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康熙南巡,後宮驟然清靜許多,爭寵鬧劇再未上演。尤其東六宮,董佳佳與惠妃、榮妃本無深隙,又念及皆侍奉皇上十數載的舊情,逢天朗氣清時,三人便相約在御花園小聚。
東六宮風平浪靜,西六宮卻暗藏波譎。董佳佳等人早獲密信,自皇上離京,永壽宮、翊坤宮、儲秀宮竟聯手打壓啓祥宮,如今啓祥宮已是危如累卵之境。
十月二十五日,御花園石亭內。董佳佳居中而坐,惠妃、榮妃分坐兩側,三人身後還隨侍着各自宮中的低位嬪妃。因阿哥格格們課業纏身,此番相聚便未叫上,何況她們閒話的是西六宮是非,若教孩子們聽了去,到底損了長輩的端方威嚴。
“皇上南巡,皇貴妃隨駕,四阿哥又回了啓祥宮,照拂三位皇嗣,德妃這回怕是要累壞了……聽說剛滿週歲的九格格前些日子染了風寒,眼下她定是操心得日夜難歇。不過福氣這東西,得了還得有本事守得住,不然空落一場,也怪不得別人。”榮妃語氣沉沉開口,面上羨慕、懷念、悲慼之色交織,這話聽着說的是德妃,可明眼人都知道,她話裡藏着自己的影子。
“自家孩子哪有嫌累的理,德妃想來心裡頭甜還來不及呢。何況宮裡沒了皇貴妃娘娘,不還有貴妃娘娘坐鎮麼,她呀,累不着。”惠妃淡笑着接話,眼尾笑意卻藏着幾分晦澀,似是未將話裡深意道盡。
董佳佳聽了,想起德妃現下的境地,不禁暗歎她終究是自釀苦果:“到底是行差踏錯了,身在東六宮卻念着西六宮的人,如何能得片刻安穩?你瞧,皇上和皇貴妃這一走,她可不就處處碰壁了。”
“妹妹所言極是,也不知德妃能不能熬到皇上回宮,畢竟聖駕還有一月才返京呢。”榮妃面上愁色盡顯,倒像是真爲德妃處境憂心。
“她們也不敢做得太出格,如今執掌六宮的人到底是太后,貴妃只是協理,若是太過分,太后自會出手製止。”惠妃眸中泛起思忖之色,緩緩接話。
“正是這個理,有太后坐鎮,料她們也不敢太放肆。”董佳佳隨聲附和。正如三人閒談時所料,此刻的德妃,確然被瑣事纏得焦頭爛額。
時間回溯至康熙啓程三日後。啓祥宮內,紅翠腳步急促地闖入殿中,因心急而雙頰泛紅:“主子!貴妃娘娘拿莫須有的罪名,把投靠咱們啓祥宮和與烏雅一族沾親帶故的宮人全裁了,要麼貶去皇莊,要麼尋錯處扔進慎刑司了!”
“竟如此猖狂?一點臉面都不顧!”德妃猛地起身,怒意上涌,可話音未落便似泄了氣般跌坐回椅中,良久才喟嘆一聲,語氣艱澀道:“到底還是動手了……你去傳話,讓咱們的人先退回來,別再硬碰硬,暫且忍一忍吧。”
紅翠見主子亦無計可施,只得領命退下。德妃望着永壽宮方向,眼底泛起沉沉憂色,自打她應了皇貴妃對貴妃等人出手那日,便知今日劫數難逃。
前些日子,有皇貴妃威懾、皇上明裡暗裡敲打,貴妃等人暫斂鋒芒,如今聖駕與皇貴妃皆離了宮,對方趁機聚勢反撲,縱她早有防備,仍是抵不住來勢洶洶的打壓。
如今投靠者被逐、姻親勢力亦盡遭裁撤,她能倚仗的只剩烏雅本族的勢力。雖說皇貴妃臨行前將部分人手暫借於她,卻需先經勒嬤嬤首肯方能調用,若對方不肯鬆口,她半個人也調不動。
何況皇貴妃借人只爲護持胤禛,待其回承乾宮,這些人手勢必要抽離,屆時她怕是要落得無人可用的境地。念及此,她太陽穴突突作痛,心底總覺着這劫數未完,貴妃等人,怕還有後招等着她。
