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水玉、程府,這個世界,一分一毫都沒有消失,我畢竟不能如願做回我爛命一條的孤兒。
水玉仍然在擔心的看我:“大人,您怎麼樣?”我深呼吸一口氣。好吧,該來的躲不過,應該對她解釋清楚了。
這個解釋過程費了不少麻煩。我自認語言能力還不算差,可是水玉睜着大眼睛看我,就是聽不明白似的。直到我都快說得哭出來了,她才怯怯道:
“所以說,大人,您是說您不記得我,也不記得所有人、所有事?”最後她總結。
嗯,這樣說也沒有錯啦。我點點頭。
“一定是太痛苦的關係,失心瘋了。”水玉手按着胸口,眼睛裡滿盈着淚水,“也好。那些事情不記得還好些。”
“呃……到底是些什麼事情?”我放棄與她溝通了,但好歹要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吧?
可是水玉堅決拒絕:“您既然忘了,那就不用再提了。”
天曉得!我才懶得提呢。可既然被扔到這個世界,面對無數莫名其妙的事件,如果不知道來龍去脈,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豈不是太冤?我口乾舌燥的再度努力組織語句,向水玉解釋這個厲害關係。
她終於妥協了,告訴我:“我”本姓“陳”,閨字“其華”,許配給餘家二公子,不料餘家被奸人陷害,老爺處斬,二公子跟其他家人流放,“我”氣不忿,改換男裝,起個假名“程昭然”,帶着貼身丫頭水玉上京想替餘家鳴冤,陰差陽錯做了官、還立了功,飛速升至兵部侍郎,正覺得官做大了、說話份量就重,應該可以想法替餘家翻案,不料前天被皇上召入宮,結果衣裳凌亂回來,隨即聽說皇上下旨,將餘家人犯全部處斬。“我”一言不發,關起門來。等水玉覺得不對,進來看時,我已吊在繩上掙扎了。
我聽得目瞪口呆,這算是哪一門子的戲文啊。不過——等、等一下!那位餘家二公子是被流放?流放之地往往離京城比較遠哦,而且古代的通訊技術應該不是很發達吶。那末,前幾天老皇帝下令殺他、昨天老皇帝自個兒就被殺了,也就是說下令殺他的命令可能有沒有到達他的流放之地?事情是不是還有機會轉圜?
“餘公子流放之地有多遠?殺他的命令,現在還有沒有機會收回來?”我問。北親王對“昭”的感情好像不錯,他篡位做了新皇帝,也許可以幫忙下令挽回餘公子的性命吧。笑眯眯,我笑眯眯。哎,可以救人的感覺真好!
“大人……”水玉難過的看着我,“您真的忘了嗎?餘公子流放在‘孔地’,打馬一日的路程,皇——嗯,前頭那位,還怕不夠快,叫用飛翎傳信、再以快馬加鞭補信,生是一點活路都沒留。大人您那天像木頭似的坐了許久,不知誰送了個什麼信兒來,正巧那自鳴鐘兒報點,你道:‘是這個時辰了。’便立起來、入房、關了門,就……”說不下去,只管哽咽。
那麼,程昭然是爲她夫婿自縊的,一縷香魂大約已隨她夫婿於地下了吧。我難過的低下頭。
一切該發生的悲劇都已經發生。我還能做什麼呢?如果有所謂“穿越之神”的話,我真想問一問:它到底是什麼意思?讓我穿到這裡來,除了白受一場苦,好像沒有什麼別的意義。
“大人,起牀吧。”水玉輕輕拉我。
“還很早啊。”我看了看灰濛濛的天色。現在才七點來鍾吧?吃了那麼久的苦之後,我真的不想把身子從可愛的牀上挪開,哪怕多躺一會兒也是好的。
“朝中出這麼大事,怎麼可以躺着呢?先起來梳洗吧。”水玉拉着我,楔而不捨。
“北親王昨天說我不用上朝啊。”我想起這件事,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
“上朝還等到現在?”水玉愁腸百結中,也不由抿嘴笑起來,“卯時早朝,大半夜需得起來梳洗,穿半個皇朝往和微殿立着呢……大人你真是什麼都忘了。”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又低下去。
我心下也不好過,只好勉強同她找閒話說:“對了,你是我心腹丫頭,也知道我是女兒身,怎麼還叫我大人?”
“您說,人前人後都要小心,命我不準叫您小姐的。”水玉道,“大人您這兩天累了,先躺着,我打面水來於你洗,洗罷再起來梳頭好了,先收拾起來,萬一有什麼事,也方便應對。”說着便起身走開,腳步那麼輕捷,蔥綠的水褲腳掀兩下,幾乎沒有帶起風聲,已經離去了。
我很愛看她們穿的水褲、還有衫子、圍兜,各種女性服飾,都那麼美。想想自己昨兒那身筆挺威嚴的緋色公服、烏帽、皁靴,不由得嘆口氣,迴轉脖頸,惘然望着一枕黑髮:程昭然,你多標緻一個姑娘,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穿上男裝、到京城與那些可怕的人們盤旋終日?你留下的這個身體,我又該怎麼對待它纔好?
水玉已領着兩個丫頭,捧各色用具進來,屈膝行個禮,先拿一幅白布掖在我領口,將下面衣袍與被衾都遮蓋住,復拿個小錦褥子墊在牀沿,掇一銀盆水放在那兒,並開了個鴨蛋青嵌螺鈿橢圓盒子,取香胰出來,侍候我淨面,換過兩盆水,完了另絞一塊熱騰騰的手巾來,拭過了,再奉一種名爲“口齒烏髭”的東西,讓我揩了牙、漱了口,翠管銀罌中拈出面脂、口脂,敷抹妥貼,方算完。
我在博物館也算見識過一些古代事物,被她們這麼一套套的複雜動作依然攪得頭暈腦漲,雖然有心向學,估計一時也學不完,索性閉嘴端坐了,隨她們擺佈。片刻洗漱畢,用具都撤開,水玉扶我坐起來,換上衣服,因不必上朝,只取一套起居常服來,乃是沉香緞襴衫,下頭配雙半舊的粉底皁靴,水玉親手給我理理衣領、袖口,退口一步,看妥貼了,方引我到梳頭臺前,要我坐下,她在後頭,拿篦子給我通頭,正通到一半,人報:工部給事求見,我看一眼水玉,她會意,附在我耳邊輕輕兒道:“黃光,字東海。你幫他在工部做了給事,一直也都照拂他,他視你如恩人的。”邊說着,邊換個犀角梳,快手快腳替我梳了頭髮、繫上方巾,左右看看,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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