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新皇仁慈,恩准大臣們換了乾衣服,再進行後面的活動。我一聽說換衣服,正發愁自己會不會穿幫,張濤來了:“大人,這邊。”
他領我進一個僻靜房間,裡面有熱水、毛巾、還有乾淨的替換衣服。他把那些東西指給我看,就弓身退了出去,輕輕闔上門,留我一個在裡面。
爐火燒得很旺,屋子裡很暖。用來替換的衣服,雖然不是我自己的,但古人不太穿緊身衣,寬袍大袖的套上去,尺寸大褶兒不離。看到新的白布帶時,我臉紅了一下。
雨不算太大,但是淋久了,縛胸的布帶子當然也有點溼。連這種替換都替我準備……我的臉滾燙的燒起來,但也許是爐火太溫暖的關係。
褪下溼衣、擦乾身體,換了乾躁溫暖的衣服,我很小心的把溼了的白布條揉成一卷,掖在身上,臉又燒了片刻,定定心神,出門去。
張濤殷勤領路:“侍郎這邊走。”穿過園子、穿過幾重門扉,我發現自己沒有回到那些大臣們中間,而是到了個似曾相識的地方。
花團錦繞的園子、青石臺階、御書房。我的臉大概在瞬間變得蒼白。
御書房初見變態皇帝那幕,我很難忘記,同時絕對不想回憶。
龍廷易主,還要在這裡完成君臣見面禮?不是這麼慘吧!我真的兩股戰戰、幾欲逃走。
“侍郎,這邊。”張濤無視那邊的臺階和門,自往小門穿去,回頭招呼我。
“哦,哦。”還好還好。我心底抹一把冷汗,跟他繼續走。
又穿了兩個天井,我早就完全迷了方向,反正都是漂亮的植物和端莊的建築,含蓄的連連綿綿,張濤總算在一扇青青竹叢掩映的門前站定,意思是我獨個兒進去。
進去,裡面又是古色古香的陳設、上好紅木的傢俱,外間依然空蕩蕩,跟裡間是隔開的,只是隔斷用了酸枝木的博古架,我繞過去,見到穿着龍袍的人,坐在書案前皺眉看文卷,對我點點頭:“坐。”
他書案前頭放着墩子——是,依然是墩子,只不過換成了一隻鋪着精繡墊子的連雲細弦紋六開光圓坐墩。我有點恍惚,覺得整個宮殿裡的空氣是死的,像埋藏在地底的蜂房,千年萬年、每一個角落,永遠都一樣,偶爾換個主人,但這些死物纔是宮殿的真正主宰,昂貴的、黯淡的,永遠這麼主宰下去。
埋頭,爲他的賜座我要謝恩,話溜出口:“謝北親王——”
“你知不知道這三個字,我已經可以叫你死。”他站起身,看我,語氣依然淡淡的,不怒而威。
是,他已經是皇上。我叫錯了,是死罪。我默然起身跪下。
他嘆口氣。在這樣密實的房間裡,真是不應該嘆氣的。我想。因爲它完全散不掉,好像可以沉在這些傢俱與灰塵間,千年萬年的沉重下去一樣。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頭髮也溼了,怎麼不吹吹?”擡手給我摘樑冠,並要拔掉簪子。
“那個……”我本能的舉手護頭。
“什麼?”他挑挑眉毛。
“我不會梳頭。”我尷尬的告訴他。
他凝視我片刻,笑了,脣角輕輕綻開來一點,像冰塊忽然融成了春風:“朕會叫人幫你梳。”他放下我的頭髮。
我的頭髮是溼了,披在肩頭、擦着耳朵,冷冰冰的不是很舒服。他手伸進我頭髮中,十指岔開,貼着頭皮慢慢的順進去。手指真暖和,我愜意的打個寒戰。
“你的臉色不好。”他道,“真的沒事?在這裡休息一會。朝服太重了,脫掉吧。晚上的宴會不去也罷。”
不,不,不能再享受這麼噯昧的優待,不然遲早有一天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我警告自己,把頭往後仰,避開他:“臣沒事。”想起黃光託付的事,隨口問他一聲:“你不會再殺人了吧?”
“你是在爲這個生氣?”他眸子冷下去,抽回手,立起身:“朕告訴你,沒有不殺人的皇帝。”
他教訓得對,是我多嘴。——可是天啊,腿好痛,已經在廣場跪了那麼久,御書房的地面作爲最後一根稻草,要把我可憐的腿骨壓垮了。
“好啦,我知道你很關心我,可不可以再宣口詔給我免跪賜座一次呢?我會很感恩很感恩的。”我在心中唸叨。
他沒有說話,負着手,不看我。室內沉悶得壓抑,西洋自鳴鐘“當、當”的聲響,簡直要轟破人的頭。
“放心,朕會少殺。”片刻,他道。
我的眼淚當場就要下來了。爲了這個世界陌生人的繁榮安全,我容易嗎我?我可憐的膝蓋啊、腿啊……我可以站起來謝恩歸座了吧……
“所以,你答應在朕這裡休息一下嗎?”他接着問。
“呃……”這個好像不能答應,我真的不願意再“受寵”下去。所謂:帝寵誠可貴、安全價更高,後宮多風浪,遠離皇上好,郎裡個郎……我這種冒牌無賴份子,不宜跟他多糾纏。
既然打算拒絕皇帝的請求,就不方便歸座了。我硬着頭皮繼續跪。
“昭,爲了你自己的身體,你能不能少一點固執!”他眉間怒意很濃。
我也想愛護身體啊……我欲哭無淚的看他。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想愛護自己,但是跟他的溝通顯然有點問題……好吧,是簡直不太敢跟他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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