個不留的除掉!”
姜弄月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似是不相信這話是出自她之口。然而,顧天瑜就那麼看着他,大膽而猖狂的問道:“你會麼?”
會麼?怎麼可能會?過去的二十年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便是他的母后和皇姐,要他與她們爲敵?怎麼可能?
顧天瑜垂眸,露出一個瞭然的笑意,淡淡道:“姜弄月,放過我吧。”
“放過我,不要再跟我說什麼帶我走的蠢話,也不要再爲了我獨闖龍潭虎穴,真正愛你之人,必定不願你冒險如斯,你明白我的意思也好,不明白也罷,今日起,我希望你我此裝作互不相識,縱然某天相遇……也只當不知。”
姜弄月怔忪站在那兒,待顧天瑜轉身準備離開,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哽咽道:“你要朕放棄你?你要朕當做不識你?顧天瑜,你怎會如此狠心?縱然你不要我的心,也不能這般糟賤它……”
顧天瑜斂眉,染了怒氣反問道:“那你要我怎麼樣?我不想見到你,不想見到公子玉蕭!你要我回應你,既如此,你殺了我,取了我的心倒好!”
姜弄月握緊她的肩膀,在她那憤怒而顫抖的聲音中,頹然放下。他無力的後退幾步,望着她決然的面容,蒼涼的笑了笑,不斷點頭道:“好啊,好啊……朕成全你,可是……你記住今天的話,若是你回到公子玉蕭的身邊,朕定會不擇手段,讓你們兩個痛苦!”
顧天瑜垂眸,眼底一派氤氳。愛與恨,本就只在一念之間。既如此,倒不如讓他恨自己。
“你放心,我定會……永遠消失在你們二人面前。”她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即使聽到心在痛苦的嘶鳴,她依然選擇以這般孤傲的姿態面對他。
冷月無聲,煙花在遙遠的西面,依然此起彼伏的花開絢爛。
良久,姜弄月重重點點頭,亦卸下面具,絕世容顏驚爲天人,他笑,“若我的容貌真能打動你,若你真是姜國皇商,那該多好?”
顧天瑜在他那淒涼受傷的眸子裡,壓抑的內疚無法言說,一滴淚,冰涼自眸中滑落,她慌張的背過身去,決然道:“你走吧。”
姜弄月上前一步,從身後將她緊緊環住,顧天瑜沒有掙扎,她任由他不斷收緊胳膊,任由他似要將她碾碎一般,那麼痛,又那麼清醒。
一滴冰涼滑落在她的肩頭。她驚訝的轉過臉來,而他,已經鬆開手臂,踏月無痕般匆匆遠離。
莫離站在樹上,目光復雜的望着顧天瑜,旋即,飛身而下,追隨姜弄月去了。
顧天瑜單手扶着門框站在那裡,望着一前一後兩道身影消失在漫天煙火中,這才悠悠嘆息,玉手撫上溼潤的肩頭,脣間無聲道:“對不起……”
煙花大會於深夜結束。
收拾好一切的顧天瑜,坐在孤燈下發呆。
自醒來那日,她看到那堆首飾,便知道姜弄月將自己僞裝成離宮出走的假象。不過她也不笨,若把這些拿到當鋪典當掉,那麼公子玉蕭肯定會找到她,遂,她死皮賴臉的跟姜弄月換了銀票。
姜弄月並不知道,一開始,顧天瑜便想到了這個可能,並做好了離開的打算。只是,她自己也沒想到,公子玉蕭真會讓她如此失望。
上次公子玉蕭說七彩琉璃珠曾經在姜璃兩國交界處出現過。她於是毅然決定,明日便僱一輛馬車,往那個方向去。
想好這些後,顧天瑜便吹滅了燭火,轉身爬上塌上,努力讓自己進入睡眠。
……
御書房內,借公事繁忙而使得想要與之有魚水之歡的顧婧琪獨守空房的公子玉蕭,此時獨坐桌前,寬袍大袖悠然垂落。燈光下,他的一張俊美面容上,淺淺的憂傷被影子分崩離析。
一人安靜立於下首,面無表情若冰塊,消瘦的身軀,似風一吹便會倒下一般。
案牘聲高一聲,低一聲的在空蕩蕩的房間淺唱低吟。於忠遞過剛泡好的一杯茶,小心翼翼道:“皇上。”
公子玉蕭緩緩擡首,狹長的鳳眸中斑駁的紅血絲,交織成難言的痛楚。
他望着下方那人,喟嘆一聲,沉聲道:“你確定親眼看到她……和姜帝在一起麼?”
那人點點頭,“屬下不敢有一句虛言。”
“他們大吵了一架?”
“是。”
公子玉蕭揮了揮手,那人恭謹退出。於忠望着公子玉蕭面色不定的模樣,斟酌道:“皇上,要不奴才現在就讓人去迎貴妃娘娘回來?”
公子玉蕭擺擺手,思忖良久,斂眉道:“派人一路保護她。她定是不可能和姜弄月一起走的,所以接下來,她去哪裡,你就讓人跟到哪裡,知道了麼?”