果不其然,貴妃不知從何處蒐羅到九格格與胤祚身邊宮人的錯處,硬是將那幾人逐回內務府,還派人來關切地詢問她是否需內務府補派人手,如今內務府無她可信之人,她豈敢用這些不知底細的人照料阿哥格格?想到此,德妃果斷回絕此事。
先是斷她臂膀,轉眼便將手伸到九格格身上。因宮人短缺、守夜者疲怠,夜間窗櫺未嚴,竟教剛滿週歲的九格格染了風寒。幸而格格素來身體康健,又到能放寬用藥的年紀,德妃懸着的心才稍落幾分。卻不想格格病體未愈,胤禛與胤祚那邊又生了事端,直教她心亂如麻。
時間回到此時,董佳佳等人正於御花園中消遣,而啓祥宮中,德妃懷中正抱着因不肯喝藥哭鬧不止的九格格,正柔聲細語地哄着。未過多久,只見胤祚身邊的乳母腳步匆匆進殿,神情慌張地稟告道:“不好了,主子,兩位阿哥又起爭執了。”
德妃聽罷,怒意上涌,將仍在啼哭的女兒交給乳母,起身往側殿而去。她剛踏入胤禛的側殿,便見長子胤禛面色冷凝地立在一旁,次子胤祚卻在地上打滾哭鬧,口中不住喊着:“你不願陪我玩,你纔不是我哥哥,我不要你回來……”
德妃見此情景,瞬時便明白了事由,原是前些時日皇貴妃南巡,胤禛需回啓祥宮暫住。她本以爲胤祚定會盼着兄長歸來,畢竟自胤禛搬去承乾宮後,這孩子日日哭鬧着要尋哥哥。
怎料胤禛回來時,她不過多問了幾句,竟惹得胤祚吃了醋、發了脾氣。這孩子自小被她與皇上寵得嬌氣,脾性執拗難哄,她爲顧着胤祚的心情,也只能將對胤禛的關心悄悄藏起。
這法子倒也安穩了些時日,只是胤禛念着與胤祚重歸於好,便討好似的處處順着他,幾乎事事有求必應。不想胤祚被慣得沒了分寸,性子又頑劣,常因小事撒潑胡鬧,偏生這天玩着內務府送來的積木時,兄弟倆竟爭執扭打起來。
德妃本就被鬧得心煩,又因擡舉章佳氏一事憋着口氣,原想借擡舉攏住人心,不想章佳氏入了聖眼,竟被添進南巡名單,這超出她預料之外,既覺着彆扭,又怕對方脫了掌控。
諸多心緒絞作一團,她一時失了耐心,對着胤禛發了脾氣,口不擇言地說他不過是暫住幾日,莫要招惹胤祚,省得總讓她來收拾爛攤子的氣話。
她心裡清楚話說重了,事後也想着法子彌補,可胤禛卻徹底對她冷了臉,每日唯有請安時才能見上一面。胤禛雖冷了態度,胤祚卻熱絡起來,動輒去招惹兄長,偏生胤禛性子倔,不肯服軟。胤祚逗弄未果便動手,兄弟倆好幾次扭打在一處。
她也曾罰過胤祚禁足,可這孩子頑劣不改,今日這場鬧劇想來又是他挑逗不成、撒潑哭鬧所致。無奈之下,她示意乳母將仍哭嚷不止的胤祚抱走,又溫言安撫了胤禛幾句才離去。
待她用新鮮玩意兒哄住胤祚,又哄睡了九格格,纔算得了空坐下歇口氣。念及近日貴妃等人對啓祥宮的刁難,又瞧着九格格莫名染病,德妃心底漸起反擊之意。
思及貴妃不過協理宮務之權,卻如此跋扈,她心中已有籌謀,遂喚來紅翠,命其將九格格無端染風寒一事,設法傳到太后耳中。
不出幾日,許是太后覺着貴妃行事過了頭,特意拿住她們的錯處斥責一番。經此一遭,德妃處境才稍稍緩解。西六宮明面上的風波漸漸平息,可暗裡的棋子卻已悄然潛入敵營蟄伏,只待時機成熟,便給對手致命一擊。
時光荏苒,轉瞬已至十一月底。二十九日,康熙一行終得返京。董佳佳等人在貴妃帶領下於宮門前迎駕,又隨皇上等人先至慈寧宮向太皇太后請安。幸而太皇太后體恤皇上舟車勞頓,未留衆人久待,請安禮畢便命皇上回乾清宮休憩,董佳佳等人亦各自返回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