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熒摸了半天手指頭:“其實這件事解決起來也簡單,不外乎兩條路,大人您想必也知道,只是不願承認罷了,非要屬下說出來。”
“我知道什麼?”我瞪着他這個豬頭。
“與人鬥,也就四樣途徑:以命鬥,以智鬥,以勢鬥,以力鬥。命鬥者,指望老天爺忽然劈個雷下來,把你對頭給劈死,則你就可以坐享其成。不過看大人的性格,應該不指望這條路了。”
“廢話。”不然我找巫婆去就好,找他幹嘛?
“智鬥者,說穿了就是下套子、尋隙子。”周阿熒不緊不慢繼續道,“現在,對方已經先下了套,並且套數基本無懈可擊。除非大人能在其他地方栽贓陷害,把她扳倒。能不能成功先不去說它,關鍵是,大人願意這麼做嗎?”
我默然。栽贓陷害確實非我所長。
“好了,剩下只有兩條路。”周阿熒擡起肉墩墩的雙手,用左手指頭拍拍右手掌,“勢鬥,以勢壓人。他們家是從三品司馬,您是不入品的亭長。這樣論起來,是比不過。但您是程昭然。若您願意取回皇帝的歡心,愛咋咋的,別說跟司馬搶遺產了,就算跟宰相搶俸祿,人家也無奉你何。大人說呢?”
我望向窗外。季禳的歡心……我如果現在要回頭,當初又何必離開。
不,我不回頭。
“這就是大人也知道,卻非逼屬下說出來的路啊。”周阿熒嘆道,“最後,就剩力鬥。以力相敵,是最爽快的事。真刀真槍,快意恩仇。保護想保護的人,懲戒想懲戒的人。勝了,就推行自己的心意;敗了,就死。這是英雄的路。”他小眼睛閃閃發光,像天上的星子。
我覺得頭暈:“怎麼樣……到底,力鬥要怎麼鬥?”難道叫我拔劍去找陸夫人拼命?開玩笑!
周阿熒沉着道:“有短平快的力鬥、有長遠寬廣的力鬥,大人想聽哪種?”
“短平快的?”我試探着問。
“拔大人劍,去司馬府。汝若不從,與之偕亡。”
“切!”果然是這麼個餿主意。
“至於長遠寬廣的嘛……”他道。
“怎麼說?”我急迫問。
“迅速售清古董,折爲金銀。綺君小姑娘由大人撫育,金銀由大人代管。大人的名聲必然污損,可以趁機自請貶謫於偏遠地。京畿縛手縛腳,難以施展。若能被派往西邊元城,既是大人故城,又北鄰諸虜、南靠稻米天府,交接便利、飲食無虞,閉關可以自守、出關可以直擊東都,是最理想地點。就算退而求之,南之孟費、德納郡,東之歌亞、波摩林,甚至北之孔地,都足以成事。周某之才,可替大人治世至路不拾遺,大人之才,可以攻城略地、廣納英賢、德撫百姓。以一城、及天下,則休說救一個孤女,就算救天下孤弱,有何難哉!”他鏗然演講完畢,尾音擲地有金石聲。
我張大嘴巴看他,嘴裡能塞下一個雞蛋。
“大人?口水要流下來了。”他向我示意。
“什麼?不不!”我跳起來,“你瘋了!我告訴過你,這種瘋話不要再說!不然、不然——你真的會死的!”
“大人不老實。”周阿熒幽嘆。
“什麼?!”
“大人已經結交了不少異士吧?難道只想作個小官吏?”他道,“半夜琴聲的,恐怕也不是簡單人啊?大人。”滿眼都是“還想哄我?”的神色。
“呃……”向予,他確實又教了我些有的沒的功夫。我基本上伸手就學會。他說是我原來的記憶沒有完全失去。到底什麼原因?我不清楚。
我現在什麼都不清楚了!
