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禳的重兵壓在城下,元城和綠眉同時感覺到了這股壓力。如不能打勝,眼見面臨覆巢之禍,而硬打,又難有勝算。河白悄悄建議:三湖一帶有一些湖泊積水、高於地面,也許可以決水,來個水淹七軍?我總覺得這樣破壞性太大:水勢是難以控制的,萬一衝傷民衆呢?房子被沖泡得垮塌了又怎麼辦?還有田地和莊稼,都經不起糟蹋,總要爲以後的生計考慮。
龍嬰又想起方錚:“我們想辦法傳信,叫他也造反?”河白道:“算了,他一家門在京城,放不下的。我都拜託綠眉隱瞞我身世不宣揚呢,誰能連累一家?”龍嬰便默不作聲。
正在躊躇時候,北方送來消息:有人想見我。我急問:“是誰?”答曰:“柴狗族。那人說大人您認識他,他叫登樂爾。”我大喜:“他怎麼來了?快請進來!”“大人……”“怎麼?”“人家還在枯摩山脈中,正趕過來呢。這不過是先送個信兒罷了。要不,等他人到了,咱們再請進來?”“呃……”
我到底坐不住,沒法兒幹在元城等他來——再說,元王爺他們也有顧慮,不太願意北蠻的人進城——於是我領了些人馬,向北去迎接登樂爾,約伯也隨身衛護我。
我已經告訴約伯,讓我看到淨靈石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他的身上,再也得不到新的淨靈石了。約伯神色黯淡,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我們與登樂爾在一個稱爲“裕原”的地方相會。
登樂爾沒怎麼大變化,只倒沒穿蠻人衣裝了,外貌含蓄不少,一見到我,熱情的伸出手來與我相握。可他後面,還有個很年輕的姑娘,而且是個氣質、氣場加氣勢的美女,一雙長腿、滿頭金銀珠子摻編的髮辮,見到我,把嘴一撇,嘲笑道:“原來是這麼個小男人呀。”
算她長得高、氣質也像模特,活生生壓我一頭。我要是女人,在她面前也是個小女人。這“小”字總歸摘不掉了。我沒脾氣的笑笑。倒是登樂爾出來保護我:“米娜,你怎麼這麼說話!”又向我道歉:“這就是我那妹妹,給寵壞了,說話沒心的,你別見怪。”
“我說實話嘛!”米娜嘟嘴。
實話實話,多少人在這個幌子下行傷人之事。你真胖、你真醜、你真笨,就算是實話,難道可以隨便說出來?我嘆氣。
米娜的懷裡忽然鑽出一隻雪白的腦袋來,尖尖兩隻耳朵,眼睛像黑精豆子似的,骨碌碌把我一端詳,在主人懷裡轉了半個身,探出蓬鬆的尾巴尖——是隻狐狸!
“小雪,出來幹嘛?”米娜點着它腦袋。它向我上下晃晃鼻子尖,偏過頭,發出貓一般的輕微咕嚕聲。“哎,它倒像是挺喜歡你。”米娜對我露齒一笑。她皮膚是微褐色,大眼睛、濃密的一雙眉毛,配上雪白牙齒的微笑,格外動人。
“行了,不說這些。”登樂爾拉住我的手,“我有急事要告訴你。”
他告訴我,草原上有個真兒族,把女兒嫁給桑族頭人的兒子,桑族人很欺負這個女兒,女兒想逃回孃家去,而頭人兒子一力維護她,並願意跟她一起離開,女兒很受感動,果然帶他一起回真兒族,誰知那頭人的兒子暗通消息,讓桑族趁機吞併了真兒族,真兒族殘餘戰士與桑族展開死戰,柴狗族仗義前去救援,而真族坐視不救,這次糾紛最終發展爲七八個部族的大戰,中原軍隊趁虛而入,勢如破竹,全殲了真族勢力、並其他幾個主要部族,掃清了草原。登樂爾的父兄也在大戰中死去,柴狗現在以他爲首,龜縮在草原的西北部。
“我來,想尋求你們的幫助,一起對抗中原。”他道。
我一時爲之默然。
這樣說來,季禳已經在北方、元地、西南同時獲得了勝利?真是神威凜凜!我要怎麼頂住這樣的皇帝鐵騎。
我派人去給綠眉、元城送信,告知這樣的情勢變化,不料送信者浴血而回,道:“我遇見了朝廷的部隊。”
“什麼?!他們是知道我們在這裡,刻意切斷我們與元城的聯繫道路,還是說他們已經在集中力量打元城?”我急着問。
“屬下不清楚。”送信者難受的回答。
“不如你立刻跟我回草原如何?”登樂爾道,“枯摩山脈暫時還安全。哦,路上我見到你那小朋友了,他說如果見到你,轉告一聲,他仍然恨你。”他聳聳肩,“我想他口是心非。”我也只能聳聳肩,沒其他法子了,就與他們北上,走出二十里,到了個村莊,發現村民們都在厲兵秣馬,見到我們來,幾乎把我們亂刀擒下:“兀那官兵,敢來殺人?受死吧!”
