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永久的,好似朝代更迭,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一般。璃國開國初期,可謂前有豺狼後有虎豹,左有魑魅,右有魍魎。
歷代皇帝南征北戰,驍勇無敵,經過上百年的努力,最後一統山河。若不是因爲姜弄月當時太小,讓先皇有所鬆懈,後來也不可能出現姜國再立的情況。鐸鐸族的橫空出世,使得平靜了幾百年的璃國,似又要經歷一番風雨折磨。
張皓軒面有憂色,聽完公子玉簫的話後,他沉吟片刻,扼腕道:“若墨濃在就好了,西涼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造次。”
公子玉簫望着張皓軒,眼底閃過一抹猶疑的目光,思量片刻,她決定將沈墨濃的事情告訴張皓軒,且這次意外,讓他知道,鐸鐸族的防範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嚴密,否則,以他和沈墨濃裡應外合的能力,怎的會被隨意一個陷害亂了陣腳。
“於忠,你去外面守着,朕有事情要和丞相商議。”打定主意之後,公子玉簫吩咐道。
“是。”於忠聽令離開,他將門關上,公子玉簫來到內室,見顧天瑜依舊在熟睡中,遂放心回到外室。
張皓軒見他如此慎重,不免有些奇怪。公子玉簫回到上首的位置,他望着一臉好奇的張皓軒,悠悠道:“其實,墨濃還活着。”
一句話,如銀瓶炸裂,在張皓軒的心中炸出波瀾無數。他吃驚的望着公子玉簫,“皇上您說什麼?墨濃他.......還活着?”
公子玉簫微微頷首,他沒有理睬張皓軒的震驚,繼續將當時的事情說了出來。張皓軒被今日這一連串的意外和發現衝擊的有些發懵,先是顧天瑜活着,再是沈墨濃活着,這一個個喜訊,猶如一出復活大戲,讓他覺得,閻王似乎都不敢收這兩個厲害角色。
不過,欣喜之後,便是更大的擔憂。正如公子玉簫所說,沈墨濃隱在暗處,都沒有察覺到鐸鐸族的另一隻黑手是誰,那麼,這個黑手該有多麼了得?而此時西涼雖有些動盪,然據消息稱,那些只是些強盜草寇,西涼王卻異常的安靜,公子玉簫根本不可能在毫無理由之下,對西涼實施什麼政策。
何況,現如今公子玉簫正在風口浪尖之上,若一個決議不當,百姓很可能對他不服,西涼和鐸鐸族在煽動民心之時,也有更大的把握和理由。
而這時候的西涼,究竟有沒有私下裡與鐸鐸族聯合起來,除了西涼之外,東祁,北軒轅和南鳶紫,究竟有沒有那麼安分?這些誰都不清楚。
“皇上,看來,這次鐸鐸族來勢洶洶啊。”張皓軒斂眉,眉宇間的愁思更甚。“依臣看,墨濃和天策上將軍還是回來的好,一能安定人心,而能給邊境一些震懾,這三,也能多少解開些百姓和官兵們對皇上的誤會。”
公子玉簫搖搖頭,斬釘截鐵道:“不,墨濃和沈老將軍不能回來。他們現在是最重要的隱形力量,如果被鐸鐸族知道他們的存在,興許還會對我們不利。”
“可是......”
“朕已經想好了,分別派四名大將,帶兵支援東西南北四個邊境,西涼王他們雖然心有不甘,也不至於敢公開和朕作對。朕走這一步,也是起了震懾他們的作用。而墨濃,他很聰明,他知道該如何發揮自己的最大力量。而朕接下來的決策,定會遭到一些保守派的反對,屆時,皓軒,這個就要靠你了。”
張皓軒知道公子玉簫心意已決,遂頷首,鄭重道:“皇上放心,臣定不負所望。只是皇上爲了江山社稷,甚至不惜堵上自己在百姓中的聲望,皇上......小心被小人得逞啊。”
公子玉簫斂眉,一雙鳳眸中閃爍着淡淡的流光,“你是擔心......小懷王?”
張皓軒頷首道:“不錯,懷王雖只有十三歲,然正如當年的姜弄月一般,誰知道他會不會做出什麼翻騰巨浪之事?”
