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經向我們這邊衝過來,劍光如電,我終於感覺到風意了,涼得像蛇。北親王一振劍,飛身迎上,將他擋在門外,幾個武士緊緊護住我。我從他們身體之間的縫隙中望出去,時而見劍光如雨如瀑、時而只見到夜色、時而見幾片樹葉剎那間粉碎,人影一閃、又消逝,兵器聲驟緊驟疏。
“唰”!忽然一劍飛進門中來!
這劍閃着藍光,握在它主人手裡,連劍帶人飛進來!
武士們都大喝一聲,上前迎戰。比不得北親王快,在後頭如影隨形,寶劍寒光流轉,說不清顫動了多少下,但見點點銀星;皇帝回身接招,劍護全身、嘀溜溜的轉,好似平地起了一座藍塔!
我看得忘神了,脫口而出一個“好!”字。
藍芒猛然化作三座劍山,向北親王、以及兩個離他最近的兩個武士襲去!
劍自然只有一柄,可是在旁觀者眼裡竟成了三座劍山,可知其式有多快、招式有多凜人。
我不覺又脫口而出:“小心!”
一句話,兩個字,才說出第一個字,北親王已在原地消失;說到第二個字時,寒光寶劍從冰藍劍山邊擦過,在皇帝的脖頸上一閃;第二個字說完時,藍色劍山已經消失,北親王收劍而立。
皇帝的臉色沒有什麼變化,可頭顱慢慢的、很奇怪的倒向一邊,然後整個身軀“碰!”跌在地上,頭顱撞在地上也彈跳兩下,鮮血飆成了煙花樹。
他的脖子,已經被砍斷了一大半,只靠一層皮膚和部分肌肉連接着身軀,喉頭完全敞開來,有些氣泡混在鮮血之中冒出。
我呆呆的看着,忽然間俯身向地面,開始嘔吐,卻什麼都沒吐出來,除了幾口酸水。
“你這幾天是不是沒吃過什麼東西?”北親王在後面擔憂的說。
是。可我不餓。我掙扎着站起來:“讓我看看他。”
北親王扶我過去,我看着地上的屍體。這個人,這張臉,這個折磨得我如此之慘的惡魔,確實已經死了?我覺得不真實,深呼吸一口氣,問:“發生了什麼事?”
“如你所見,篡位,弒君,並且——救你。”他聳聳肩,脣邊又浮起淡淡的苦笑,“如果你領情的話,昭。”
我不明白。“你跟我是什麼關係?”難道是舊情人?不然怎麼會有這樣的舉止和言談……
也許我說錯了什麼。他的眼神變冷了:“當然,程大人,我不應該放肆,你是寧肯死去也不受我恩惠的。即使這種愚蠢的驕傲把你的——不,我不是想說這個。”忽然那麼後悔,收住了話頭,走過來,手伸向我:“走吧?”
“做什麼?”他的手碰到我衣服上?我瞪着它。他也想來“敘舊”?糟糕,這裡不是書房,鎮紙是沒有了,如果要搶別人的兵器會不會太不方便……
“送你回程府,繼續做你的侍郎。”他脣角扯一下,“篡位者需要穩定的天下,所以繼續爲國效忠吧,程大人!如你所願?不過在那之前,先吃點東西。不然我發誓會親手給你灌進去。”
這樣說着,他伸手抱我起來,可我斗篷一角被什麼東西扯住了。
穿龍袍的那具屍體,不知何時手抓着我的斗篷,很緊很緊。幸好我的手也一直在胸前揪着斗篷口,很緊很緊,不然幾乎要被他扯到走光!
北親王沒說什麼,手中刀一閃,把我那段衣角砍斷,然後回刀入鞘,抱我出去。一閃間,我好像看見皇帝的眉毛挑了一下。
“怎麼?”北親王低頭問我。
“沒什麼……”我膽怯的搖搖頭。世間萬事萬物都有科學的解釋。死人的手會握緊,那也許是因爲屍僵;至於挑眉毛,那一定是我看錯罷。脖子斷成那樣的人,必定是死了,又怎會有表情?
北親王就沒再深究,一路將我抱出去。外面臺階上也流着血,他抱我繞過。
也許他不應該做這種事,因爲很多人悄悄的看我們,像是詫異、或者某種不讚許。我只能閉上眼睛。眼不見爲淨。閉上了,什麼都看不見、就可以什麼都不去想,好像外頭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可是抓着我衣角的那隻死去的手,還一直映在我眼簾裡,揮之不去。北親王一直在拍着我的肩,動作輕柔。可他聞不見嗎?我們的身上,都沾着血腥,那麼濃那麼濃,好像永遠都散不去似的。
過了很久,我纔回到程府。“休息一下,明天不用上朝了。但是後天,我要看見你。”北親王扔下這句話,走掉。
“大人,發生了什麼事?”水玉惶然的看着我,“他們說——”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看着她,“水玉……”
她張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我不應該這麼說話。
我是哪裡說錯了,還是給她的稱呼錯了?“你是叫水玉,是嗎?”
“大人!您怎麼像換了個人似的!”她終於叫出來,“求求您別嚇我。您叫水玉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做人是這麼累的。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只是抱住她,“你陪我睡覺好不好?”至少她是真心關心我的。抱住她暖和的身體,我比較容易安心睡着。
她接觸到我斗篷下的身體,不太詫異,好像早知道我是女兒身。我跟她是什麼關係呢?我不太有精力去思考。
好好的睡一覺吧!也許醒來時,會發現一切都是場夢呢?
雖然,在睡去之時,我知道這樣的盼望,大概不會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