我不希望再有傷亡,趕緊一手按住登樂爾、一手按住約伯,跟村民們解釋我們不是官兵,是亂黨。他們更怒:“兀那賊子,官賊都是一路的。殺啊!”我只好情急高叫:“我、我是綠眉!”
這叫聲倒有效,村民暫時住了手,道:“綠眉?綠眉兵聽說還挺仁義的。你真是綠眉?”
“是是。”我連聲答應。
“但綠眉後來也亂殺人了,殺了好幾個村子!”有人道。
“那是官兵嫁禍!”我急得口不擇言,“你看,我們如果真的亂殺人,剛剛就全力跟你們交戰了,何至於不斷拜託你們住手?”
“那是因爲你打不過我們。”回答說。
登樂爾哼了一聲,彎弓搭箭,“嚓”,射穿百步外一片枯葉,下巴驕傲的擡了擡:“我打不過你們?”約伯沒說什麼,身影一動,“嚓”的向那片枯葉揮數劍,彈回來,臉色像剛剛一樣的酷,葉子已經碎成靡粉,
村民們身軀劇震,交頭結耳一陣,膜拜於地,同我們講和。他們告訴我們:因爲北邊已經有官兵把住了山口險要處,可能要往南邊來。他們聽說官兵會像蝗蟲一樣把什麼東西都搶光、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所以緊急結合起力量,想保衛自己。
我不是很能理解:官兵爲什麼要毀滅村子?難道不應該推行王恩纔對嗎?咦。
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北邊上不得、南邊下不去,這裡可能很快也要發生戰鬥,我們必須緊急提高戰力,免得過幾天就被亂兵殺死。
村民們身體素質不錯、人數不少、紀律也還好,但武藝不高,兵器也不過大刀長矛,要跟真正的軍隊對抗,顯然是不夠的。我猛見他們有一種藤甲,就用山裡的老藤編就,過了油,刀槍不入,靈機一動:“你們會用這種東西編成盾牌嗎?”“不就編一大塊方東西嘛?會啊。”“最快的話,時間要多久?”“認真弄總要幾個月吧?但家裡都還有些廢藤塊,重新編起來,幾天就有了。”“好!”我一拍大腿,決定訓練村民羅馬陣。
所謂羅馬陣,用盾牌密密的擋在前面,人躲在後頭,進則同進、退則同退。這種戰術略顯笨拙,但適宜武藝不高、力氣夠好的軍隊在平地作戰。我們此刻還沒進山,身居平原,用藤盾阻擋敵軍那是最好不過了。
我唯一擔心的是朝廷軍隊的火炮,那東西要一放,咱們只有作鳥獸散的份兒。但要鍊鋼鑄炮,頗費時日,想來一時沒辦法大規模推廣。就算是我跟登樂爾在山道上差點遇襲的那個投火彈武器,基本也是投石機改裝來,利用地勢居高臨下時會有優勢,但離真正的大炮還有距離,平地進攻的威力會大打折扣。我一邊祈禱來進攻的官兵不要配火器,一邊命令村民,一見到“奇怪的大型噴火武器”,就別管什麼,立馬兒撒丫子跑進山。
過了幾天,真的有官兵前來進攻。
我很疑心他們是攻下元城之後,再過來打我們的。但他們的氣度卻不像勝者,沒有氣度,像一批餓狠了的惡狼,也沒帶火器,略有幾支“槍”,放了幾槍,因爲製作粗糙,火力不夠,打在藤牌上,被擋住了。藤牌軍大受鼓舞,一字向前推進,與官兵短兵相接,刀槍齊出,再加上約伯和登樂爾的戰力,頓時殺了不少人,官兵受此挫折,竟然一擊即潰,也不再打了,就回身狂逃,卻不忘把死掉的同伴屍體都馱上。奇怪,難道這麼恩義?
約伯忽然一手捂住胸,筆直撲倒在地上。怎麼回事?我正趕上去要扶他,又一支官兵從北邊衝來。這支都是騎兵,全身鎧甲,連馬頭都護有鐵甲,紀律看得出也比原先那支嚴明許多。若被他們衝進來,我們沒有同他們短兵相接的能力!
擒賊先擒王,他們那一馬當先衝在前面的頭兒,我們若能射殺他,也許能逼退整支隊伍。
但登樂爾的手臂已經受傷,暫時拉不得弓。
我搶過弓,狠狠的對準那當頭的騎兵。
他戴着鎧甲,但我記得龍嬰的堂兄弟是被射穿咽喉而死的,是,這種鎧甲也一樣,臉那兒還是露出了一塊空檔,雖然不是咽喉,但射穿鼻樑下巴,也一定沒命。
我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射,我只能射那裡。
而且我必須成功!
箭離弦。
那個人好像愣了一下,手好像想擡起來、撥開這支箭,但箭已到他的面門,穿了進去。
他仰面倒下,腳還插在蹬裡。坐駕人立而起,慌亂的蹦跳。
整支騎兵隊亂了,終於潰走。
我手臂垂下來,看着自己的手。這雙手,殺了人。
我終於殺了人。
民兵的隊伍裡也有人殺了同伴。聽說第一支官兵放火槍時,那人害怕了,想逃跑,同伴不允許他影響士氣,於是當場格斃。
米娜看了我一眼,我什麼也沒有說。
我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