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門,星星真美。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的星星,像無數鑽石一樣嵌在天頂中閃爍。有句英文詩怎麼說的?“像是天堂的地板漏了些小洞,於是那裡的光芒撒下來……”是凌玉讀給我聽的。凌玉凌玉,他嵌在我的生命裡,是唯一的星星;而我但願我在他生命中,只是微不足道、轉瞬可以消失的螢火。我嘆口氣。
不知現在是幾更天。花樹的影子搖得溫柔。水玉應該睡了吧?一整天下來,她辛苦了,有話,還是明早再問她也罷。我信步沿着迴廊走下去,想找到那天上吊後換衣服的房間。我記得把胸前的石頭隨手放在了那裡,如果拿來看看,也許會有什麼線索也不一定?
那個房間離這裡好像不是很遠,我憑着記憶轉啊轉的,總算找到了,一推,門倒是沒鎖,應手而開,可裡面卻沒那個帶抽屜的梳妝檯了。我退後一步,不確定是我記錯了呢、還是那個梳妝檯已經被搬走。算了算了,現在夜深人靜,沒必要叫起人來問,我且去睡一睡,等大家都醒過來再走不遲。
待轉身回去,我發現這裡離馬廄很近。懷光還好嗎、鬧脾氣的鴻喜怎麼樣了?去看一看罷。
馬廄外頭房間亮着一盞很小的油燈,有個小童坐在裡頭,抱膝打盹,我沒有驚動他,直接走進去,看槽裡有新添的夜草,懷光站着打瞌睡,閉着眼睛,我走過去時,他便張開眼來,我過去輕拍它的脖子:“還好嗎?”
旁邊的鴻喜也醒過來,第一個反應是小步跑過來,隔着馬欄、儘可能近的挨向我、並把脖子伸給我,然後纔想起來:他還在跟我鬧氣呢!於是把脖子縮回去,噴個響鼻。
噯,真是不坦誠的傢伙。我笑起來,打開懷光的廄門、又打開他的,一起招呼道:“跟我來。”
月光如水、初春的夜風清涼柔軟,我休息之後身體好多了,外面又沒什麼人。要練馬術,現在應該是好時候吧。我只希望這兩匹好馬莫要嫌棄我。
懷光很溫順的在我旁邊小步走,鴻喜興奮些、步子有點跳躍。他們的眼睛真美,有我大半個巴掌那麼大,明亮得像鏡子似的,睫毛有半根手指那麼長。馬真是美麗的生物。如果穿越可以選擇的話,我願意穿成一匹馬,白色的,長着一束黑尾巴,在荒野奔跑、誰都不愛,除非某天遇上一個可以馴服我的主人,那我把一生都交給他……哎,走神走到什麼地方去了。
馬廄前面就是黃光白天時曾拍馬而去的石板道,現在寂寂無人,很適合學騎馬,但我仍怕有誰來撞到不好,想起剛剛穿過迴廊時見到個庭院,場地還算寬敞、地方也平整,而且更偏僻些,便帶着懷光與鴻喜到那邊去,出於安全考慮,叫鴻喜且休息一會兒,我先用較溫順的懷光同學練身手。
我把懷光領到花壇旁邊,拍拍他的背,他很乖的站穩了,我站到花壇上,很小心的邁一條腿上去,正待用力把整個身子蹦上去時——不甘寂寞的鴻喜同學小步跑過來。
“喂,喂,先不要啊!”我緊張的小小聲叫,可是鴻喜不聽話,懷光想避開它,動了動腿。
喂,懷光!我一隻腳在你背上、另一隻腳還在花壇上。你動腿走了,是叫我怎麼辦哦!
我一急,腿上狠狠使勁,姿勢嘛,是稍稍有點歪斜,屁股滑在一邊,還沒有坐正。懷光已經邁開步子,對於一匹馬來說,可能不算“快跑”,但對於我這個菜鳥騎師來說,已經很誇張了啦!雖然很努力的想坐正,但一手摟着他脖子、兩腿夾着他的肚子,能保持不掉下去就很不容易了,實在使不上更多力氣——哎,話說,馬背上應該有馬鞍吧?嗚嗚,懷光它們在馬廄裡休息時,沒有戴着全套的設備,我也沒有叫人幫我安頓,帶了兩匹光脊樑的馬就出來練騎術,算怎麼會事?看來要活該被摔了。
鴻喜過來了,看着我,好像很奇怪我爲什麼用這麼難看的姿勢停留在懷光的背上。他用尾巴掃懷光,不知是否又是一次“吃醋”的表示,但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懷光的步子更快了一點,我的身子越來越歪越來越下滑,腿已經夾不住了,屁股完全歪在旁邊……好吧,學騎自行車都要摔跤,何況是騎馬?摔一次是正常的吧。我看了看地面,認命的與它越來越接近,直到——卟嗵,摔了下去。
懷光比自行車高,是輛小吉普的高度,但幸而下頭不是水泥地,而且我摔起跤來又有經驗,懂得怎樣放鬆身體、又滾一下,減少衝擊力,所以摔得還不算太慘,但呲牙咧嘴一番總是免不了的。
鴻喜疑惑的噴個響鼻。我聽到花樹的影子裡有誰“噗”笑了一聲。
“誰?”我問。那裡寂寂無聲。是聽錯嗎?哼,聽見了就是聽見了。我纔不會因爲對方不迴應,就懷疑自己的耳朵呢!揀個石頭在手,我沉聲道:“閣下如果不回答,體怪我投石問路了。”
那裡還是沒聲音。難道是鬼不成?我也有點發怵,咬咬牙,還是把石頭丟過去,力道是隻用了一點點,絕不想造成流血事件。
石頭丟進樹叢、就像沒入水裡,連最輕微的聲音都沒有,延遲了數秒鐘,才聽見它極輕的“啪”、落在了地上。
——這是有人接住了它,再把它丟在地上吧!我背脊生寒。枝葉動了,裡面出來一個黑影,魁梧得像一隻熊。這黑影開口說話,我鬆了口氣。
會說話,說明是人。那就好。雖然我有時候會抱怨說:“人比野獸可怕。”但如果真的跟一頭熊面對面,那也不是什麼很愉快的事就是了。
這人道:“恕罪。傳聞中聽說程昭然護駕時一力打退真族刺客,且能空手製服烈馬,今日一見身手,忍不住笑。”
是,是,換了我自己旁觀自己的遜樣子,也忍不住要笑吧。只要“程昭然”在天之靈彆氣得揍我就好。我沒脾氣的攤攤手。月光照下來,我看見他面容,失聲道:“是你?”
他是那個馬伕,被我拽去給黃光當作上馬墊腳石的人啊!
“白天真是對不起了。”我道歉脫口而出。
大熊馬伕有點猶疑的看看我:“侍郎在跟我道歉?”
“嗯。”
他大鬍子的毛臉擡起來,對着月亮籲出口氣,肩膀一展,“咯咯”骨胳活絡聲,整個人又舒展開幾寸:“侍郎是貴人,跟一個馬伕道歉,不嫌太丟人?折辱完別人之後,現在才道歉,又不嫌太晚了嗎?”
這個人的口氣,不像是一個下人啊,難道……是風塵隱士?啊呀,那我白天果然叫他夠嗆。我歉然笑道:“不然,我叫你踩回來好了。”
大熊馬伕再次古怪的看我:“你叫我踩?”
“嗯。不過,你碼子太大。”我笑笑,“踩腿吧,骨折了沒關係,別踩肚子就好,我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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