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矇住我的眼睛,讓我坐上馬車。車子轆轆行了很久,我不知道它要去哪裡。
這有點讓我想起初來這個世界的時候,紫藤花開得正美,絲鈴說:“大人,北親王來訪。”
現在榴花謝了。我們只是一起從春天走過夏天,爲什麼,就像走完了一生?
(古老的故事裡,有個人在南柯過完了一生,睜開眼時,店家米飯剛剛炊熟。)
馬車停下時,我喃喃道:“蝶夢莊周。”
“什麼?”來扶我的人呆了呆。
“沒什麼。”我道,“我剛剛好像打了個盹。”
矇眼毛巾解了下來,我揉了揉眼睛,適應了光線,看到面前是一座巨大石門,好像是花崗岩鑿的,看起來極其雄偉,周圍爬着藤蔓,不知多久沒人開過。
“皇上說,如果您能進陣裡去,再找到路出來,就可以了。”旁邊人小心告訴我。
我點點頭,手掌擡起來,放在石門上,試着推了一下,“吱”一聲,那麼巨大的石門,就自己往旁邊滑了開去,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這裡可能有機關。”我對自己說,然後舉步走進去。
我不懂得任何機關、或者武功。如果季禳要我死,那我只有死的份。但既然現在還沒死,那也只能往前走。
人類這種東西,都是在有生之年,多走一步算一步。哪裡不是一樣?
石門在我背後合上,我面前又有一扇門打開,眼前明亮了,我看見自己站在個小小的甬道里,腳下踏的是柔軟的地毯,周圍都掛着壁幔,粉紅一色,很是溫馨。而前面開的那個門,開的並不是很大,看不見後面有什麼,我走過去,把手放在門上,它沒有動,稍稍有點阻力。
怎麼回事?我咬咬牙,再用大一點力。
什麼機關被啓動了。甬道顫抖着,無數泥沙、大石,像雪崩似的落下來。我一驚,急忙拼死拼活從門縫中鑽出去,逃離險地,把甬道留在了身後。
現在我面前,是個院子,圓形的,周圍有很多扇門,我數了數,連我剛剛出來的一扇,共是八扇。
搞什麼,仙劍咩?走迷宮啊?!我肚子裡罵,很隨便的向右轉,推開了右邊最近的一扇門。
這扇門推開,我嚇一跳。
裡面是一個石壁鑿出來的寵大空間,整塊地面挖着水池,面積比奧運會游泳池還大,也不曉得多深。 ωwш▲ tt kan▲ CO
而真正叫我駭然的,是水池的那一邊,石臺上綁着個人!
喂喂,我知道老是大驚小怪的不太好,我也知道古代皇家的手筆都很大,可是——可是那個人,真是是個大活人啊!
所有關於貴族們荒淫暴虐的段落,都閃電般掠過我的腦海:他們會用活人角鬥、他們會用活人狩獵,他們——可是,季禳不是他們中的一個,對不對?季禳不應該做出這種事!
那人微微動了下身子,好像從昏迷中醒過來,嘟噥道:“渴。”
他的身下就是水。他的身子雖然被綁得嚴嚴實實的,但頭頸還可以活動,並且可以允許他碰到水。
我不知道爲什麼他不立刻扭頭喝水,而是先嘶啞着嗓子喊:“饒了我吧,我不敢了。”
然後他看見了我,不知爲什麼嘴邊扭曲起一個古怪的笑,吐出兩個字:“婊子。”臉上於是現出放棄的表情,低下頭去喝池子裡的水。
我仔細看他:身材不高,穿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頭髮散着、油膩膩的,臉還算清秀,鼻子微翹,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
我對他沒印象,也看不出他是什麼人。我……應該想辦法把他救下來嗎?
從剛剛開始,天花板上一直有鵝毛往下落,多是不多,隔好幾秒落一片,落到池子裡,接觸了水面,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浮力似的,直接往下沉。
輕舟吹不起,鵝毛定底沉。這難道是一池弱水?
旁邊的牆壁裡轟隆隆伸出許多石條,緩緩的,伸縮不定。
好的,下面有弱水,不能走;而石條是活動的。難道是要我想辦法從這些活動的石條上跳過去,才能走到石臺去救人麼?
真的當是仙劍打迷宮啊?!
我泄氣的在池邊坐下來。就算是打怪,也要先給我加滿武力值吧?我現在這點本事,跳石條?叫石條跳我還差不多。
季禳到底是打什麼混亂主意啊!我在心裡罵他一萬遍。
石臺上的人轉過臉,我駭然。
就這麼短短一段時間裡,他的臉竟然皺縮、打褶,像一個老人。我打包票,現在就算他的親爹孃站在他面前,都認不出他來!
這算什麼?池子裡的水有毒?什麼毒……“讓人衰老的毒”嗎?
我的腦子像發瘋一樣運轉。不不不,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名堂,我要想出來。我一定要想出來!