於忠有些不解,但還是點點頭。
公子玉蕭捧了茶,打開茶蓋,香濃的茶香飄入鼻尖,西湖龍井,他們兩人最愛喝的茶。只是不知道,她最近還有沒有在喝茶?抑或是,是否換了口味?
“再過不久,朕與丞相定有一場硬仗要打。她雖口上語氣強硬,但在這裡,沒有親人的她又怎會真不在乎?何況……丞相老奸巨滑,他既然能允許顧婧琪謀害天瑜,定會不惜一切利用天瑜威脅朕。天瑜的性子,是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所以爲了她的安全着想,此時她在外面散散心也好。”
於忠感慨公子玉蕭竟如此細心,想起顧天瑜一直以來對這位主子的莫大幫助,他躬身,正色道:“奴才定當殫精竭慮,護貴妃娘娘安全。”
公子玉蕭點點頭,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疲倦道:“時辰不早了,你先下去吧。”
“皇上不休息,哪有做奴才的去休息的道理?”於忠搖搖頭,堅持站在這裡給他研磨。
公子玉蕭淺淺的笑起來,於忠是其身邊最忠心的一個奴才,在他的世界裡,也永遠只有皇上一人,先帝在時他只聽先帝一人,先帝走後他只聽公子玉蕭一人。而這其中,除了他自入宮接受的訓練外,還有重要的一點,當年他還是個小太監時,公子玉蕭曾爲救他的命,被先皇狠狠責罰,在雪地裡愣是跪了一夜。
想起往事,公子玉蕭放下摺子,悠悠道:“朕突然想去雲清殿看一看。”
雲清殿,他母妃,那個在別人眼中狐媚下賤的宮女所住之地,狹隘陰暗,和冷宮無異。然,她在那惡劣的環境中,用短暫的生命,教會了公子玉蕭許多東西。如何在宮中生存下去,如何讓那些心狠手辣的兄弟們對他沒有一絲戒備,和如何……讓他的父皇能看到他的存在。
於忠點點頭,提着燈籠隨着公子玉蕭往雲清殿走去。
路上,公子玉蕭忍不住道:“母妃曾說,不希望朕和父皇一般,******。可惜,至今朕還是得裝成這副模樣……真是愧對她的苦心啊。”
於忠笑道:“皇上不必擔憂,娘娘在天之靈定會保佑您旗開得勝,剷除奸佞,並與貴妃娘娘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公子玉蕭“噗嗤”一聲笑出來,本無笑意的鳳眸中再次沾染迷離月色,琉璃瑩亮,“於忠,朕收回你不懂愛那句話,其實……你也挺理解男女情愛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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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忠:“……”皇上怎麼老拿自己開唰?但看到公子玉蕭終於笑了出來,他心中總算鬆了口氣,便也任由公子玉蕭取笑,默默往雲清殿去了。
……
第二日,天將大亮。顧天瑜神清氣爽的從睡夢中醒來,她伸了個懶腰,撥開牀幔,下一刻,她目瞪口呆的望着一身青衫,神色淡然品茗的歐陽少衡,眼底滑過一絲警惕。
歐陽少衡擡眸,極其自然道:“醒了?想吃什麼,我去城裡給你買。”
何其自然溫潤的語氣?顧天瑜甚至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否則的話,某人怎麼一副“老夫老妻”的模樣,還這麼淡定自若的問自己話呢。
她手指一鬆,牀幔滑落。
“歐陽先生怎麼會過來?”語氣淡淡,依然是往日那般不冷不熱的態度。
歐陽少衡知道她至今還在生氣,也不說話,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顧天瑜等了半天都沒聲音,她將牀幔擠出一條縫,半眯着眼睛望着歐陽少衡,發現他似乎比以往還要憔悴一些,現在正是酷夏,前些日子他戴着面具,使得臉上的膚色有些不同,而那雙原本總是狡猾而溫潤的眸子,此時半垂着,看起來無精打采。
想起昨晚姜弄月的神情,和現在的他所差無比。突然就有些內疚。顧天瑜拉開牀幔,拖着繡鞋大步來到桌前坐下,想起自己還沒洗漱,又忙彆扭起身,開始打水洗漱。
歐陽少衡安靜的望着忙碌的顧天瑜,看着她穿着農家姑娘的粗布衣裙走來走去,突然感到很美好。
若,他們是一對夫妻,他定要每日都這麼看着她忙碌,看她對着鏡子,有些笨拙的梳着髮髻,復又拆下,反覆如此,最後乾脆將發隨意往腦後一束,清爽自然。
待顧天瑜收拾好一切,坐到他面前,正色道:“說吧,是不是皇上讓你帶我回去的?”
歐陽少衡斂眉,淡淡道:“沒有。我前幾日已經辭別皇上,只是昨兒在煙花大會上看到你罷了。”
“你胡說,昨晚我戴着人皮面具呢。”顧天瑜狠狠瞪他一眼道。
歐陽少衡淺笑一聲:“天下間,沒有什麼能瞞過我的眼睛。”
顧天瑜想起歐陽少衡的醫術,將信將疑道:“既如此,你來找我作甚?要向皇上邀功麼?”
歐陽少衡搖了搖頭,擡眸凝視顧天瑜好奇的目光,語氣似是簡單似是凝重,“我要跟你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