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擔心的蹲在我面前:“你瘦了好多。”
我笑笑:“哦。”
“你都不吃東西!”
我哪有資格吃東西?我笑笑:“練功的人不用吃很多東西。”
“很多百姓跪在外頭謝恩。謝你的肉湯。”她道。
我沒有回答。
“不怕告訴你,我偷了一塊肉想喂小雪,但它不吃。”米娜又道
“哦?”
“小雪不吃狐肉,也不吃人肉。餓死也不會吃的。”米娜眼神變得銳利,“你老實告訴我,那是什麼肉?”
“豬肉。”我接住她的目光,沒有避開眼睛。她的注視不會讓我的負罪感增加。我知道我做的是什麼事,從決定揹負它的那一刻起,我肩上的重量就是這樣了,決不能再增加,也永遠不會減少。
這是永遠的罪,是我自己決定承擔的份量。
米娜先錯開了目光。
“我想回草原去了。”她喃喃道。
“你在這裡?走。跟我來,不要再煩大人。”登樂爾來找她。
“哥,我們快回草原去吧。”米娜說得很大聲,“你答應過我,會把整片草原打成我們的天下,讓我們可以由着性子縱馬馳騁,直到太陽落下去、馬兒跑到了風的盡頭,草原都還是我們的。你答應過我!現在我想要那樣的草原!”
“是啊,我答應過你……一定會打出無窮大的世界。”登樂爾道。
“嗯。”
“可是現在啊……我忽然想換一個目標,想要一個再也沒有徵戰的世界。那會不會更難?”他道。
米娜忽把臉埋進手掌裡,開始哭泣。登樂爾問我:“你說那樣的世界會不會存在?”
我沒有回答。
發放肉湯,只是應急之計。季禳圍困的軍隊必須打退,我們終於決定採取河白的法子,決三湖之堤,希望沖垮朝廷軍隊。爲了更好、更準確的破壞水堤,最好是弄到火yao。季禳的軍中有火yao,需要偷出來。執行這事的,是我跟向予。季禳親自率軍追趕,我跟向予分散,我腳下一空,跌進溶洞裡,後面季禳跟我一起滑落。
追我時是凶神惡煞般的,他,一跳進洞中便緊緊護住我,那洞深不見底,全靠他的保護,我纔沒有受傷。
仰望洞口,只有小小的一點光亮。如果沒有他,我大概已經粉身碎骨。
“現在救我幹什麼?一直你不是逼我死?”我捶他。
“攻打元城的整個時間,我都不知道你在哪裡。但稍微有點兒疑心,所以已經手下留情。這幾日圍元城,你以爲我沒有能力全力攻打?以爲我沒想到用水攻?總留你一份情面,想你如果在城裡,不忍心看城民餓死,總要出來投降。你還沒體會我的苦心?”他叫屈。
“那我要謝謝你咯?”我負氣道。
“不談這個了。”他捧起我的臉,“這個世界上,我只對你這個女人放心不下。你還不明白嗎?”
“呃……”
“你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呢……”
“呃……”我的心跳得太快了。他的手比往常都燙。我別開頭,轉身走開。
他從後面抱住我,懷抱那麼堅決,好過份,我覺得身體變得好奇怪……啊啊,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女生。要融化了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他的嘴巴還湊到我脖子上!
我惡狠狠推他:“季禳你神經啊?你以前從來不是這樣。發病啊?!”
“一起掉進這裡,你不覺得是天意?”他道。
“呃?”
“不要再打了。我也累了。昭,你答應我,我們在一起吧。我爲你做的還不夠多?”
“等、等一下。該不會整個中原的國力已經被你消耗得差不多,所以你也不得不停戰吧?”我腦袋裡靈光一閃。
他瞪着我,忽然大笑起來,席地而坐:“算你狠。但如果不是你,我無論如何都先把他們打完再說,不然只怕後患。”
“那現在你不怕後患了?”我睨着他。
“我覺得,你可以保證各方不再啓戰端。”他道。
這倒是真的……綠眉和龍嬰那邊,我基本可以搞定。登樂爾……應該也說得通吧?他也希望和平不是嗎?我驚喜道:“真的!如果大家可以約定不再互相打,只是各自和平發展自己的領地的話,那是多好的事!”