等一下,他口乾,喝了水,皮膚打褶……這個我好像聽說過的。人不能長期乾渴,乾渴比絕食還可怕,絕食也許還能活很多天,而乾渴,幾天就完蛋。如果要救乾渴瀕死的人,有兩點要注意:一是不能讓他喝太多新鮮的水,不然,可能會引起水腫、引發肌體衰竭;二是絕不能喝太鹹的水,不然,細胞會急速脫水。據說太平洋戰爭時,有些美軍太渴,喝了海水,皮膚就皺縮似老人。
這池裡是鹽水?
我接住一片飄落的鵝毛,翻看片刻,發現它中間的管子尾巴上塞着個小塞子,拔掉後,裡面流出銀色的東西,砸在地上,變成無數銀色小珠子,蹦蹦跳跳向低處滾去,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擋它們。我猜這是水銀,汞,第80號元素,原子量200有餘,比金還重。灌滿汞的鵝毛,大概就是“定底沉”的原因。
現在,水裡已經沉了好幾片灌汞鵝毛了,水銀的蒸氣有毒,但是常溫液態接觸人體是無害的,它又不溶於水,現在應該乖乖的沉在池子底下,我如果下水,大概不需要擔心汞中毒。
我試着把手掌伸在水裡試了試,唔,浮力果然好像不賴呢?要使很大勁才能把手按進水裡。季禳這傢伙在裡面撒了多少鹽啊?好像鹽不要錢似的。販私鹽超過十擔要砍頭,他這一池子夠砍下一鎮的頭了。帝王!帝王的實力再加上窮極無聊的想像力,後果真可怕。
不過鹽水對我有好處,因爲水的密度越大,浮力也越大,像著名的死海、死湖,那就是密度達到飽和的鹽水,人可以浮在水面上看報紙,救生圈都不用的。我不太會游泳,充其量能狗刨兩分鐘,之後就要到水面下去練潛泳了。這池水既然浮力大,那我還可以橫渡試試。
下到池中,嗯,果然我老人家英明神武,所料不差,幾乎不需要費太大力氣就可以浮起來了。我蹬蹬腿、揮揮手,渡過幾十米的水面,像英雄一樣到達對面石臺。
石臺上那個人,可沒有像歡迎英雄一樣歡迎我,眼神幾乎是怨毒的。奇怪,我認識他?我幫他解繩子,他哼了一聲,倒沒有拒絕我的幫助。等繩子解開,我扶他往池子裡跳,他駭然拒絕。“怎麼?”我問他。他指指水、指指他自己,喉嚨嘶啞,半天說三個字:“我,不會……”
“沒事,這種程度的鹽水,不會游泳的人也可以浮起來。”我硬拉他下去。他不相信我的話,想反抗,不過身體實在虛弱,反抗不得,終於被我拉下去,因爲掙扎得太兇的關係,還差點把我拉到池底去。我不得已往他腦袋上狠狠揍了一拳,終於成功的讓他安靜下來。我把他拖到了對岸。
喘了好一回氣,我問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搖搖頭。
我再問他:“你知道我們該怎麼出去?”
他再搖搖頭,臉部扭曲,哭音道:“渴。”眼淚卻流不出來,真可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問:“剛剛你在池子裡又喝了水了?喝了多少?”
他嗚咽,不回答。
“要死!那個水不能喝的,越喝越渴!”都是我剛纔忘了警告他!我對自己生着氣,用力把他提出去,看着院子,嘆口氣,“八個門,走了兩個,也不知其他是什麼。你有沒有概念?”
他只發得出一個音:“渴。”
沒辦法了,只能繼續探險吧。我仍然靠右走,推開下一扇門。
這個石室比較蔭涼,四壁用豎版寫着經文,也許是佛經、也許是道經,什麼“不滅照心”、什麼“空空絕跡”,並畫些世人煩惱求救拔圖像。室中立了兩口大缸,一口應該是酒,我聞見了酒香;另一口,倒裝着清水,裡面卻生着一些小蟲子。
石臺上救出來的人已經渴得耐不住,我也不知這兩口缸裡、哪一種更能喝些,只能隨他喝去,且記得囑咐一句:“不能喝太多!對身體不好。”他倒是個硬漢子,咕嘟嘟喝了一會兒之後,果然自己把頭從缸裡拔出來,沒有把自己給撐死。
我把石室四壁都摸過,好像沒有什麼其他機關。這個房間就是這樣了。
離開這個房間,我鬱悶的撓撓頭,在門框邊做了個記號,換成往對面走,一氣又走了兩個房間,第一個房間九曲迴環、當中擺一個沙漏,我站着等到沙漏滴完,它又自動翻了個身,從頭再滴過,什麼特別的事情都沒發生;另一個房間幽深漫長、四壁都鑲着鏡子,從這頭走到那頭、從那頭再走回這頭,鏡子裡映出來的還是我們這兩個可憐蟲,沒有其他景象;再走一個、再走一個,有的是火海、火海中掛着受苦的人體石像;有的是刀山、刀山前擺個竹棺材。天曉得都是什麼意思,反正沒有出路。
下章:死門