“我不是你們以爲的那個人!我根本不是你們這個世界的人!我就想太太平平過日子,你們這羣混亂的傢伙,別來煩我!!!”我怒吼一聲,衝了出去。
衝到哪裡?我不知道。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我:混亂的不是他們,而是我。若不能釐清自己的心緒,柳陽山、京畿、天下,我避無可避。
向予來教我功夫時,我比往常更低落。
“怎麼了,小丫頭?”他逗我。
“你真是我的師父嗎?”我沒勁打採的蹲在地上擺弄劍柄。
“幹嘛?又不想認師了?”他眼一瞪。
“不是。是有個問題很爲難,不知道該怎麼辦。”
“哦?說來聽聽。”他饒有興致。
我把綺君的事情告訴他:“……所以,這個小姑娘的事,該怎麼辦呢?我手下的孔目勸我……唉,算了,這個先不說了。”
“你手下孔目?”向予眼中精光一閃,“是周孔目麼?”
“嗯,周阿熒。你怎麼知道?”
“看到過一眼。”
“看到過一眼你就知道了?!”
“有些人,就像珍珠掉在沙石裡,一眼就能看到了。”他笑着看看我,補一句,“像你一樣。”
“謝謝。”我沒脾氣的咧咧嘴,忽然想道:“‘我’跟你從前是怎麼認識的?”
“唔,很難講是你先勾搭上我、還是我先勾搭上你。反正四目相對、臭氣相投,就這樣很快的勾搭爲奸了。”向予笑嘻嘻,說的話越來越沒正經。
我臉色嚴肅:“你摸着良心告訴我,我跟你是不是情人?!你前幾天晚上彈的琴唱的歌,是不是唱給我的情歌?”
向予再次大笑,笑完後,摸摸鼻子:“我真想說:‘是。’不知你會怎麼反應?”
“所以?”我緊張道。
“不是。”他攤手,“很抱歉,我愛着別人。這是我唱給別人的歌,不過當年你遇上我時,很喜歡我這首歌,而且很同情我的可憐愛情。所以我特別的感謝你。”
“哦。”我鬆一口氣。少點感情糾葛,事情還簡單一點。
“怎麼樣,要不要爲師幫忙?乾脆把你和那小姑娘一起劫走,闖蕩江湖去,風風雨雨,可不快活!”他提議。
“咦,真的可以?”我擡頭。
“廢話!帶你們走,還不是小菜一碟,就連北虜……”他猛然收住話頭。
“北虜怎麼樣?”我盯着他。
他猶豫一下,聳聳肩:“皇帝那時候被圍嘛,就是你想救他那次。剛好我也覺得北虜勢力坐大不太好,就聯絡了些同道,在後面打了一傢伙,把他們引回去了。”
“啊,”我倒吸口冷氣,“周阿熒說是有一支神秘力量襲擊北虜後方,原來就是你們啊。”仰慕之情油然而生,“你們就是小說中爲國爲民的江湖大俠啊!”腦海中掠過郭靖、黃老俠、楊過諸位大俠。
“俠……咳咳,好說好說。”向予似不願繼續這個話題,“怎麼樣,走不走?”
我確實心動:“能帶上水玉和懷光嗎?”
“丫頭和馬?還有什麼?整座山頭你要不要帶上?”
“你在嘲笑我嗎?”我皺眉。真討厭被人莫明其妙的嘲笑。
“你說呢?!走就走,赤條條無牽掛。嚕裡八嗦的,你以爲搬家啊?”
“我一走了之他們怎麼辦啊?當然要爲他們考慮啊!”我怒道。
“是,是,那你手下你也擔心吧?要不要全帶走?”向予嘲道。
我認真考慮:真的。我如果逃走了,季禳不知會不會遷怒別人。其他胥吏我已經解散,與他們無關。倒是周阿熒兩口子一直對我這麼好,季禳會不會懲罰他們來泄忿?“把周阿熒和謝娘也帶走吧?”我合掌,“拜託你。”
“你說真的?”向予臉上不知道是佩服還是詫怪。
“能不能做到啊?”我小小聲問。
“我試試吧。”他仰面向天,“你回去,先別說什麼。如果能夠做到,我會來告訴你。不過,我建議你先探探他們的口風,看他們願不願意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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