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我就這麼給軟禁了。地點是湖中心的一處小島。那島,小是小得來,統共上面一幢小樓,旁邊幾蓬植物,葉子密密伸進水裡去——再要多一點點面積都沒有了,這麼小,還要辛辛苦苦凸出來作個島,都不曉得所爲何來。
我承認我有點憂鬱。
剛到小樓時,已經有三個人迎接我:樓門外一個抱着劍守門的。還有樓裡兩位老相識。
周阿熒、謝娘!
我高高興興的跑過去,握住他們的手:“你們在這裡啊!還好嗎?沒受什麼爲難吧?對不起,又害得你們捲入這樣的事情。”
周阿熒乾笑了兩聲,謝娘神色尷尬。
我忽然明白了:“你們投靠了義軍?!”周阿熒本來就勸我起義,現在碰到向予,是老鼠掉在米缸裡,當然像河白那樣,一歡兩好。現在在這裡出現,難道是爲了——“勸我也投靠?”
周阿熒咳了兩聲:“主公,所謂大丈夫展抱負、濟蒼生……”
“他不是勸你投靠,是想勸你想辦法當上他們的主子。”謝娘在旁邊乾脆道。
周阿熒哭笑不得:“娘子,你不能悠着點說?”謝娘聳聳肩。
我第一反應是看向予。周阿熒勸我奪他的首領之位也!這是很嚴重的事吧?可他不生氣,向我點點頭:“只要你肯,首領的位子你大概坐得上。”
我指着他:“你讓我當頭?”他自己甘居我之下?真偉大!“可不是還有個獅王嗎?他答應?”
“唔,爲師比較喜歡逍遙一點,不然也不會當個二統領算數。讓反正讓了嘛,第二第三第四,都沒有什麼區別。至於那位獅王大統領……呵呵,他只要殺個痛快,本來就不耐煩當頭目的瑣碎操心!說起這個人,你其實認識的,想得起來不?”
“呃?”我到哪兒認識一個水泊梁山大統領,“是不是以前認識的?以前的記憶我明明都沒有……”
“不。是你尋死之後認識的人哦!而且,正是因爲你對他做的事,他也很心悅誠服肯把位置讓你呢!”向予對我拋媚眼,“你答應了,我就告訴你他是誰,如何?”
雖然我很好奇,但……但代價我付不起。
我嘆口氣:“你們還是軟禁我吧。”
周阿熒愁結眉心:“主公,當今皇上雖對你有恩,但天下逐鹿,無關私人恩怨,你何必這樣作繭自縛?”
我默然:我拒不加入義軍,難道只是因爲,不願意跟季禳爲敵?
不,如果他真的害苦天下人,如果殺了他就可以解決一切,如果這件事一定要由我親手來做,那我會考慮殺他,但……事情不是這樣簡單的吧?我的頭緒很亂,忽然好想見他,聽聽他的意見,要他親口跟我解釋: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讓他的國家發生這樣的事情。季禳,那樣白袍沉靜、眼眸如星的季禳……我閉上眼睛。他在做什麼事呢?我不知道。
“你們要軟禁我,就軟禁吧。”我疲憊道,“你們的要求,我辦不到。”
男人們出去了,謝娘從食盒裡拿點心出來給我吃,動作很慢,沒有從前那種麻利勁兒,好像有心事,拿着拿着,忽然把碗朝桌子一頓:“受不了了!”
“啊?”我茫然把目光轉向她。
“打戰這種事,你肯就肯,你不肯就不肯。天下又不少你一個打戰的,唧唧歪歪有什麼好磨嘰的!他們腦子有病!”謝娘爆豆子一樣爆出來,“我是嫁雞隨雞,死老頭子要上山種田,我跟着當農婦;他要投綠眉紅眉,我跟着當強盜婆子。可他要扭着你做啥事,我不幫他!你又不是他婆娘、又不是他妹子,他有什麼好指手劃腳的?哼,就這麼的吧!我代水玉照顧你,可要幫他們勸你啊,免了!那種扭着脖子硬擰的事我做不出來。”她重重點頭,“唔,就這麼着!”
“謝謝你,謝娘。”我笑了笑,“那麼,水玉一切都還好?”
“當然!她是你的人,你師父能不把她照管得好?還有懷光,爲了運過來,全身都染成棕紅雜毛的了,還洗不掉呢!瞧它非得把這身毛褪了,長出新毛來,才能恢復往常樣子。不然,你現在見到,只怕都認不出它來!”
“我想見它,還有水玉。”我懨懨道。
“他們……因爲不會勸降你,所以你師父說了,不讓你見,你點頭答應了才讓見呢。”謝娘爲難道。
懷光是匹馬,不會開口說話,所以當然無法勸降我。而水玉,因爲只以我的意見爲意見,所以不會勉強勸我做任何事吧?我默默低頭。
“其實吧,不見也好!”謝娘勸我,“水玉姑娘要是見你這副樣子,還不把心操碎了?現在我們只哄着她,說你幫你師父做點事,暫時沒空見她,有師父罩着,你很安全。她聽了倒還放心些。”
這話在理。我點頭。謝娘又說了會兒話,走了,房間靜下來。風吹着葉子,湖水靜靜盪漾,把水光映到窗框上。門外那個男人還是抱劍站着,一動不動。他很瘦,但仔細看看,皮下都是肌肉,好像沒有任何多餘的脂肪,眉目生得模糊,屬於不管看多少眼,丟進人羣裡還是很難認出來那種。
“你是殺手嗎?”我試着問。
他不回答。
“你是向予的什麼人?”
他還是不回答。
“站在這裡多久了?累不累?”
他仍然不回答。右袖管背在身後,看起來怪怪的,好像裡面沒有手臂。
我嘆口氣,轉身回房間,放棄跟這個怪人交流。練一會兒向予教的功夫,看房裡有紙筆,又練練字,時辰向晚,我倒一盅茶給門外那人端出去:“渴不渴?潤潤喉嚨吧。長期脫水,人會死的。”
他不接,也不說話。
“你是不是怕上廁所,所以就不喝水?”我猜測,“可是不喝水的話,也難免要上一次廁所的吧?人如果真的尿不出來的時候,那會死的!你不要逞強。”
他嘴角抽搐一下,還是不說話。
好吧,也許人家是大俠,自有辦法,不必我瞎操心。我聳聳肩:“那我如果想問你叫什麼,也好有個稱呼。你也不會回答的咯?”
他用沉默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