公子玉簫清淺一笑,想起小懷王,他的眉頭非但沒有蹙起,反而漸漸舒展開來,他飲了一口茶,有些漫不經心道:“不可能。一,他沒有那麼大的資本,鐸鐸族不可能找一個光桿王爺合作,二,都說帝王之家多無情,可是,玉歌自小便與我兄弟情深,他也不是不懂事之人,當年太后自縊,他並未怨怪朕一分,反而一心學琴,根本不關心這天下如何,朕對他很放心。”
張皓軒望着面上帶笑的公子玉簫,他已經忘記了多久沒有看到這皇帝真正溫柔的笑意了,當下心中一軟,許多話,想說卻說不出口。正如公子玉簫所說,帝王之家多無情,所以這份兄弟之情才難得。
何況,小懷王只是一個掛名王爺,他的手上沒有一分實權,公子玉簫當年想讓他學習這些,他都拒絕了,這兩年來,他無聲無息的生活在京城之中,安逸似開在懸崖邊上的花,與世無爭,倒讓人不忍苛責。
馨香縈繞鼻尖,將兩人的思緒拉回。張皓軒沉吟片刻,淡淡道:“是臣多慮了,小懷王對皇上之心,一直以來衆所周知。也難怪皇上會對他信任有加。”
公子玉簫微微頷首,“你知道就好。”他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掩映下,是濃濃的笑意,目光投向手中的青花瓷杯盅,上面,是雋秀的蘭花。這是小懷王親手做的杯盅,公子玉簫還記得拿到它們時,小懷王臉上那羞澀而溫和的笑意。
成諳謠雖然與他是死敵,然而,小懷王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血脈聯繫的人,所以他對小懷王,從來都是真心的疼愛,而非別人以爲的做戲。這也是爲何,成諳謠死後,除了權力之外,小懷王受到的待遇幾乎與他一般。
如果不是因爲當時受到過殘忍的壓迫和戲弄,莫說是榮華富貴,縱是這一國之君的位子給小懷王,他興許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張皓軒與公子玉簫又商量了一陣,然後便起身請命離開。公子玉簫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正室內,周身清風浮動,一派華涼,他端着茶盅,就那麼默默的望着前方几步虛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內室,屏風後的牀榻上,顧天瑜悠悠睜開眼眸,她空洞的眸子中,澄淨如連一朵浮雲都沒有的天空。只是,在那空蕩蕩的眼底,卻劃過一抹冷意。
......
漆黑的夜,寂靜的房間內,一燈如豆。
房門被推開。滿面疲憊的歐陽少衡輕手輕腳走進來。他端着一碗湯藥,轉過屏風,望着閉眸裝睡的顧天瑜,眼底閃過一抹心疼。
揮退所有丫鬟,他方柔聲道:“天瑜,吃藥了。”
顧天瑜緩緩睜開眼睛,她抿脣一笑,一改白日裡那癡傻的模樣,低聲道:“你來啦。”
歐陽少衡微微頷首,他掀開帷幔,將顧天瑜扶起來,然後一點點喂她喝藥。房間內十分安靜,只有勺子碰到碗底發出的鈴叮聲響,清脆突兀,與寂靜顯得那般格格不入。
很快,一碗藥便見底了。歐陽少衡將碗放到桌子上,又端來清水,顧天瑜喝了幾口,便推開碗,“夠了。”
歐陽少衡將碗端走,他坐在牀榻邊,望着顧天瑜那憔悴的面容,久久不語。
顧天瑜的手在牀榻上摩挲着,直到摸到那垂落的衣袖,她方安心,循着衣袖抓着歐陽少衡的胳膊,她望着那個方向,眼底空落落,只有一點燭火的光亮。“少衡,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演下去。”
歐陽少衡目光炯炯的望着她,心中情緒不斷翻涌。然,無論她怎樣胡來,他都不忍心苛責。“爲何要這樣......如果你不想面對他,不醒來便好,我可以幫你......”
顧天瑜搖搖頭,她知道歐陽少衡在氣她的冒險,可是,當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什麼也看不到時,她心中卻沒有一分慍怒。
在牢獄中,她遭受了最殘忍的對待,同時,她也清楚的知道,公子玉簫早已經知曉她的身份。於忠在她“昏迷”時,說的那些話,她都聽的清清楚楚,因此,她也明白爲何於忠會如此痛恨她,非要焦急的置她於死地不可。
公子玉簫站在天牢內的那一聲呼喚,其實已經將她喚醒,只是,她沒有一絲力氣迴應他罷了。她從他的聲音,聽出他一定很難受,知道他不應該運用內力,但他的焦急,讓她感動異常。
最後一點意識,是他的血濺在她的臉上的時候,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倒在她的懷中,那般羸弱,他的胸膛甚至沒有多少溫度。
那時,她心底滿滿都是恐慌,她也終於明白,公子玉簫,還是那個願意爲了她,可以犧牲生命的公子玉簫。
只是,再睜開眼睛時,她已經看不到他的臉,連同這個世界的一切色彩,都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她失明瞭,在她決定原諒他並對他坦白一切的時候,遂,她再次改變決定。
歐陽少衡望着沉默不語的顧天瑜,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她都不會給自己一個明確的解釋和答案。
他有些慍怒,起身準備離開,誰知,顧天瑜卻緊緊握着他的胳膊,他轉過臉,她似感覺到般,望着他的面頰,原本黯淡的丹鳳眸中,此時竟然明亮異常,望着他時,那般專注,似根本沒有失明。“對不起,少衡。”
許久之後,顧天瑜只能說出這幾個字。她不是不想解釋,只是覺得,有些東西就是解釋了,若聽的人不願意去相信,說再多也只是徒勞。
歐陽少衡有些失望,但顧天瑜能說這些,於他而言已是安慰。
“你若不想說,我不會問你究竟想怎樣,可是,我希望在你需要的時候,可以告訴我,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