“嗯,知道你會喜歡這樣。”他微笑。
“你——保證不會主動打他們?”我狐疑的瞄着他。
“只要你在我身邊。”他向我伸出手,眼神那麼溫柔——不、不只是溫柔,他眼神裡比從前多了許多東西,像是渴望、悲傷、一點點嘲笑、甚至有抹近乎絕望的黝黑背景,這都讓我着迷,讓我想伸手把他的悲傷掩去。
“——等一下,那個很像餘駿遠的人,到底是誰?現在怎麼樣了?”我從他的魅力蠱惑中醒來,想起這件要緊事。
“嗯,查到了,只是盧閣老餘黨派人假扮的,想誘捉你來威脅我。除惡不盡,就是有這種麻煩。我已經把他們處理了。餘駿遠本人確實早已死掉,你不再有婚約的約束,不要擔心。”季禳道。
我擔心的倒不是那個……唉,就算山坳邊現身那人真是凌玉,又怎樣?難道他一日不表態,我一日給他守望門寡?聽他爹孃話跟他分手那天起,我們男婚女嫁已經各不相干。我是該向前走了。眼前,季禳深愛着我,而我也確實喜歡他。
我接過季禳的手。
兩隻手終於握住,我無法形容那種安心和溫暖。天下再沒有比相許相握更溫馨的事,像腳穿進棉襪子、像花籽躺在花萼裡,像八萬年前的自然規則已經註定要在一起,一個包含着另一個,有了全部的過去與未來。
我們的嘴脣不知不覺接近。
“——等、等一下!我不作你的嬪妃,那些請安什麼的我都不會。你要讓我一個人住,找個獨立一點的名份封給我!”我緊張道。
“好。”他笑。
嘴脣再一次接近……
“皇上!”激動的大叫聲。他的援兵找到繩索下來了。
“人都來了!”我推開他。
“見鬼。”他咒罵一聲,猛然住我,把我壓到巖壁的陰影裡,嘴重重覆上我的,滾燙,剎那間好像天旋地轉,宇宙都變得寂靜,只有他,還有他的吻。
分開時,我氣喘吁吁,躲在他背後,不敢接觸別人的目光,臉上實在太燙了,不需要鏡子,我都知道自己臉有多紅。
他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給我準備路上衣裝,悄悄在我耳邊得意道:“早知要回來,你當初跑什麼?”我苦笑。撇開他的自大、他的三宮六院不提,這人總算還是個好男人。有什麼激氣處,裝聾作啞將就過去也罷。不然如何?一言不合便孤身遠引、白頭不相見?幾人能似練霓裳。
腳一踏到地面向予就衝過來救我,他知道季禳的人一定會到地底救援,他只要節省力氣在地面上伏擊即可。我叫他停手,說明結盟事宜。他愣了愣,相當意外,再確認一遍,也就默然,大約算是認可了我的做法。但正像他指出的一樣,其他人不一定能順利接受,我要先回“孃家”一趟,對登樂爾和整個“民衆結盟國”上下人等做出說明。爲了照顧軍民的情緒,季禳不能此刻就跟我並轡進城,而應該留在軍營等我消息——最好還拔營後退三十里,以示和平誠意。他臉上表情極度戀戀不捨。我笑:“喂,你會不會怕我反悔?”
“怕。但你反不反悔,跟距離無關。只要你答應了我,不管去到哪裡都會再回來。”他凝視我道。
我一時承受不住他目光的重量,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兒,輕輕道:“嗯,我答應了你。”
季禳驟然伸出手來握住我,道:“我怎麼覺得天地都亮堂了?”
“別!人家看着!”我沒來由的害臊,把手抽出來,回頭一看,向予早走到一邊去,揹着手,裝路人乙。
“那我去啦。”我對季禳告別——唉,確定關係的情侶告別是那麼難的。“我去啦”“你去啦”“我會回來”“你要回來”這樣的轆轤傻話不知轉過多少次圈,我纔跟向予離開。他出奇沉默,行了一會兒,道:“那你要去京城。”
“嗯。”我道。
他再沒說過第二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