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瞭解了林家堡的狀況。它是一個有點像桃花源般的地方,傳說從前有幾個異人厭倦了人世,在枯摩山的深處尋了個地方隱居、繁衍出子孫,不知何時起,名字就叫做“林家堡”了。歷任的堡主,都是世襲的,由林姓子孫中得到“神蹟”的人擔任,傳到林紫硯這一代,上任堡主歸天時,林紫硯才七歲,因爲生得異像、備受歧視,誰知長老們一主持選堡主儀式,喜鵲們都落在林紫硯身上叫喚,“神蹟”應在他身上,他就成了堡主。
從小,因爲沒人願意陪他玩,他只跟猴子們親厚,成了堡主後,也一如既往,儼然是個猴子頭。但他天資聰慧,處事敏斷,堡里人倒也服他,把他跟猴子們相處的本事,也當作是“神蹟”靈異能力的一種,便更敬他。他下的命令,堡里人無有不服的。
我們放出的信鴿,飛是飛到了林家堡。林紫硯覺得北虜不慣爬山,本來就對林家堡沒什麼威脅,而李朝歷年也沒給過林家堡什麼好處,李朝與北虜相爭,好比兩隻大老虎爭鬥,林家堡既然跟兩隻老虎關係不大,還是置身事外爲好,所以就直接把那隻信鴿烤了吃了,可又忍不住好奇,跟猴子們在山頭看看動靜,正撞上我們過來,又正撞上我這個帶頭的白癡。而他還正好喜歡上我這個白癡,於是決定幫我。
我真想向老天磕三個頭:謝謝謝謝!天公疼憨人,我怎麼能有這麼好的機緣啊……
有林家堡人帶路,可以不用擔心迷路了。我們的力量還是按原來安排的,分爲兩部分。大部分的糧草用人類的普通運輸方式往雙瞳山運,而先頭部隊,則由林紫硯提供更快捷的方式——猴子搬運法!
簡直是夢幻般的方式啊。
那些猴子們,每隻的身上都背個糧包,由林紫硯領頭,牽藤扯蔓、像猿人泰山一樣的趕過去,我帶着精兵,可以完全不負重,輕裝跟隨,那叫一個輕鬆!
而且而且,根據林紫硯的地形介紹,內瞳山是個新月形,只有新月脊突起的這一圈有“火妖的詛咒”,不長植物、也很難靠近,季禳他們的軍隊應該躲在新月的凹地裡;而直接跟月弓相接處,有個“望月峰”,地勢較高,猴子們完全可以幫忙把糧包運到那裡。我們再利用林紫硯自己發明的“大彈弓”,把糧包居高臨下的射進新月凹地,那可就更快啦!
謝謝……天公疼憨人……我再次想痛哭流涕。我的運道真好啊……或者說季禳這小子的運道真好……
我們按計劃到達瞭望月峰。
奇怪,內瞳山的情況,怎麼這麼亂?
怎麼怎麼,殺聲陣陣,好像是在打戰……
不,確實在打戰吧!而且看服色,其中一支是季禳軍隊,兵強馬壯的……他們仍然有馬?
“喂,這是什麼情況啊?”林紫硯回頭問我。
下面忽然燒起了火!火頭不是很大,分作好幾個火點。北虜服色的軍隊有點亂了,但仍在頑抗。
“程昭然!”林紫硯叫我,“喂,我們怎麼做啊?!”
“你們按計劃扔糧包,我下去看看!”我好容易找到自己的舌頭,說了這樣一句話。
不管怎麼說,季禳他們應該還是缺糧吧?投糧包……總還是有意義的吧?至於我,實在坐不住。季禳在哪裡呢?他的軍隊出了什麼事?我要親眼去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爬下山峰、又爬上新月形的內瞳山的。丁貴和方錚好像叫過我、又被我拉在身後。嗡嗡的聲音是幻聽還是回聲?記憶很模糊。也許當太疲倦、或者太緊張的時候,人對外部世界的認知力會發生奇怪的扭曲。我記得有一種野草很鋒利,在我手掌上割破了很長一道口子;也記得內瞳山灰白的山石,有怎樣的奇怪觸感;還記得糧包在我頭頂落向內瞳山的凹地,帶着怎樣特別的呼嘯。但其他的,我統共不太明朗。
我還是看不太懂那場混戰是怎麼回事,北虜裡面爲什麼發出慘叫“天神!”還有,爲什麼有人忽然向我衝過來,而我完全擡不起手招架?
我的手好像不屬於我的,難道已經斷掉了嗎?可我不記得我受過什麼重傷啊?
月光下刀鋒閃着美麗的光。我聽說,刀如果夠快的話,血噴出來會是風的聲音。這句話來自於一部電影,美麗的電影,統共不知道里面在說些什麼,但是所有的片段都美麗,所有的臺詞,都不似人間。
眼前無數的星星旋轉、閃爍,鋪展開罌慄花一樣的顏色。是風的聲音嗎?大地溫柔的擁抱我。
我擡頭,好像看見凌玉的面容。
“季。”我笑。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喊季。
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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